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倾城雪
作品:《郎君子·画眉珠》 苏父接任兵部尚书一职的圣旨是昨日发下来的。
苏家门前着实热闹了一阵,是以苏娢想着第二日早上再去,一家人才有说话的空闲。
正好李慈言休沐,备好了贺礼,往苏家而去。
苏大人还未下朝,苏夫人接过礼品,笑道:“又让怀之破费了,我们一家人,以后莫要行这些虚礼。”
李慈言恭敬道:“礼不可废,还要恭贺岳父大人升迁。”
杨霖原是苏父的顶头上司,杨霖一倒,圣上在兵部两位侍郎当中钦点了苏崇接任。
苏夫人自然是高兴的,“说来都是运气罢了。”
李慈言也笑道:“自然是岳父大人为人清正、尽忠职守,才能得陛下青睐。”
苏夫人笑容更盛,“你午饭有什么想吃的?我也好叫人去准备。”
“一切但凭岳母安排便是,只是从前听莺莺提起,岳母家乡的鳜鱼乃是一绝,不知有没有这个口福?”
“说起来这也是我念念不忘的一道菜”,苏母好似遇到了知音,转头吩咐大丫鬟萍儿,“好生预备。”
“是。”
“怀之,让莺莺陪你去府里走走吧,在我跟前恐怕拘束你,等你们爹爹回来我再让人来传话就是。”
李慈言起身,“恭敬不如从命。”
等出了房门,苏娢暗暗用胳膊肘戳了戳李慈言,眼神儿幽怨,“你可真厉害,现在我在我娘亲面前都插不上话了。”
李慈言得了便宜仍卖乖,“夫人过誉了。”
“你想去哪儿?”其实苏家的园子李慈言已经看过一回,苏娢也不知该领他去何处。
“倒是有一处我一直想去,只是不曾有机会。”
“嗯?”
李慈言驻足,“自然是莺莺的闺房。”
苏娢微微羞赧,“那走吧。”
苏娢的卧房一直原样保留着,里面从幼时的玩具到长成以后偷偷攒下的话本子,全都妥善地保存着。
苏娢头一次见李慈言这样好奇,什么都要拿起来翻一翻,可是才子佳人的话本子,里头还藏着少年时对情爱不知所谓的批注和期许,叫她怎么好意思讲给他听。
“你别看了。”
李慈言仗着身高轻易躲开,“原来莺莺喜欢……”
“你别念”,苏娢脸都羞红了,“那都是少不更事胡乱写的。”
“那莺莺喜欢什么样的?”李慈言高举着话本子眼带威胁。
苏娢急于抢回自己的东西,“你这样的,当然是你这样的。”
李慈言大发慈悲还给她,“莺莺可要记得你今天说的话。”
幸好没有闹腾多久,丫鬟来报,“老爷回来了。”
苏娢松了一口气,拉拉李慈言的胳膊,“我们快去见爹爹吧。”
李慈言意犹未尽,也只能转身去上房。
苏大人已经换下了朝服,虽然人逢喜事,但波澜不惊。
李慈言又道声贺,刚坐下寒暄几句,便闻苏大人道:“怀之,随我来趟书房。”
李慈言闻命起身,苏娢正替他担着忧呢,这厮还在偷偷冲她笑。
“娘,爹爹这回又要找李慈言说什么呀?”
“要不然你去看看?”
苏娢不敢,她知道她娘是让她闭嘴了,“娘,我发现你今天对李慈言比对我还要好了,你都没有问我午饭想吃什么。”
“你呀就这么点儿出息,跟我去厨房转转。”
娘亲这样说厨房一定有好吃的,苏娢一下振作起来,“哦。”
李慈言便短暂地被遗忘在书房里。
婢子规规矩矩地进来上了茶,苏大人不紧不慢饮了一口,放下茶杯,“说来也奇怪,杨霖向来谨慎,又背靠毅王,短短半月,竟然说倒就倒了。”
李慈言微微一笑,给苏父添茶,“想必多行不义、报应不爽,这也是岳父大人的机缘到了。”
“捡了个漏而已。贤婿可知那新上任的衡阳郡守是何许人也?听说名叫柳长风。”
“说起来这人小婿倒是认识,初时也在京,后来不知所向,不知何时去了衡阳地界。”
“你知道他是何背景?”
“小婿与他相识于酒楼茶肆之中,据我所知,他出身寻常,并无背景。”
“没有背景竟敢上告杨霖、给毅王使绊子,我看他胆子大得很呐。”
“岳父大人不闻初生牛犊不怕虎,杨霖跋扈、树敌太多,想来这柳长风也只是为国尽忠、捞点儿功劳罢了。”
“这么说此人倒是个难得的人才,竟能避过杨霖与毅王众多党羽的耳目,倘若将来也能躲过毅王党的报复,我看必有飞黄腾达的一天。”
但苏父的眼神可不像在夸柳长风。
李慈言蹙蹙眉,“岳父大人的意思是……”
苏大人话音一转,“誉王殿下不日回京,听说他此行在民间的声望更上一层楼啊。”
“怀之也有所耳闻。”
“杨霖已死,毅王既失去左膀右臂,又被猜疑,而获益最大的似乎就是誉王殿下。”
“岳父大人是说此事乃誉王指使?”
苏父已在案上摆上了棋盘,“我可没这么说,来一局?”
李慈言唯有奉陪,低头落下一子,“或许是岳父大人多心了。”
苏大人抬起头,“你这是给我交底了?”
