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郎归

作品:《郎君子·画眉珠

    “其实你一直以来未必没有行迹可寻,只不过很长一段时间内我不愿意相信是你罢了”,李慈言对夏戢说。


    “你知道我现在最后悔的是什么吗?”夏戢道:“后悔的是我放了你一条生路!”


    夜色渐渐笼罩了整个京城,这无边的夜色里,血腥味渐渐在宫墙内外弥漫开来。


    苏娢一夜频频梦醒,倒慌得连仪半宿未睡反过来照看她。清晨鸡鸣报晓时,苏娢睁开眼望着帐子顶发怔。


    “可是睡迷了?”


    苏娢扭头看见连仪的脸,苏娢摇摇头,只没有睡好有些精力不济,苏娢捂着头,“只是做了几个梦,你说,李慈言该回来了吧。”


    连仪浅笑,“原来是梦到你夫婿了,你放心,梦都是相反的,梦中不好,现实里他反而好。”


    苏娢接受了这样的说法,起身穿衣,“姐姐早上想吃什么?”


    连仪仍然困顿,“我且睡会儿,有什么吃什么。”


    早晨的饭桌上只有苏娢和她娘亲两个,“爹爹还没回来吗?”


    苏夫人说是,“你爹爹出城去了。”


    苏娢颔首,总不免忧心忡忡。


    午后苏娢在后院儿里帮着苏夫人整顿内务,如今秋冬之交,天气愈发冷,眼看要到换季,府里各处春秋两季适宜的装点都该撤换下来,冬日里的衣服也要提前翻出来,还有收在库房里的手炉、盛炭火的铜盆……都该拭去灰尘以备使用了。


    院子里一众人各忙各的,是以颂安兴奋地小跑进来时,立在当场,视线搜寻了一圈都没有找见苏娢的身影,还是茗雪先看见他,过来问他,“爷回来了?”


    “是”,颂安一直跟在李慈言的身边,他回来可不就说明李慈言也回来了,“爷回府换身衣裳,我先来报个信儿”,偏他找不见正主,“夫人呢?”


    “夫人和亲家夫人一道上阁楼找缎子去了,我替你去通报一声儿。”


    “哎,快去。”


    颂安都已经想见夫人听闻爷回来时的惊喜,奈何茗雪独自去而复返,“夫人竟不在阁楼上,我问了几个人也都说没留意,许是我去晚了一步,夫人又在别处为什么事绊住脚了。”


    颂安挠挠头,“这可真是……”


    忽而身后传来李慈言的声音,“都杵在这儿做什么?”


    颂安就站在院子门口,李慈言看见院儿里热闹的景象也顿了一顿,颂安支吾道:“还没找到夫人呢。”


    他说话间苏娢正从众人身后的回廊上折身过来,一边走一边和人说着话,偏李慈言一眼就看见了,他眉目间的神色顿时更显柔和,“不是在那儿。”


    颂安错愕,欸?


    李慈言从众人身边经过,苏家的下人看见他都道“姑爷回来了”,奈何苏娢始终微锁着眉头、听人说话投入得很,李慈言在距她不远处停下,等她来到他面前,苏娢确实缓缓地走到他近前、缓缓地就要与他擦肩而过。


    李慈言蓦然低笑,伸手把人拦了下来,苏娢一怔,随即抬起头,看见他沐浴在秋末和煦的阳光下的面容,苏娢有一瞬间恍惚,及至闻见他同样柔和的声音,“莺莺是想气死我。”


    苏娢从没想过气死他,这个时候只是忽然没来由地鼻尖有些发酸,可是旁边还有人呢,苏娢不是故意视而不见,是苏家做工的一个婶子,她的小儿子在外面出了事,那个少年也是极懂事孝顺的,在西南船上跟着跑生意,却糟了强盗,那婶子不住抹着眼泪,自也没心神注意到李慈言。


    “唉,姑爷好容易回来,我就不在小姐跟前啰嗦了”,那婶子说着就要退下。


    李慈言顺口道:“西南的水匪我也听说过,多数只求财倒不伤人性命,西南衡阳地界的长官还算有几分本事,想是会处理好的。”


    那婶子似是也没想到这位姑爷看起来孤傲却还会安慰人,“那就借姑爷吉言了。”


    待这婶婶退下,苏娢才借着秋光仰起头好好打量李慈言,他脸上有新冒出来的胡茬,还有贴着眉梢一抹并不算长的新鲜的血痕。


    苏娢凝视着这抹血痕,伸出手抚了上去,她蹙着新月一样好看的眉毛,轻轻一咬唇,好像疼在自己身上一样,“会不会留疤呀?”


    李慈言同样深深凝望着她,“莺莺在乎的就只有我的相貌?”


    “才不是”,苏娢否认,随后又上下左右地打量他一番,幸好并没有发现其他的伤口。


    自李慈言离开苏家那日起,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李慈言很想抱抱她,“莺莺难道一点都不想我吗?”


    苏娢看了看不远处抬起头向他们张望的下人,这里人来人往的,苏娢伸手将他拽到了无人的地方,她就是脸皮薄了一点,“李慈言,其实我昨天晚上都梦到你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只是没有把“我想你”这三个字明明白白地宣之于口罢了。


    “莺莺”,李慈言眼里的情愫浓得化不开,苏娢仰头望他,摄于他眸中潜藏不住的缱绻柔情,李慈言伸手将她勾入怀里。


    他们身后纤云手里捧着东西正过来找苏娢,见此又悄悄地退开。


    过了很久苏娢才从李慈言的怀中离开,柔声细语,“事情都办好了吗?”


