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虞隙
作品:《郎君子·画眉珠》 四月十六,陛下转醒,奈何头痛时作,视物稍久则两眼昏花、难以支持,最后不能不退居景泰殿静养。
二皇子经全力救治虽然也醒了过来,但至此算是彻底摔坏了脑袋,常常双眼呆滞无神,陛下怜悯将其接入宫中,聊度余生。
朝政想委托于丞相,但丞相已年迈、自觉力不从心,原本已上书乞骸骨,只是陛下未许。无奈,最终陛下下旨,令四殿下誉王协同丞相,共理朝政。
誉王上台,袁今古用事。
从这个时候起,平衡便开始被打破了。
苏娢再听说袁今古,他已是众人口中的“袁大人”。袁今古的职位并没有变,仍在翰林供职,正七品的翰林编修,品级虽低,却是誉王顾问,一时顶头上司也不能不看其眼色行事。
叶兰庭却是直接从鸿胪寺主簿升任为吏部主事,誉王身边的人品级调动虽然都不大,但明显已经在往更关键的地方安插了。
是以魏子行来信调侃:失策呀失策,你要是继续巴结着誉王,现在不也是春风得意?连带着为兄我也能沾点儿光。
李慈言提笔:有道理……
等把信封好交给来人,李慈言走出书房去找苏娢。
苏娢在清点库房,东西都已经领回来了,她顺带让人把库房、阁楼这些平日里照料不到的地方也都打扫一遍。
李慈言进来时,苏娢坐在箱子上对册子,苏娢的坐姿在李慈言眼中乖极了,他凑过去看了一眼,“莺莺放心,他们只是核查有无不当财产,不会动的。”
苏娢阖上册子,真要是家财万贯,她才懒得在乎呢。
昨日为了感谢夏都统在狱中的照料,又额外开支了一笔,若是再丢了什么,她就真的有点儿难受了。
李慈言打开钱箱,“这一个月家里的开支都是莺莺在贴,补偿给你好不好?莺莺想要多少拿多少。”
苏娢看着箱子里剩下的不到一千两银子,叹了一口气,“赶紧关上吧,让人看了笑话。”
李慈言发笑,“这可是莺莺自己不要的”,李慈言将她从堆叠的箱子上抱下来,用只有苏娢听得见的音量说:“让他们打扫,莺莺换身衣服,我带你去宸王府转转好不好?”
对了,还未曾谢过宸王殿下。
“好吧”,苏娢又想起来此去八成是要见王妃的,“我去看看还有没有去年剩下的花茶”,若是有,给宸王妃带一些。
苏娢和纤云去茶房里找,回来路过垂花门忽然听见前院儿有女人的声音,颂安一路跑过来,李慈言没见着,路上先遇见苏娢,苏娢见他有点儿想躲,“这是怎么了?”忽而念头一动,听那个声音年纪轻轻的,苏娢歪了歪头,“莫非李慈言的外室找上门来了?”
颂安疑惑又吃惊,“啊?”
“夫人最近又在听什么家长里短?”苏娢回头,李慈言的视线有点儿“狠狠”地盯在她身上。
苏娢弯弯唇,“我只是做个推测罢了。我们去看看?”
李慈言不动,“既然是外室,夫人一人出面岂不是更好?”
完了,“莺莺”都不肯叫了。苏娢只能走回他身边,“我就是随口一说,你别和我计较了。”
苏娢伸出手,李慈言只瞥了一眼,还是不动,苏娢只能拉他胳膊,“好了,我们一起去吧。”
李慈言到底被她拽去了前院儿。
堂上站着一位姑娘。
看见人之前,颂安便小声道:“我要是不把她带进来她就在门口吵着要见你。”
李慈言眉心蹙起,忽而想到了什么。
颂安咳嗽一声,“那个,我们爷和夫人来了。”
那姑娘转过头,看见李慈言时眼睛便红了,是恨的,她打量李慈言一眼,“你就是李副统领,不知道我哥哥究竟什么地方得罪了你,你要这样害他!”
是了,赵麟有个妹妹,李慈言是听过的。
李慈言牵着苏娢在太师椅上坐下,抬起头时眼神漠然,“本统领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姑娘有这个功夫不如去问问赵麟做下了什么好事。”
“我哥哥是抄检了你家,可那是奉命行事,你怎能因此公报私仇,将他下狱,我听说我哥哥在狱中快要被人打死了”,赵姑娘终于落了泪,“还有我阿娘,你知不知道我阿娘骤闻哥哥入狱如今已经一病不起,她要是出了事,我必要你偿命。”
颂安连忙挡在中间,赵姑娘的眼神好像要拼命了似的。
苏娢蓦然抬头,李慈言脸上依旧淡漠,只有此刻感受到了苏娢的目光才缓和一些,“怎么了?莺莺。”
“赵麟要死了?”
苏娢坐在圈椅里,李慈言斜靠在椅圈上,他伸手抚了抚苏娢的头发,没有说话。赵麟确实下狱了,八成现在还在经历严刑拷打,李慈言也确实“关照”过,但就算他不说,夏戢也会给他“提个醒儿”,赵麟前次被提上来是依靠宦官,但是龙骧卫不容宦官插手。
苏娢是觉得他应该付出代价来着,但没想过会这么严重。
“夫人可知道自己枕边人究竟是何模样?心狠手辣,要将人逼上绝路”,赵姑娘愤然抹了一下眼泪。
“住口!”李慈言罕见地有几分着慌,“莺莺,是他咎由自取。”
“凭什么说我哥哥咎由自取?”
