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五里雾

作品:《郎君子·画眉珠

    话说回来,李慈言翌日果然去了醉嫣楼赴宴。

    这日原是五月初五,端阳佳节。

    秦嬷嬷昨晚上就预备下了糯米,请苏娢过去一起包粽子。

    晚上李慈言回来,苏娢把一盘粽子摆到他面前,“你猜猜哪个是我包的?”

    一样的箬叶,只是缠绕的线颜色不一样罢了。

    但是李慈言不紧不慢瞧了一遍,随后拿起一个,“可是这个?”

    苏娢吃惊,“你怎么猜得这么准?”

    李慈言仿佛有几分醉意,斜着身笑了笑,“我闻到蜜枣的甜味儿了。”

    好吧,苏娢就是喜欢甜甜的蜜枣,镶在香甜的糯米里面,正是再好不过。

    但是,“李慈言,你是不是喝多了?你怎么不听我的话呢。”

    李慈言顺势靠到她身上,“那莺莺给我剥粽子好不好?我头晕。醉嫣楼的粽子我都没吃呢。”

    李慈言还有这么依赖这么乖的模样,苏娢心里早软的一塌糊涂了,“我给你剥,你想吃几个?”

    “就想吃吃莺莺包的那一个。”

    苏娢说剥就剥,末了喂到李慈言的唇边,“啊——”

    忽闻闷闷的笑声,苏娢才意识到,李慈言说话的时候可没有酒味儿,苏娢推他起来,“你个骗子。”

    李慈言直起身,接过苏娢手上的粽子,笑道:“有劳夫人。”

    果然大尾巴狼是变不成小白兔的。

    苏娢吩咐纤云把粽子撤下去,“早知道一个都不给你。”

    等吃完净了手,李慈言又抓起苏娢的手,“今日岳父岳母没有生气吧?”

    今日过节,苏娢回了一趟家,李慈言原该陪同,奈何有约。

    既然他这么问了,苏娢便也骗骗他,“我爹爹可生气了,把你大骂了一通,多亏了我替你说好话。”

    李慈言望着她,“那我可要听听岳父大人是怎么骂的我?”

    苏娢张了张口,没编出来。

    李慈言盯着她,眉眼含笑,轻声道:“莺莺一点儿都不会撒谎。”

    苏娢羞恼,“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

    李慈言微笑,“不生气了,天色不早,我去洗个澡准备就寝。”

    苏娢拽住他,“你又想骗我?你昨天说回来告诉我,你今天究竟去和他们聊什么了?”

    李慈言故作生气,“莺莺怎么对我一点信任都没有?我打算晚上和你慢慢说呢。”

    “那好吧”,苏娢松开手,“你要是不说,我晚上会睡不着的。”

    苏娢其实已在心里默默想了一遍,晋阳侯世子,还有经常和他出现在一起的几个世家子弟,苏娢是嫁给了李慈言才开始闻及,是以她所知不多——

    但是晋阳侯,她从前听爹爹说过,晋阳侯把女儿嫁给了五殿下——如今的毅王,如果是儿女亲家,晋阳侯府或许应该支持毅王殿下。

    等李慈言回来,便见苏娢抓着被子显得心事重重的模样,李慈言收着力道在她头上敲了一下,“在想什么?”

    苏娢掀开被子让他进来,先把自己的猜测告诉他,“所以,晋阳侯世子想来也是追随毅王殿下的?”

    “莺莺说对了一半。”

    “嗯?”

    “叶兰庭的妹妹确实是毅王妃,晋阳侯也确实追随毅王殿下,但是叶兰庭是倒向誉王的。”

    “他竟不跟他爹和妹妹站在同一阵营?”

    “这位世子仰慕誉王殿下的宽仁已久,交情很不错。”

    “那他和他父亲不会有矛盾吗?”

