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S05E49–Day.6–……

作品:《我最喜欢的人也喜欢你

    想要安然度过阴沉沉、湿哒哒的雨天的秘诀,就是待在干燥温暖的室内。


    阴雨连绵的天气,窗户外大雨滂沱,雨水细密地连成珠,流动着带走夏天的温度,而一层玻璃后的室内却仍然保持着些许暖意。


    不,那样的温度甚至还在节节攀升。


    降谷零被犬井户缔抱着,两个人像是彼此取暖的小动物那样,挨挨凑凑地挤在一起分享体温,在柔软雪白的绒毛里面窃窃私语,短暂地远离了那些阴沉沉的霉垢。


    应着降谷零的好奇心,犬井户缔翻开了布满灰尘的珍贵回忆,挑着一点点讲给他听。


    人的一生有几个三年呢?


    降谷零出生到现在也不过经历了四个三年,而第一个三年对他来说是全然空白的,换句话说,是三个三年的经历构成了现在的他——但反直觉的是,这话对生命漫长得多的犬井户缔却也适用。


    更久远的生活给他打下的底色,似乎早就在日复一日的社会生活中被重新上色,使得他和最初的自己判若两人。


    人总是很难看清自己,犬井户缔从没意识到这件事。


    他一鼓作气说了很多。


    从两个人的相遇开始,他颇为不好意思地讲述了小时候是怎么在九条馆内和少女斗智斗勇,而降谷零细细地听着,敏锐地察觉出他的态度是怎么从提防、躲避变成依赖;犬井户缔又接着讲了被带去日本各地驱魔的奇妙经历,也讲了两人是如何决定定居在天神町、他是怎么被送进的幼稚园……


    他言辞间对火车上糟糕的旅行体验颇有微词,降谷零跟着附和他的时候,他却又别别扭扭地眨着眼睛,看起来其实还蛮怀念那种摇摇晃晃的感觉。


    ……究竟是怀念那种旧式列车,还是怀念那段时光?


    “我只知道KIKI很不喜欢坐私家车。”降谷零的语气里带着轻微的笑意。


    犬井户缔耷拉下耳朵,没法反驳他的话:“那是因为气味很糟糕……真的很糟糕,怎么说都接受不了,每次闻到都想吐。”


    金发少年“嚯”了一声,嘴上不说什么,背地里却跟着露出了复杂的表情:明明地铁上的气味更糟糕吧……


    幼稚园一年生的犬井户缔会强烈赞同他的话,把他奉为知音,而经历了飙车和Taxi的幼稚园三年生,则会和十八岁的犬井户缔统一战线,两害相较取其轻,勉强容忍下地铁,而对私家车敬而远之。


    “我们那个时候定居在天神町,也是因为沙耶想调查什么东西。”犬井户缔告诉他,“不过,你就不要问我是调查什么了。”


    降谷零看看他有些心虚的表情,猜到了什么:“因为KIKI已经忘记了吗?”


    “准确地说,是我一开始就不太清楚……”大猫为自己狡辩一句,随即蹭了蹭他,想要把这个问题糊弄过去,“从决定把我送进幼稚园开始,沙耶就一点都不让我参与她的工作了,什么都不跟我说的。”


    完全不让KIKI参与工作……以九条小姐的工作性质而言,简直像是丢掉了趁手的武器一样。而放弃这样便利的条件、主动承担危险的原因,是因为她想要将KIKI送进人类社会,让他能以人类的身份生活下去。


    金发少年眨眨眼,顺势又摸了摸犬井户缔的脑袋,指尖绕上他的发尾,心里不由得有些感慨。


    真是了不起。


    从他的描述里,降谷零渐渐勾勒出一个思想另类,作风果断,内里却又不缺少女性特有的柔和细腻的人。她会为了一封真假难辨的求助信自费从日本的一端跑到另一端,也会因为被恶意对待而对犬井户缔的报复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喜欢穿正装的原因不是因为成熟,而是觉得那样很帅气。


    她并不代表正义,也不代表邪恶。


    这世间流传的怪谈,无一不是从人心的幽暗角落里诞生的恶念,身为灵能力者,九条鞘不介意无偿保护无辜的人,而那些心有龌龊的人,即使倾家荡产也只能换来一张自燃的灵符——就像女孩卖不出去的那根火柴一样,那抹火光只是回光返照的人性化临终安慰,而不是美梦成真。


    听完足够多的故事,现在,降谷零要开始给这幅画像勾勒出具体的模样了。


    “头发的颜色……是黑色。”犬井户缔回答道,“沙耶的头发黑得很纯粹,齐肩的长度,但是脸旁边的头发习惯性会编成辫子,就这么自然地垂下去,看起来非常漂亮。”


    “眼睛呢?”


    “是漂亮的红色。”犬井户缔不假思索,摇着尾尖特别强调道,“非常非常漂亮的红色!”