李慈言回眸,“赵麟私自篡改我的信件,诬陷我与太子一案有关,事情牵连誉王殿下,他想置我于死地在先,你说他该不该下狱,誉王殿下会不会饶过他?你若不信,我带你进牢房,亲自去问问他。”
赵姑娘满目震惊。
苏娢站起身,疾声道:“如今看来,是赵姑娘不知道自己兄长究竟是何模样。”
“颂安,送客。”
赵姑娘失了魂一样离去。
苏娢想去拉李慈言的袖子,被他躲开了。
“你怎么没有告诉我他曾害你。”
“那我告诉莺莺,我明知他只是想陷害我,并非针对誉王殿下,但我偏偏要把此事和誉王牵扯在一起,查出他是受何人指使,否则怎么有拷问的名义。”
“李慈言……”
“莺莺你听好,我就是心狠手辣,想要他的性命,我还废了他两根手指,‘报答’他对你心怀不轨。莺莺也觉得我可怕,是不是?”
场面怎么就变成这样了,纤云想上前去,被颂安一把拖住,“别”,颂安笔了个手势,走,都走。
李慈言还是不让苏娢拉袖子,苏娢干脆抱住他,“李慈言,你讲讲道理,我根本什么都没有说。”
李慈言到底舍不得推她,只是撇开眼,声音里还赌着气,“你不说话不就是认为我下手太狠了。”
“那是因为我不知道他陷害你,我以为就是因为他对我出言不逊他就要没命了,可能还要捎带上他母亲的性命,但现在看来他确实是咎由自取。我不怕你的,李慈言,我刚刚就想说,可你不给我机会。”
李慈言低头一看,果然哭了。
她一掉眼泪,李慈言就开始拿不定主意。
但他还是狠了狠心继续,“但我提醒莺莺,我不是什么善人,我手上染过鲜血,将来也未必能洗干净。”
“我知道”,苏娢抬起头来,“我已经想过了,宸王殿下想必也不会轻易放弃宝座,你们要争位,势必是残酷的。”
李慈言心已经软了,但是又听苏娢道:“我只是一直养在闺中被保护得太好了,我从前门也没怎么出过,但很多东西其实都是很严酷的。”
“莺莺”,李慈言心中难受异常,“莺莺别哭,是我的不是。我没有做好,我应该让你始终和在岳父家里时一样,无忧无虑才对。”
苏娢摇头,“人总要成长的,人有七情六欲,谁能一世无忧?李慈言,你已经是我最好最好的归宿了。”
“爷”,颂安适时出现,看见抱在一起的两个人,再不打断今天怕就要这样凄凄哀哀地过去了,明明好的如胶似漆,偏偏偶尔莫名其妙。
晴春说他不明白感情,颂安无可辩驳,但是再不出发今天怕是出不了门了,“爷,天色不早了,马车都已经备好了。”
苏娢从李慈言怀抱中离开,“有镜子吗?”
“啧”,颂安的表情已经是最好的镜子,“夫人这眼睛一时半会儿怕是消不了。”
苏娢睫毛眨了眨,对李慈言道:“你一个人去吧,你和殿下的关系旁人知道得越晚越有利,带着我总是更打眼些。我去找纤云敷一敷眼睛,你记得把花茶带上就行。”
苏娢刚要转身,就被李慈言拉住,“颂安,马车卸了,今日不出门,你找个时间去王府跑一趟。”
苏娢回头,“犯不着,你总不会是去吃喝玩乐。”
自然是有正事要说,但是李慈言心里跟乱麻似的,做不到把苏娢撇下。他低下头,“莺莺不是喜欢我们的园子,我看今夏第一朵荷花说不定开了,我陪莺莺去逛逛好不好?”
荷塘里还都是花苞,哪儿来得花开,苏娢说:“还得再等等呢。”
她被李慈言搂坐在腿上,李慈言望了眼泛着浅浅涟漪的水面,“嗯”了一声儿。
好久没有人说话,有风徐徐吹过,李慈言一低头,苏娢已经闭上眼睛睡着了,“莺莺”,他低低唤了一声儿,没有人回应。
他把人抱紧,又用更低沉而饱含情愫的声音唤了一句,“莺莺……”
宸王府内,宸王和王妃坐在一处弈棋,有禄来禀:刚才门上来信儿,李怀之和他夫人不来了。
王妃撂下棋子,“我先回去了。”
这盘棋还没有下完,宸王殿下眼看着王妃出去,捡起棋子自己和自己下。
有禄回过头,“王妃这是什么意思?”
“王妃在等人。”
有禄想歪了一些,“李慈言这小子……”
“王妃应该在等他夫人”,宸王用棋子摆了一个和局,抬起头来,“咱们府里的厨子怎么不会做点心?”
“这,您和王妃都不喜欢吃甜的啊。”
“谁告诉你的?”宸王抬起头,“王妃上次回来分给我一块点心,甜却不腻,挺香。”
有禄明白了,“我这就让厨房做出来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