    李慈言低声笑了笑,“莺莺,你怎么知道这不是晋阳侯府自保的招数?他父子二人明面上势同水火,但把砝码押在两个人身上总比一个人好些。”

    苏娢感觉自己又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却又听李慈言继续道:“五选二,可惜若是两个都押错了……”

    苏娢一下捂住他的唇,好怕隔墙有耳似的,“不要乱说。”

    李慈言弯着眼睛笑。

    苏娢拿开手,“既然叶世子是誉王殿下的人,那他们找你……”

    “可不就是想让我一起支持誉王。”

    “你答应了?”

    李慈言点头,“等我找到袁奇。”

    这一句话信息量似乎有点大,苏娢下意识吞咽,“所以你不是……”不是真的投靠了誉王?

    “莺莺替我保密。就算是岳父大人那里,莺莺也不要透露,好不好?”

    苏娢盯他半晌,憋出一个字,“好。”

    但是李慈言的别有用心能瞒得过去,投靠誉王却是瞒不过去的。还记得他们大婚回门那天,正是废太子之日,李慈言当着苏大人的面儿表明了不会瞎掺和,这才几个月?

    五月下旬苏娢娘亲生辰,苏娢出力,李慈言出钱,备了一对儿蝶恋花琉璃耳珰,这是苏娢自己想出来的样子,那日叫袁今古在书房撞上时画的就是,上好了色,拿到玉阑斋请他们做出来。

    苏夫人自然喜欢不已,但这也难以缓解生辰宴上略显紧张的氛围,李慈言执杯言笑自若,向两位长辈敬酒,倒是苏娢觑着爹爹的脸色,在心里为李慈言捏了把汗。

    果然,刚放下碗,苏大人发话,“怀之,随我过来。”

    苏娢一下咬住筷子,随即被她娘教训不雅观,等李慈言出去了,苏母道:“女婿就是半子,你急什么?”

    “哦。”

    等进了书房,苏父开门见山,“你是怎么想的?”

    李慈言脸不红气不喘,“誉王殿下名满朝野,想是人心所向。”

    苏大人紧盯着他的神情,却不见半点破绽,“那誉王殿下凡有投者来者不拒,麾下良莠不齐,我看难保要惹出祸患,你这么个聪明人难道看不出吗?”

    “岳父大人有所不知,誉王身边有个人叫袁今古,虽未登科,倒是有两把刷子,前些时日他向誉王呈上的策略,便提到过清理门户,想来不久会有所改变的。”

    “这么说你是铁了心?”

    “良禽择木而栖,何况人呢?”

    “良禽择木而栖,你就这么确定誉王殿下就是那良木?”

    李慈言目光如炬,“那还请岳父大人告诉我究竟谁是良木?”

    四目相对,苏大人不紧不慢,“我说过,效忠陛下才是正理。”

    李慈言轻轻一笑,“岳父大人放心,誉王殿下孝顺有加,自然也不会耽误我效忠陛下。”

    这回苏大人盯了他良久,“你出去吧。”

    不欢而散。

    回去的路上,李慈言在马车上搂着苏娢,一手勾着她的手指,“莺莺,我好像把岳父大人得罪了怎么办?他要是跟你讲我的坏话,莺莺一个字也不许信。”

    又开始胡说八道,“我爹才不会呢,不过,爹爹到底跟你说了些什么?”

    “岳父大人的意思,不过是让我专心为皇上办事,不参与党争。”

    “我爹爹说得不错呀,只是他不知道你另有目的罢了。”

    “陛下龙体已愈,短期内不会立太子,人心只怕越来越浮躁,万一岳父大人最终也被拉下水了呢。”

    苏娢一字一句,“不许你瞎说。”