    听着他词汇量骤然缩减后贫乏的形容词,降谷零面上不显,心里却确定了一件事。


    从犬井户缔嘴里知道的九条鞘,注定是被百倍美化过的九条鞘——分离的时间太过漫长,他已经重新在心里千百遍描绘过这个形象,以至于如今再回顾,满眼都是那个美化过的形象,一点也不记得那是曾经气得他连夜啃过家里所有家具的坏女人。


    好在对降谷零而言,喜欢穿正装又不会满口正论,为人处世有自己的一套想法的人光是听起来就很酷了,更别提她还是真正的灵能力者。


    只不过,黑色加红色的这个配色,莫名让降谷零觉得有些既视感。


    金发的小少年在昏昏欲睡的暖意中想了会,终于在把手里从尾巴上划拉下来的绒毛搓成球之前想了起来:“……好像我之前看见的兔子。”


    正常的黑兔子是不会有红眼睛的,这也是降谷零印象深刻的一个点。


    “兔子?”犬井户缔的反应有些出乎他的意料。高中生几乎是唰地直起身,原本柔软的身体骤然紧绷,以至于半趴在上面的降谷零都小小吓了一跳,“你在哪里看见那样的兔子的?”


    那样的兔子、那种配色的兔子……是沙耶,一定是她!


    从那一天之后他就再也没看见沙耶了,他还以为是沙耶不喜欢他这样做,结果,原来她一直躲在他身边吗——


    那双眼睛里骤然绽放出的光彩使原本就亮眼的金色更加灼灼逼人。


    降谷零愣愣地看着他的眼睛,“在港口那里的时候好像看到了一瞬间……”他感觉着犬井户缔越发急迫的心情,逐渐意识到了什么,“那个不是幻觉或者错觉、对吧?”


    传说中,人死去之后会有灵魂,它们在浑浑噩噩中进入地府,于审判后服罪或是投胎转世;传说中,枉死之人的灵魂会跟着凶手,缠绕起身,直到复仇;传说中……


    ……普通人在死去都会化为厉鬼,更何况是身前就精于此道的灵能力者呢?


    就在降谷零开始紧急思考会不会是那只兔子变了什么戏法,使得普伊芙美被感化过度,特意来他们面前自杀赎罪的空当,犬井户缔抱着他轻快地站起身,凑到了窗户前,试图看看能不能找到现在也许也在看着他的黑兔。


    还没等降谷零反应过来,这一切就像按了快进键一样,天空中的乌色逐渐浅淡,雨声开始淅淅沥沥,云朵间错出空隙,从中流露出金色的光彩。


    天要放晴了。


    带着热度的亮金色光束从云层中探出的景象绮丽非常,降谷零抬头望去的瞬间,几乎就被摄走了注意力。


    但是、这和天气预报说的可不一样。


    不是说,是绝对会持续下起码两天的暴风雨吗……?


    在愈发耀眼的日光中,他忍不住微微眯起眼睛,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


    “……九条小姐给你起的名字,是什么?”他这么问道,“我之前听正宗哥用别的名字称呼过你一次,但是没怎么听清楚。”


    “龍。”犬井户缔缩了缩抱着他的手臂,像是说出什么让人难为情的秘密一样,小声地回答道,“她非常非常高兴的时候,会喜欢叫我小龍……”


    *


    窥龍景光,又名小龍景光。


    而在传说中,它一向是能呼风唤雨、掌控天气的异兽。


    *


    “怎么样,真砂人,咱是对的吧~?”


    “嗯……当然,真是了不起的判断力。”面对少女愈发得意的表情,成年男性弯下身,微笑着恭维她。


    “这样一来,解决了好几个麻烦。”波稻坐在放晴□□院的縁側处,两条纤细的腿从和服中伸出,晃晃悠悠地彰显着自己的好心情,连不慎被踢飞掉进雨水坑里的木屐也没能挤走她脸上的笑,“呜呼,咱真是天才——”


    雁切真砂人点点头,顺从地侧过脸,准备聆听她的自吹自擂。而事情的发展果然也不出他所料。


    波稻掰着指尖开始细数。


    “第一,小青岛死掉,不用担心她之后会对我动手了。”


    阳光落在她稚气未脱的小脸上,将白色的羽睫和碎发照射得几近透明。


    和犬井户缔猜测的不同,波稻作为上位,确实掌握着对下位眷属的绝对控制力,但这个控制力“绝对”却“有限”。她可以以言语命令青岛真味按照她的要求行事,却没法更细致地具体要求,一旦要细化,就必须得将自己的意识投入其中。


    举个例子来说,就是她可以要求青岛真味开枪杀人,也可以要求子弹的落点,却没法控制青岛真味开枪的姿势、轨迹,没法控制她的表情、言语——除非她一一要求。


    但这样一一要求下来,青岛真味就等于是被锁链栓得层层叠叠的人偶,没有丝毫对突发情况的应变能力。


    波稻当然也可以选择将自己的意识投入她的身躯中,但她没法分心操控两个身体。她要去青岛真味的身体里,波稻就会面临毫无防备的境界。


    “青岛小姐还有这样的想法吗?”雁切真砂人有些惊讶地睁开一点眼睛,锐利的冷光从里面流露出,“真是让人惊讶……”


