12. 落水

作品:《皇嫂

    姜窈的病从夏日养到入秋,宫城里的草木已显颓势,她庭中那株玉兰树也在夏日将尽时枯死,裴涉不知从何处寻来一株桫椤树将那枯死的树替换下来。


    裴煦的病未见好转,仍是每日昏迷说疯话。


    好在前朝的事有裴涉打理,她难得地过了一段清闲日子。


    她有时也会疑心裴涉的野心,他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手段之狠毒,远非常人所能及,难道真能安分守己,不染指大齐的江山吗?


    可她对朝堂上那些争权夺利的事一向不擅长,多番试探他,他也答得滴水不漏,从不叫她发现丝毫破绽。


    八月二十九是她的生辰,她本不欲办什么生辰宴,可这次她实在拗不过裴涉。


    生辰宴的一应开销,俱是走的他的私账。


    她不喜欢欠人情,这下反而又添了一笔。


    ——


    姜窈午睡醒来,日影斜照,瑞兽香炉中轻烟澹澹。


    青泥替她梳妆更衣。


    她刚醒,神色慵倦,跪坐在妆台前,望着窗外枝繁叶茂的桫椤树。


    之前种在阶前的那株玉兰树其实也极为难得,是她十八岁生辰时成宁帝送她的。


    玉兰树好养活,不需要她费什么心思,年年都会开花,好端端的,怎么就死了。


    “娘娘如今除了服,可得好好打扮一番,不能叫别人比下去了。”青泥用梳子蘸了些桂花油为她梳头。


    “我一个丧夫寡居的太后,有什么好打扮的,梳洗干净就是了。”姜窈自年少时心思就比旁的小娘子重,守寡后更是心事重重,从未展露过笑颜。


    青泥宽慰她道:“娘娘过了这个生辰,也不过二十二岁,正是大好年华,何苦这样想?”


    镜中人苦笑一声,远山一样的黛眉紧锁,似笼着一层阴云。


    心里藏的事多了,千头万绪,她自己也说不清究竟是因为哪一桩事郁郁寡欢了。


    ——


    宫宴酉时开始,因着出了丧期,席上安排了教坊司的舞姬献舞。


    姜窈早看厌了这些一成不变的花样,挑着桌上的素菜吃了几口。


    今夜她的异母妹妹姜莺和弟弟姜游都来赴宴了。


    姜游平日里游手好闲,惹是生非,心中却没有什么成算,可姜莺和安氏不同,自打大哥死讯传到长安,她那个刚满七岁的小侄子就成了她们的眼中钉,她们巴不得姜誉死了,好让姜游袭爵。


    姜窈最怕姜莺背地里使阴招,暗害林玉珠和姜誉母子。


    林玉珠心思单纯,大哥离开长安时还特地入宫,嘱咐她看顾好林玉珠母子。


    宫宴上人多眼杂,她时不时就要看向姜莺。


    席间,姜誉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酒樽,弄脏了林玉珠的衣服。


    林玉珠训斥了他几句,却又放心不下他,带着他一道跟着一名宫婢去换衣服。


    姜窈吃碗樱桃酪的功夫,不止林玉珠不见踪迹,姜莺也离了席。


    她心道不妙,放下银匙就去找林玉珠。


    瀛洲岛不大,留给女眷更衣歇息的只有东阁,她便直奔着那里去。


    林玉珠眼盲,若是姜莺想除掉她们母子,她根本无力自保。


    姜窈到了东阁,阁中已空无一人。


    她四处寻不见林玉珠的身影,愈发焦急。林玉珠一个盲女,若不是出事了,怎会不见踪迹。


    瀛洲岛位于湖心,到了夜里,岛上风浪大,宫灯时亮时暗,她几乎分辨不出周围的状况,后悔没有多叫几名宫婢一起过来。


    “娘娘,你听,有人在哭!”青泥指着不远处的留仙台。


    姜窈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瞧见留仙台上有模糊的人影。


    而那哭声也越来越惨,撕心裂肺一般。


    正是林玉珠的声音!


    “青泥,你去……找景王!”她想让青泥回去找帮手,可想了一圈,唯一能帮上忙的竟只有裴涉。


    除了他,没人能差遣得动宫中禁军。


    她不敢耽搁,丢下这句话,就沿着小径跑过去。


    林玉珠跪在地上朝姜莺磕头,额头上鲜血直流,“求求你,放过他罢,他才七岁,你有什么仇什么怨冲我来!”