    说起来,圣上病了一个多月,这期间,各位殿下轮流侍奉汤药,属四殿下与六殿下最为殷勤。

    袁今古收买人心的策略做得十分到位,陛下醒来问及,身边的太监便会状似无意地提起:如今天儿越来越热,您睡着了,誉王殿下还给您扇扇子呢,诸如此类。

    陛下勤勉,病中也不曾放下政务,只是难免精力不济,但朝事尚有丞相,大权也不曾放给各位殿下。

    如今病愈,朝会第一道圣谕:立储一事事关重大,太子人选,朕当慎重考察,而后择立,诸大臣不必再上书了。”

    案上的奏折堆成了小山,更有联名上书,奏请立四殿下为太子,圣上意外地在后面的署名中看见了李慈言。

    将军遗孤,圣上还记得第一次见他时,那个怀着国仇家恨、眼中泛着寒光的少年,他从北方边城来,在京中无根无基,向来都令人很放心——

    “广海,请七殿下。”

    大太监领命而去。

    七皇子宸王殿下,李慈言曾是他的伴读。

    “儿臣叩见父皇。”

    “起来”,圣上示意广海将一本奏折呈给宸王,“你曾和他相伴两年,我以为他私心是偏向你的。”

    宸王也不过比李慈言年长几月,将那奏折从头至尾看过一遍,波澜不惊。

    “这李怀之自出宫之后,儿臣与他的联系一天少于一天,不过维持寻常朋友之谊,他提议谁做太子,儿臣不能干涉,也不受其干涉。不过,儿臣冷眼瞧这个人,还是不至失了分寸的。”

    龙椅上的人静静看着面前这个年轻的皇子,这曾经也是他十分爱重的一个儿子。

    “听说你四哥府上很热闹?”

    “儿臣前日还去拜访,或许正值四哥午睡,院子里倒是很安静。”

    圣上站起来缓缓拍了拍宸王的肩膀,“你已成年出宫,朕虽不会再像你们小时候那样对你们严加管束,但书还是要好好读。”

    “是”,宸王知道今日的谈话这就到了尾声,“那儿臣告退。”

    陛下单独召见宸王,这个消息不胫而走。

    誉王府里真可谓热闹极了。

    “陛下这是何意?”

    “莫不是属意宸王殿下……”

    “诸位稍安”,袁今古作为幕僚的首位,制止道:“究竟如何还得去打探一番才是。”

    “难道宸王身边也有我们的人?”

    袁今古微微一笑,“宸王府里没有,但是李怀之李副统领听说曾与宸王殿下交好,也许……殿下不如把李副统领请来?”

    誉王应允。

    李慈言昨日值夜,颂安来报的时候还在半寐半醒之间,等人到了誉王府,心里不禁冷笑一声:姓袁的,真有你的。

    “怀之,父皇召见七弟,你以为可是什么信号?”

    李慈言不想废话,“殿下容我与宸王殿下叙叙旧情再来回禀。”

    李慈言如此上道,誉王深感快慰。

    却又听一个声音道:“听说副统领与宸王少年交游甚密,这一去不会不回来了吧”,玩笑的语气,但教人听着有深意。

    李慈言转身直视袁今古,“你不相信我?听说你兄长袁奇是从毅王府出来的,殿下尚不介怀,何况我这年少时的交情,你有这个脑筋还是多操心操心秋闱吧,这次若是考不上可就又要等三年了。”

    袁今古几乎咬牙,“三年前在下是因为身体突然不适……”

    李慈言打断他,“我明白的,毕竟校场考试我手底下那些不合格的亲军侍卫也是这么说的。”

    “我真是刮目相看,副统领不仅武艺高强,辞令也不居人下啊。”

    “过誉了,不过说起武艺,听说你兄长刀法一绝,可惜他身在誉王府我却始终无缘得见,我倒是很期待和他切磋切磋,还要有劳你代为转达。”

    他们俩你来我往,誉王现在才有机会插上一句,“这倒是妙极,飞卿,你就和袁奇说一声儿,改日在王府里划个场子,我们也都开开眼。”

    飞卿是袁今古的字,这下袁飞卿唯有听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