    “咱倒是不惊讶……那个女人,是彻底的人类主义者。”毫无疑问,波稻口中的“她”,指的不是被吞噬后诞生的影子,而是原先的普伊芙美,“她知道自己变成怪物后,早就想这么干了,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


    想要杀死这座岛上的所有怪物,杀死怪物之母,杀死自己。这样的想法,几乎每次都会做在青岛真味看见波稻的瞬间冒出来,随即又被刻入本能的尊崇与敬爱压下。


    普伊芙美杀死人类,却也是人类中的一员,这并不是矛盾的事。


    和煦的暖光中,白发少女闭上眼睛,向后撑着身体,仰起脸迎接着雨后的温热。


    影子的复制,是彻底的复制。这是成功的原因,也是失败的原因。


    忍受了三年内心的撕裂后,影子青岛真味在波稻的纵容下杀死了自己,从这满是怪物的岛上解脱了。


    “……总之,结果已定,那家伙已经死了,不要再考虑她的事了。”波稻坐起身来,懒懒散散地撑了个懒腰,“该想想她的死带来的好处了。”


    她的话冷酷,却也足够现实。雁切真砂人收敛起浑身的气势,重新温和下来,笑眯着眼睛顺着她的意思提问:“那么,有什么好处呢?”


    “这就是第二点了。”波稻抱起腿,撑着脸笑起来,“她死去,那个人类的灵魂得到解放,很快就要从这里离开,不会再有机会阻止犬井了。”


    “而第三点——”


    她仰头看向澄澈的蓝天。


    “天气终于好起来了,游客们会很高兴的吧?”


    “啊。”雁切真砂人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不同于兴致勃勃地直视着晴空的少女,他本能地遮蔽了一下眼睛,成年人脆弱的眼球让他对亮度过高的天空感到了无法直视,“……是呢,天气终于好起来了。”


    他明白波稻的意思了。


    成年男性站起身,理了理身上的衣物,脸上满是温和的笑,回头道:“子垣内,准备一下,明天的夏日祭会照常举行。”


    “啊,好的。”从阴影里走出来一位成年男性,他挠着脸,脸上是有些困扰的笑容,“波稻大人……”


    一眼就看穿他心里的疑问,波稻得意地弯起眼睛,像是大小姐那样用袖子掩着唇发出了银铃般标准的三段笑——


    大概是对这种过于先进的笑法感到不适应,不仅是子垣内张着嘴愣住,连雁切真砂人脸上从容的微笑都垮了一瞬:“……波稻,不要乱学电视。”


    “你好扫兴。”波稻瞪了他一眼,鼓着脸放下袖子,看向欲言又止的子垣内,“好啦,咱知道你想问什么。哼哼,咱平常可不回答这些笨蛋问题,这次是大发慈悲!”


    你只是想找个人来分享自己的得意吧。


    看透一切的真砂人叹了口气,不愿再看自己侍奉的“神明”如此幼稚的表情,低垂着眼帘移开了视线。


    “……嗯,我确实不太理解为什么波稻大人要让那两个人离开。”子垣内艰难地忘记了刚刚听到的声音,“如果是想要威胁的话,要握住的东西越重要越好吧?”


    “过刚易折,笨蛋。”波稻斥责了他一声,到底还是没忍住,又举着袖子遮掩在脸前,尽力在白天营造出了一种运筹帷幄中的反派形象,“如果真的留下那两个人,犬井绝不会妥协,反而会拼尽全力想着对抗——”


    这是已经被证实了的事。


    她想象中的画面,是她背对着阳光,拉长着的影子将她的表情遮蔽在阴影中,只有一双眼眸如同在发光般流转着阴险的算计,而实际上……


    连波稻眼眸里得意之色和没绷住的嘴角都看得一清二楚的子垣内,只感觉到了一件事。


    不管多厉害,也不管活了多久,波稻大人还真是被保护得很好啊。


    两个成年男性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眼里的大不敬意味,而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波稻毫无察觉,仍然在细细品味着这份心满意足。


    终于、终于,这么多次,她终于要成功了——


    在喉咙里的曲调摩擦着声带哼出之前,波稻冷不丁地发问:“子垣内,确定他的电话打出去了吧?”


    “……打出去了。”兼职了一会接线工的子垣内面色复杂,“按照您的吩咐,我亲手在那接的线,确定他打完之后我才断掉的。”


    那就足够了。


    波稻满意地点点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像是融化了的猫一样软倒在被阳光晒得微热的走廊上,阖着眼,两手搭在小腹,安详地自言自语道:“等明晚的花火开始前,咱要吃十个苹果糖。”


    作者有话要说:


    会把这个剧情过掉再停更的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