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风声凛
作品:《郎君子·画眉珠》 其实苏娢也不想留在肃远伯府,连个话都不能好好说,但是连仪也不愿意来,苏娢只有一连几天,天天来回跑。
有一天回来正好李慈言下值,他抱着臂倚在门上,“真是难为夫人,若是有朝一日我生了病夫人也能这般挂心那可真是夫复何求了。”
苏娢走到他跟前,“李慈言,你又犯病了。”
天入了伏,日渐热起来,连仪身子好了,苏娢便躲在屋里懒怠出去,惹得李慈言揽着她感慨,“还是做夫人好,做夫君的还得每日出去挣俸禄。”
“我又不稀罕你的俸禄,你要是愿意卸任,我也可以养你呀,我想出来的首饰玉阑斋都觉得好,想花银子买呢。”
苏娢没有夸大,上回送娘亲的耳坠是良竹送过去的,掌柜的刻意打听谁画的样子,被良竹搪塞过去。
这良竹为人端方而行事周全,长得也好,颂安不在的时候,很多事情苏娢便放心交给他办。
李慈言闷声发笑,“等为夫哪一日真的卸了甲,就只能劳烦夫人了,不过现在,还要委屈夫人掩盖些才华先由我来养了。”
苏娢才不稀罕他这番作态,“你刚才不还跟我抱怨呢吗?”
李慈言刮她的鼻子,“莺莺小气鬼。”
“你才是小气鬼。”
不过李慈言也真的在家中坐不住。
他跟袁奇磨了这么久,这个人还是不肯信任于他。
原因只有一个,一旦事发,要杀他灭口的人会死,他自身也难以保全。
“若是我能让你全身而退呢?”
袁奇眼里有了些许光,“你有什么办法?”
李慈言的办法还是魏子行,“你把证据交给我,我提前送你出京。”
“杨霖一直都在盯着我,我一旦踏出誉王府必有一群人等着送我归西,否则你以为我为什么闭门不出?”
“若是我能让你改头换面呢?我朋友身边有一个极擅易容术之人。”
袁奇心中一动。
李慈言继续加码,“杨霖是你我共同的仇人,你办不到的事情让我来办不好吗?而且,我保证把你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你什么时候考虑好了,我随时恭候。”
此刻远在海上的魏子行猛然打了一个喷嚏,魏梨道:“哥哥不是着凉了吧。”
日照当空,魏子行甚为无奈:“这么晒的天着什么凉。”
小姑娘“哦”一声,转头小声嘀咕,“我还不是关心你。”
距离魏子行这声喷嚏没过多久,他接到李慈言密封在铜管里的一封信,信上说借若耶一用。
魏子行抚额,叫一声“若耶”。
一时几个伙计接连传叫,然后便见一个身材修长、相貌风流的男人从二层舱里下了来,勾魂的狐狸眼,望向魏子行,笑道:“何事?”
魏子行把信递给他,“怀之想请你帮忙”,魏子行仰头望着他,“那个,你看……”
“我去便是。”
等若耶进去之后,魏梨才道:“他不是你的下属吗?你怎么对他这么客气。”
“小孩子家家,你不懂。”
魏梨腹诽一句,托着茶盘转身也进舱里去了。待魏子行想要喝茶时,一伸手扑了个空。
若耶乘船北上,一路不曾耽搁,来得要比李慈言预想得快。
苏娢呆呆地盯着眼前这个男人,他的狐狸眼好像永远都含着笑,目光流转之间,叫人目眩神迷,而且行止总是不疾不徐,一举一动皆风流而高雅,令人赏心悦目。
苏娢如是,几个丫头尽皆如是。
等良竹把人带去客房,几个人才如梦初醒。
“这是狐狸精投的胎吧”,晴春不觉把心声说了出来。
苏娢默默点头,没有更同意的了。
李慈言回府,闻说若耶已到,他原不想让苏娢和他照面的,这个若耶初时在京,青楼的花魁都动了和他私奔的念头,何况苏娢那点儿道行。
果然苏娢缠着他胳膊,眼里亮晶晶的,“这个若耶到底是什么人啊?他怎么那么、那么会……”
“魅惑人心?”,李慈言把胳膊抽出来,“你这点儿道行可不是人家的对手,少去别人面前瞎晃”,李慈言捏住她的脸,“听到了么?”