    姜莺站在留仙台边上,漠然地望着姜誉在水中挣扎。


    她母亲安氏原是妾室,她和弟弟生下来就是庶出,低人一等。


    如今大哥死了,爵位还要传给这个刚满七岁的小娃娃,她咽不下这口气。


    林玉珠眼盲,什么都看不见,却能听见儿子姜誉越来越微弱的呼救声,这笔用刀子剜她的心还难受,“这爵位我们不要了,只要你把誉儿救上来,我们明日就离开长安。”


    她之前受尽欺辱也要守着国公的爵位,并非是因为贪图富贵,只是因为那是她夫君在沙场上用命搏出来的。


    姜莺狞笑道:“现在说不要,晚了,这岛上风浪大,你们失足落水也不足为奇,湖水这么深,恐怕连你们的尸首也寻不着。”


    “姜莺!你在做什么?”姜窈爬上留仙台,台下就是翻涌的水浪,水流拍在假山石上,声音让她心惊肉跳。


    若是再吃一些,就要铸下大错了。


    姜莺回头,仍呵呵笑着,“原来是姐姐。”


    姜窈气急,扬手扇了她一巴掌,“姜莺,你疯了!”


    林玉珠听见姜窈的声音,像是见了救星,循着声音过来,抱住她的腿,放声痛哭,“救救他,救救他。”


    来不及安抚林玉珠,她纵深跳入水中去救姜誉。


    母亲在世时,曾教过她如何凫水。


    已入了秋,湖水冰凉,寒意透骨。


    说来荒唐,她这一生,除了出身显贵,再也没遇到过幸事了。


    生离死别,战火兵燹,深宫寂寞,不过二十二岁,心境已如死灰。


    她水性也一般,堪堪能自保,再拖上一个七岁的孩子就有些吃力,在水中折腾许久也未上岸。


    但是不要紧了,她也没什么眷恋的。


    姜窈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把姜誉推上了岸,然后缓缓松开了手。


    太累了。


    深宫里头,没有一刻的清闲,人心易变,风波艰险,父母、兄长、夫君都已身埋泉下,独她一人留在人间。


    无边无际的夜幕似一座山,将她一点点压进更深的湖水中。


    先帝对她有恩,她以身相抵,救裴煦,除奸佞,也算对得起亡夫,对得起江山社稷了。


    她不再挣扎,任由身体坠入湖水深处。


    岸上有侄儿姜誉和长嫂林玉珠的哭声,还有另一种声音,是……裴涉。


    她听见有人唤她“皇嫂”。


    那声音穿过涌动的湖水被送到她耳畔时,恍若隔在阴阳两界,显得极不真切。


    冰冷的湖水将她包裹,一袭月白罗裙在墨色的湖水中昙花一般绽开。


    她忽而听见有人有人跳入水中,很快便有一只手将她捞住。


    那人带她浮出了水面。


    空气再次涌入胸腔时,姜窈剧烈地咳嗽了几声。


    “嫂嫂,抱紧些。”


    人家是来救她的,她怎么好忸怩推脱。


    思及此,姜窈在水中抱住他精壮的腰身。


    ——


    上岸时,留仙台上早已不见姜莺的踪迹。


    “是姜莺,”她话一出口,又担心裴涉不信,姜莺毕竟是她的庶妹,两年前还嫁给了永平侯魏绍,单凭自己的一面之词,就算是先帝在世,也未必会信她。


    末了她又补上一句,“你信吗?”


    裴涉脱口而出,“我信。”


    他从贺阑手中接过自己的氅衣,披到姜窈肩头,将她裹住。


    姜窈喉间哽住,她想惩治姜莺,可又不敢开这个口。


    前朝后宫,各方势力错综复杂,稍有不慎,不是得罪了这个,就是触怒了那个,半点差错都容不得。


    她在罔极寺时,养过一只狸花猫,后来带进了宫,惊吓到了怀有身孕的虞妃,先帝便命宫人将那只猫活活打死。


    即便后面查证是有人在猫儿的饭食中下了药,也没有人愿意再去追查此事。


    用一只猫儿的性命了结一桩纷争,再合适不过。


    这一次姜誉虽然落水,可毕竟性命无虞,永平侯府现下势头正盛,魏绍也已是右骁卫统领。


    谁犯得上因为此事挑起与永平侯府的争端?


    她想了想,欲言又止。


    “皇嫂随我回去,”裴涉抱她上了一叶小舟。


    “你快放我下来,莫要叫别人瞧见了。”


    “皇嫂溺水,援之以手,并无不妥,为何怕人瞧见?”


    “你……”姜窈无话可说,别过脸去。


    上了船,裴涉将她放下,问道:“说吧,想如何处置姜莺,剥皮,断脊,还是凌迟?”


    姜窈一愣,“什么?”


    裴涉眉梢微挑,“不够?”


    姜窈连忙摇头,“不不,将她逐出京城便是了,她毕竟是魏家妇,处置太过,魏家必有怨言。”


    “罢了,此事交给我,皇嫂不必插手了。”


    姜窈“嗯”了一声,将氅衣裹得紧了些。


    在湖水里折腾一番,她脸上的妆全花了,挽好的发髻也散开了,凌乱的披在肩头,像只受了委屈的猫儿。


    “皇嫂可知自己错在何处?”


    “惹是生非?”


    裴涉摇头笑道:“错而不知,罪加一等。”


    姜窈蹙眉,眼里带着些委屈,“二郎,别,我真不知。”


    “错在……以身涉险。”


    裴涉抬手拨开她额前湿漉漉的头发,“犯了错,就要受罚,皇嫂可愿领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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