    “嗯,很顺利。”康王一党已全数落网。


    “那就好”,苏娢想起,“你回来见过我娘和秦嬷嬷了没有?”特别是秦嬷嬷,势必也都担着心呢。


    李慈言既回了一趟府邸,必然给嬷嬷报了个平安,他说:“随后便马不停蹄地赶来见我家莺莺。”


    苏娢握住他的手,“那我们走吧,我娘许还不知道你回来呢,还有你额上的伤口,也得仔细处理才是……”李慈言只眉眼含笑听她软软的絮语。


    傍晚苏母为李慈言设宴,能平安回来就是好的,另有一层虽未明说,暗暗地却是为李慈言庆功,苏母虽不操心政事,也知道此番李慈言是大功一件。


    还有苏崇,只是苏大人在宫变前夕出了城门至今还不曾回来。


    “你知道我爹去做什么了对不对?”苏娢问李慈言道。


    李慈言自然知道,康王从北境带回来的还有十万大军,虽然京畿有可与之相当的八万京军,但毕竟还要有人坐镇的不是么?苏崇身为兵部尚书,职责所在。


    不过苏父既然没有与女儿交代,想必也是不想让她担心,“莺莺放心,岳父大人应当很快就能回来了。”


    要瓦解那十万士卒其实也并不困难,毕竟死心塌地跟着康王的只是很少数一部分人,谁会真正冒着杀头夷族的风险平白无故想要造反呢?何况康王大势已去。


    晚宴结束时月亮慢慢爬上了枝头,今日连仪也列了席,稍稍饮了两口酒,一出门酒劲儿上来出了些汗。


    苏娢和她一道回去,替她拢好披风,“我听大夫说出汗的时候腠理打开,姐姐当心着了风。”


    连仪微笑,“我什么时候这么娇弱了,明明从小叫人操心更多的是你,如今倒是换过来了”,但连仪心里不能不被触动,有些酸有些胀,她过去一味要强,如今却是被一直保护着的妹妹呵护着,原来是这样的滋味儿。


    连仪一直住着苏娢的闺房,苏娢这些日子一直陪着她,起坐都在一处,今夜却是不行了,连仪让坠儿将苏娢的衣服用具收拾出一套来,浅笑道:“今日却是留不得你了,你今夜若还陪我宿在一起我看妹夫多半是要恨上我了。”


    连仪又不是瞎子,岂会看不见苏娢同她一起出来时李慈言的眉眼官司。苏娢自也看见了,这眉眼官司可不就是和她打的,她也不舍得把李慈言一个人留下,可是也不好就把连仪撇在一边,苏娢离开的时候顶着李慈言灼灼的视线,弄得她心里都有些发虚。


    但连仪怕是很难从这样沉重的打击中彻底恢复过来,“姐姐今夜真的不需要我陪着吗?”


    连仪摸摸她的脸,“还有坠儿呢,你有什么不放心的,去吧。”


    苏娢回眸一回,令连仪悄然失笑。


    李慈言被安排在东厢,纤云提着灯在前半步照着亮,苏娢四处望望,府里各处都还亮着灯呢。


    走到东厢,却没有看见李慈言屋子里点灯,纤云道:“爷是不是已经睡下了?”


    是有些早,但苏娢想他这阵子一定累得很,早些休息也没有什么奇怪的,说不定已经熟睡了,不然还是别进去吵他了。


    苏娢在他门前转身,凉风轻轻鼓动她的衣袖,苏娢望望天边的月亮,心中忽然升起来一丝怅惘。


    “小姐?”


    苏娢低声,“去找娘亲吧。”


    只是还未动作,身后屋子里忽然一下亮堂起来,灯光透出窗子映照在苏娢身上,令人有些猝不及防。


    苏娢回转身,门“吱呀”一声在她眼前打开,灯光和月光的交织下,李慈言披衣出现在门口,他静静地望着她开口:“夫人要上哪儿去?”


    苏娢一下扬起笑来,“哪儿也不去,还要请夫君考虑考虑收留我一晚罢。”


    李慈言真的端起考虑的模样来,视线划到纤云手中的包袱,苏娢忙从纤云手上接过,纤云偷偷对苏娢笑了笑转身退下了。


    但李慈言仍是一副平静自持的模样,“夫人不是还要陪你姐姐?”


    苏娢脸上的笑僵了一僵,但随即绽放得更为绚丽,“哇,今年的冬天似乎也来得很早呢”,事实并不如此,但苏娢在他眼皮子底下搓了搓手,一边用明亮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夫君不觉得吗?”


    果然李慈言冷淡的面具被打破,他带她进屋,一边扯下身上的外衣披到她身上。


    门“啪”一声阖上,屋里李慈言连衣服带人一起裹进怀里,“莺莺是笃定我拿你没办法。”


    这话听着似还有一丝委屈,苏娢抱着他的腰埋进他怀里,等到李慈言将她放开,苏娢抬起头,浅声道:“连仪姐姐郁结在心,我怕她出事,不过我真的也很在乎很在乎你的,你这么多天一定很辛苦,我们早些休息吧,好不好?我还没洗漱呢。”


    李慈言确实早该补觉的,他伸手戳了一下苏娢的额头,取下她头上的珠钗,“罚莺莺抱着我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