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厅堂哭喊的少女们也终于不再哭闹，情绪稳定下来，恨不得她们现在立刻马上赶紧走。


    卓三娘率先离去，走之前幽幽地望了傅瑶环一眼，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如轻烟般消失了。


    傅瑶环找常春岛的人要了联系方式，得知她们还要在中原呆上几日，约定随后追赶。


    黑袍妇人们对她很有好感，自然同意，紧接着像拖死狗一般拖着项如羽等人缓缓退去。


    殿中静了下来，夜帝夫人忽然轻叹了一声，道，“这位傅姑娘，还请入舟一叙。”


    众人同时诧异，不知这位高深莫测，以三言两语就能震慑卓三娘和风九幽的高手是何用意。


    “敢不从命。”


    傅瑶环却毫无意外，行了一礼，纵身跃入帘后。


    虽然早知对方必定练功出了问题，情势不容乐观，但在见了夜帝夫人真容后她还是忍不住吃了一惊。


    帘后昏暗不已，周围仅有微光闪烁，怡人的檀香萦绕鼻端，令人神清目明，绝非凡品。


    清澈的湖面上浮着一精美方舟，方舟中蒲团上坐着一人。


    她身穿华丽的锦袍，却浑身形如骷髅，皮肉完全干瘪了一般黏在骨头上，头顶毛发也已脱落，唯有肚腹鼓胀如怀胎十月之妇人，看起来极为恐怖。


    傅瑶环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升起浓浓的同情之意。


    夜帝夫人十六年前的武功就足以让常春岛之人和风雨雷电所忌惮，当年必定是绝代佳人。


    哪成想闭关期间走火入魔，变得人不人鬼不鬼，朱藻又不敢打扰母亲，反而造成痛苦数年而无人相助。


    “真是英雄出少年，傅姑娘年纪轻轻能有如此修为，实在不易。”


    夜帝夫人微微笑道，“若非姑娘出手相助，只怕我与那逆子都在劫难逃了。”


    傅瑶环道，“前辈言重，恕在下无礼，敢问前辈功法出了何等差错，在下略通医术，或能尽些绵薄之力。”


    夜帝夫人伸手一指，傅瑶环立刻上前盘腿坐在另一蒲团之上，与她面面相对。


    没有瞒她，夜帝夫人将自己这些年来闭关修炼嫁衣神功的事情和盘托出。


    “武道禅宗，嫁衣神功”乃是铁血大旗门的建立者云、铁先祖二人所自创的武功，同时也是大旗门的镇教神功。


    当年大旗门威震天下，声名赫赫，双骑纵横，天下无敌，靠的便是这门神功。


    普天之下，也只有这样的神功才能打动卓三娘、风九幽这等层次武者的心，使两人冒着危险前来寻找“穿着嫁衣的人”。


    但不知为何，大旗门的先人却在之后故意弃之不练，将这门功夫遗失，整个师门也因此实力大减，逐渐沦落在塞外讨食，面对五福联盟的剿灭很是吃力，被逼的无处藏身。


    而夜帝夫人机缘巧合之下得来这门据说练成后将天下无敌的神功，习武之人见猎心喜，于是摒弃一切，下了狠心，决定闭关十八年将其练成。


    哪成想嫁衣神功真气至刚至阳，如熊熊燃烧的火焰般猛烈，对敌时自然令敌人闻风丧胆，但修炼时却也十分煎熬，痛苦万分。


    其实嫁衣神功当练到六七成时本应将练成的功夫全部毁去，重头再来，称为“欲用其利，先挫其锋”，之后再练时真气的锋棱已被挫去，但威力却仍旧刚猛如初，二次重修时比第一次练功更加强大，且圆润如意、收发自如。


    可夜帝夫人却丝毫不知此事，以她的绝顶聪明也无法想象世上有一种功法练了是为了毁去，于是越练越痛苦。


    偏偏她又是个倔强的狠人，发现进退两难后硬着头皮一条道走到黑，直到练到下肢瘫痪，变成这副鬼样子，还在和这门功夫死磕。


    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她自己也不知晓。


    傅瑶环：“......”


    她真情实感地道，“前辈毅力，在下真是佩服之至。”