“哼。”
很快就到了若耶大显身手的时候。
一日上午,正是誉王府客人最多的时辰,李慈言领着若耶化装成的颂安进去,又原样领着被化装成颂安的袁奇出来。
将袁奇藏进李慈言的府邸,只等若耶脱身,他们就可离开。
若耶再度进门时,一袭薄纱曳地长裙,梳着流云髻,点着桃花妆,俨然一个舞姬。
苏娢又看呆了,若耶摘下鬓边绢花,“他们今日请了歌舞伎,正好让我混出来。”
“你快、快去换衣服吧。”
如此若耶再与袁奇乔装改扮,准备离京。
李慈言一直将他们送到城郊,真的出了城,袁奇才肯把东西交出来。李慈言趁隙与若耶嘱咐,“此人只为保命,路上还需提防。”
“明白了。”
至于怎么安顿,就要看魏子行的了。
晚上李慈言在灯下细看袁奇交出来的东西。
九年前与鞑靼虎牢关一战,李梁煦率宁朔兵卒奉命守关,关内粮草已足,然又有兵官为其加派粮草,是日鞑靼大军来袭,李梁煦一边求援,一边抵御,守关之战僵持十日,烽火日日不熄,而援兵始终不至。
关内兵士不愿投降,唯有死战,面对人数十倍于已的大军,宁朔士卒苦守一月,最终损失殆尽,这一战,包括李慈言之父李梁煦,宁朔五千士卒壮烈殉国。
但李梁煦至死不知,鞑靼粮草不济,才会盯上虎牢关,虎牢关牵掣鞑靼五万精兵,后方空虚,杨霖密令前线,直捣敌方大营,是役将鞑靼掠我北境疆土半数收回,杨霖之侄在此战中因功授爵。
这确实是很漂亮的一仗,但没有人和李梁煦部商议,杨霖在密信里说:非李梁煦不能担此重任。
他说得确实不错,鞑靼是抱着一击必成、速战速决之心,他自己也没想到宁朔士卒竟能坚守一月。
杨霖不是不救,是故意杀人。
李慈言闭上眼睛时会想,若是杨霖将计划告知了父亲,宁朔儿郎明知必死但也不会退缩的吧,必定各个视死如归,但偏偏杨霖把这种视死如归变成了久等援军不至的悲凉和绝望。
为什么后来鞑靼能够再度集结举兵进犯,前线人心不齐一定是原因之一。杨霖相信的,始终只有自己人。
袁奇也曾是他的自己人,杨霖的密信,便是由他送去的,李慈言不知他用什么方法竟将这封杨霖亲笔写的密信保存了下来。
但是很遗憾,那场战役中杨霖的功劳是显著的,这封信并不能置他于死地。
李慈言继续往下,杨霖心狠手辣,曾杀俘献祭,还有,人殉。人殉在本朝明令禁止,但杨霖为其夭折的小女儿下葬,杀了两个活人作殉。
袁奇记得很清楚,何时下葬,葬于何处,但李慈言可不打算开棺验尸。
还有排挤异己、杀人灭口,袁奇曾为他做了几回刽子手,最终被灭口的命运也降临到了他自己身上。
唯有最后,当李慈言看见私采盐铁、私铸兵器之时,心头大震。
西南衡阳雷县,袁奇将窝藏兵器的地点记得明明白白,雷县县令瞒而不报,衡阳郡守也与杨霖有旧。
李慈言合上书札,周召诚不欺我,无论杨霖想做什么,死期已到。
“颂安。”
颂安推门进来,“夫人让纤云来问过一次,让我挡回去了。”
“知道了。颂安,我现在要出去一趟。”
夜已很深了,苏娢睁开眼睛,还是睡不着。
今日送走袁奇,李慈言一定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他现在应该在筹谋对付杨霖。
苏娢想起自己曾在娘娘庙许下的愿,人说娘娘庙的姻缘最灵,那时她掌心合十,在心里默默道:希望和和美美、安安稳稳地和夫君度过余生。
但是她看得出:李慈言是个心中有沟壑的人。
她许的愿好像并不灵,从李慈言与周召通信、救下周密云开始,她内心深处便隐隐地萦绕着一丝忧虑,只不过很多时候人世的喧闹会让她暂时忘却罢了。
可是,苏娢翻过身,她毕竟已经嫁给了李慈言……
而且,她触了触自己心尖的位置,好像越来越担心他了呢。
他好像真的还挺好的,除了某些时候……苏娢想起他故意逗她生气时的嘴脸,把枕头当成了他戳了戳,末了又把戳皱的地方拍拍整齐,罢了,只要你不是真心的,我也就不和你计较了。
苏娢昨夜里还想等李慈言回来,终究没敌过困意,今晨醒来人已在他的怀里。
看看窗外,天色已经不早了,苏娢打了个哈欠,想爬起来,刚一动作,环在腰间的手臂骤然收紧,苏娢抬头,李慈言睁开眼睛,但人还不大清醒,下巴在她头顶蹭了蹭,“莺莺陪我再睡会儿。
谁让你昨天回来那么晚?但苏娢还是乖乖窝在他怀里,轻声道:“睡吧”,然后重新闭上眼睛。
好在李慈言今日休沐,等室内冰鉴里的冰全部化为水的时候,夏日的炎热一点点袭来,苏娢再度转醒时,身上薄薄出了一层汗。
腰间的桎梏还在,但紧搂着她的那个人早已经清醒了,一只手在她头发间作怪,还要倒打一耙,“莺莺怎么这么能睡?”
苏娢好想咬他一口,“我早就要起了,明明是你非要拖着我,你松开,我要起来了。”
李慈言揽着腰把她整个人往上托抱,现在视线平齐,李慈言轻轻抚摸她的头发,“莺莺没有问题要问我吗?”
问什么?是问袁奇手里究竟有什么证据?还是你打算怎么对付杨霖?
苏娢蒲扇一样的睫毛向下垂了垂又抬起,“李慈言,你们男人的那些事情我又不是很懂,我也不是非要懂,你不是说让我相信你吗?你只要记得你承诺过:你不管做什么都会顾及我就好了。”
李慈言的眸子里深亮如幽邃遥远的星辰,他一下将苏娢抱紧,好像最好能嵌进身体里,“我的莺莺怎么能这么好。”
湿热的气息落在耳畔,苏娢感觉到他柔软的唇从耳垂移到脸颊,苏娢脸已经红透了,猛然推他一把,“不热吗?赶紧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