四目相对,李慈言面色如常,“怀之也都是猜测而已。”
“你执意要追随誉王我也无话可说,不过锋芒毕露未必是件好事啊。”
“怀之受教。”
“该你了。”
一连下了三盘,李慈言每回都输。
吃过饭辞去时苏大人亲自送到门外,拍了拍李慈言的肩膀,“我以为你的棋艺应该不错。”
“让您失望了。岳父大人留步,我们改日再登门。”
“去吧。莺莺,好好照顾你夫君。”
苏娢“哦”了一声,与李慈言相携上了马车。
“我爹爹都和你说什么了?”
“不过是打听杨霖的事情。”
为什么不能告诉我爹爹?这话在舌尖徘徊一回到底叫苏娢咽了回去,“你当初为什么答应我爹爹娶我啊?”
“因为……”,李慈言一下凑近了,“因为莺莺是个小笨蛋。”
苏娢盯着他不语。
李慈言刮了一下她小鼻子,“莺莺别气,我以后再告诉你。我先帮你办月牙儿的事情好不好?”
“那好吧。”
李慈言的办法是让月牙儿报官,他保证衙门会当众办理。
月牙儿起初不肯,她原有行为不端,后来又身心被辱,但李慈言并不怜惜,“你想和离,唯有如此,你以为你现在的名声又能好到哪儿去?”
月牙儿哭了整整一夜,翌日对簿公堂,她与薛良彻底撕破脸面、互相攻讦,闹到身败名裂,薛良一时千夫所指,京兆尹判处当庭和离、薛良科考除名,并且薛良给予家产银两补偿。
颂安又使了人在外面起哄,将薛良好生打了一顿板子。
苏娢又赠月牙儿盘缠,想送她离京。
但月牙儿不肯,“如今我已经没什么可丢人的了,凭什么他能留在京城,我就要离开,就算夫人不肯收留,如今我也不想夹着尾巴灰溜溜地逃走。今日我靠夫人替我脱身,来日我一定靠自己立足。”
“月牙儿……”
“夫人不必多说,月牙儿告辞。”
“颂安。”
“爷?”
“这两日先让人跟着她,以免她出意外。”
“是。”
月牙儿就此消失在苏娢的生命里。
怅惘过后,苏娢记起还有那个收钱盯梢的张大娘也断不能再留,早日给她结清了工钱将她请离。
七月中旬,誉王回京。
先向圣上复命:百姓伤亡几何,如何安置,公款人力多少,如何调度……
这些袁今古早已整理地清清楚楚,又当廷向诸位捐资的大臣表达了谢意,其实捐献最多者当属誉王府本身,誉王召集之下,聚集在他身边的公卿名士也纷纷解囊,苏娢尚取了私房交予李慈言。
圣上下旨褒奖誉王,誉王府门前正是车马喧阗,紧跟着又是誉王妃的生辰。
誉王的意思不可铺张,但还是要王妃能好好高兴一场。
不出李慈言所料,苏娢也接到了请柬。
为此苏娢特意新做了一身衣裳,即不能掉价又不可显得张扬。
宴会当日,李慈言与苏娢在门口分开,李慈言叮嘱跟来的纤云和茗雪,“跟在夫人身边,记得,寸步不离”,转头又对苏娢道:“不许受欺负。”
这话和她爹爹说得一样,“知道了。”
李慈言目送苏娢的轿子进去,才折身去拜见誉王。路上碰到叶兰庭,正好一道过去。
苏娢自有人领着去拜见王妃。
誉王妃是个温婉贤淑的大家闺秀,比起苏娢也大不了多少。
苏娢见过礼、送上礼物、贺了生辰,又寒暄几句,便默默退到了角落里。
今日的主角是誉王妃无疑,但除她之外,尚有其他几位王妃和公主。
毅王妃是晋阳侯之女,苏娢是已经知道的,但她最想见的是传闻中的宸王妃。
宸王殿下行七,大婚也就在李慈言前面一年,娶的是已故庆国公嫡女棠雪。
坊间传闻,庆国公在世时宠妾灭妻,是以嫡出的小姐幼年时即流落在外,后来庆国公濒死之际忽然良心发现念起还有这么一个女儿,千方百计地使人找了回来。
后来棠雪回京,世人才知庆国公府还有一个嫡女。
庆国公不久病逝,但听闻棠雪在葬礼上一声儿未哭、连装模作样都不肯。
那妾氏在此之前已被扶正,其幼子降等袭爵,府里还有几个异母的姐妹,偏生在这样的环境里这位棠姑娘坚韧不催,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俨然成了同等境遇的后宅小姐的模范。
“李夫人,李夫人,你在看什么呢?”
苏娢还不习惯这样的称呼,是以纤云悄悄提示她一下她才回过神来,“没什么,就是觉得几位公主、王妃皆是天生丽质。”
她其实在找究竟哪位是宸王妃。
“李夫人倒是会说话,这金枝玉叶想必你还是第一次见吧”,又一道声音响起。
苏娢望向右边的新面孔,婷婷少女,金尊玉贵,“敢问您是……”
“新月郡主。”
礼不可废,苏娢见过礼,“郡主说得不错,妾身确是不曾见过金枝玉叶。”
那郡主傲慢地打量了她几眼,“我也并未见你有什么出彩之处,倒不知李慈言究竟看上了你什么。”
苏娢心内憋了一口气,权且忍住,她就说她不曾得罪人,原来是这厮的风流债。
“妾身……”正该想个法子不硬不软地顶回去。
突兀的一道女声插进来,“人看不上你就是看不上你,和旁人有什么干系”,素白的裙摆从苏娢眼前翩翩而过,有内侍高唱:“宸王妃到。”
苏娢随着众人行礼,早把被噎回去的新月郡主忘到一边,她看见前面落座的宸王妃,冰肌玉骨月作魂,清冷绝尘,正如岭上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