    虽然闭关之人是不能被贸然打扰的，但夜帝夫人也未必就处于无人求援的窘境，毕竟练功归练功，只要还没达到修仙的程度，天下第一高手也是要吃饭的。


    她本可以向送饭之人求救，虽然夜帝如同丧偶一样不知所踪，但朱藻这个儿子总是在乎娘的，即使帮不上忙，多个人也能多条思路。


    奈何夜帝夫人想走回头路时已经晚了，她练功练得丑陋不堪，形同怪物，打死也不愿让别人见到自己这副模样，因此没有选择求援。


    若非今日朱藻生死关头请母亲出关，或许这个秘密要在两年后既定的出关之日才会为人所知。


    “关于此功记载少之又少，我平生见识过的武功数不胜数，亦想不明白其中道理。”她叹道。


    两人探讨半晌，仍旧是想不出所以然来，傅瑶环甚至将内力探入夜帝夫人经脉之中，走了一轮回，也没发现什么线索。


    毕竟不像是伤病，究竟用什么药来治愈，实在说不准。


    直到傅瑶环让她将内力输入自己的经脉中，事情忽然发生了变化。


    热力一入经脉便遭遇了一股吸力，向她源源不断涌了过来，仿佛北冥神功失控，大舟小舟无不载，大鱼小鱼无不容，被动地开始接收这股内力化为己用。


    “……这是！”


    夜帝夫人惊了一惊，傅瑶环也没想到忽然出现这种情况。


    她可没有丝毫要夺取对方内功的意思，除了李秋水是打不过之外，她向来只对必死之人使用北冥神功。


    一方面是不希望这样bug的功法传出去成为江湖公敌，一方面也是约束自己别成为一个只会掠夺他人苦修的人。


    于是她立刻按住夜帝夫人身上另外两处大穴，将这股内力反输了回去。


    两人同样精纯的内力在彼此之间循环往复，但觉一股新生之力源源不断如江河决堤，不可遏制，但又随着千川百溪的脉络行进，一丝不乱。


    经历过初练北冥神功转换内力洗礼过的傅瑶环十分冷静，集中精神关注两人内息，渐渐感到心神变得前所未有的平和与宁静。


    仿佛独自一人坐在天地之间，守静笃、致虚极，竟在无意间进入了先天结气的状态。


    真气分为先天与后天两大类，胎儿仍在母亲腹中之时要通过胎盘进行呼吸，争取养分，其气精纯质朴，为先天内息。而当它降生发出第一声啼哭，此后则通过口鼻肺部进行呼吸，则由先天转为后天。


    习武之人要达到武道的最高境界，必须度过由后天重回先天的门槛，否则连入口通行证都拿不到，更遑论抵达至境，破碎虚空。


    自傅瑶环内力逐渐高深，以北冥神功毫无副作用的掠夺以及日夜不息的苦修之下，她的功力已极正极纯。


    今日一战过后又有所感悟，触及到自后天踏入先天的门槛，本打算在前往常春岛路上入空间闭关修炼，突破这一难关，哪成想现在误打误撞，却让她提前完成了这任务。


    不知过了多久，这种奇妙的状态逐渐消失，傅瑶环睁开双眼，只见眼前与自己双掌相对的夜帝夫人已完全变了个模样。


    原本干瘪的皮肉重新恢复润泽，畸形的身材也恢复窈窕原样，容貌之盛，气质之贵，珠辉玉朗，尤胜天边彩霞。


    仿佛感觉到她的震撼，夜帝夫人连忙起身，发觉自己全废的下肢又充满了力量，自清澈如镜面的湖水中映照出绝美的容颜，正是她练功前的模样。


    “这......我怎会......”


    她怔了半晌，惊喜莫名，只感到折磨了自己十多年的痛苦瞬间消失，此时实力之强大充盈前所未有，再起身之时热泪已顺着面颊流下。


    傅瑶环也有种莫名的感动，笑道，“恭喜前辈！”


    以夜帝夫人的修养仍是激动许久方才平静下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柔荑。


    “傅姑娘，你功法有特异之处，反叫我脱离这苦海，真不知该如何感谢你才好。”


    她深知这是受了傅瑶环大恩，对方不知修炼的什么功夫，本可以将她的功力吸取的一干二净，却丝毫未取，反而让她重获新生。


    傅瑶环连忙道，“前辈所言太过，此番巧合，在下亦是获益良多。”


    毕竟后天真气限于体质，无法突破人体极限的桎梏，而先天真气却源自生命的神奇力量，可夺天地之精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夜帝夫人指点道，“以你的年纪能抵达先天之境，实在前所未有，但须知先天之气的修炼不仅比后天之气要更漫长，而且还更加危险，如何驾驭这股力量，还需慢慢体会。”


    当下将自身经验倾囊相授，传授了许多法门，对傅瑶环快速适应先天境界大有益处。


    舟外之人见她两个毫无动静，不知出了何事，心中好奇如猫抓般，却不敢贸然惊动。


    忽然垂帘掀起，两人自舟中联袂飞出，如翩迁的蝴蝶落入殿中。


    众人十分惊讶，夜帝夫人闭关十六年仍容颜不改，不见苍老，功力之深厚可想而知。


    朱藻见得母亲，不由十分激动，“母亲终于肯见孩儿了！孩儿糊涂之中做下许多错事，还请母亲原谅。”


    夜帝夫人立刻揽住他，叹息道，“母亲如何不想见你，若非今日遇到瑶环，早魂归黄泉，就是想原谅你也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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