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霖州城(十六)
作品:《别枝引》 那个明亮的声音像是从幕布里缓缓浸出的一样,清爽如朝。虞小枝的视线从枯萎的野花里收回,猛地看向声音的来源。
“你?”虞小枝疑惑的看向突然出现的那人,皱了皱眉,本想说点什么,可张嘴却是吐出了这样没来由的一个字。
那人高高束起的马尾被秋风吹得轻晃。灿烂的绽开一个笑:“虽然有点晚,但你若是饿了的话……”
他抬起手,晃了晃手上的的东西,说:“我这有一只肥兔,来尝尝?”
虞小枝顺着他抬起的手臂看见他拎着的一只肥嘟嘟的小兔子,微微睁大了眼睛。
片刻后,
她和突然出现的祁怀晏一同坐在草地上,面前是一簇火堆,火苗一簇一簇往上窜,肥兔呲呲冒着油,滴在焰色里。祁怀晏撕下一只兔腿递给她。
看虞小枝吃的开心,倏地笑了。
她捏着油滋滋的兔腿,不自觉地吞了下口水,大口咬了上去。她明明吃过饭,却还是吃了小半只兔子。
“你真没吃饭?”祁怀晏握着一瓣肉,看着吃的香甜的姑娘,眨了眨琥珀色的眸子,暗自觉得自己这兔子真的拿对了。
小枝默默咽着烤的嫩嫩的肉,轻轻吐出两个字。
“吃了。”
他呛了一下,剧烈的咳嗽起来。看见虞小枝无辜的眼神和伸出的手,连忙摆了摆手。
“你这兔子……打来的?没在山上看见过有兔子啊。”
缓过来的祁怀晏随意的扬起一个笑:“霖州城里谁家后院养了兔子?”
小枝瞪圆眼睛,猛地将手里的肉丢到他怀里,“你,你刚才去偷来的啊。”
她脱口而出,又想了想,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你,你今天晚上来这就是,偷偷来烤兔子的啊?不是,小偷还偷兔子的吗?”
祁怀晏看着她这副样子笑意更浓,抬起手坏坏地咬了一口手上冒着热气的肉。“嗯——还是努力得来的好吃对吧?”
虞小枝站起来,将火堆上用木棍插着的剩下的肉一并拿起来丢到他手上,“你还笑。”她瞥了他一眼,又小声说:“不过还挺好吃的……”
祁怀晏淡淡的站起身,笑着对她说:“努力从山上猎来的。“
看着她满眼质疑的神色,他又补充道:“晚墨山这么大,你没去过的地方可多啦。”
“总有一天会去的。”她淡淡道,而后转过身面对他说:“总有一天我会去山的那边的。”她眼神里是难得的坚定和期待。
“好啊。”他把手随意的搭在膝盖上,往后一靠,胸前明蓝的衣襟微微敞开,潇洒随性。
虞小枝咬唇,眉头微蹙,想起今天白天的奇遇和那个青色影子的侧颜,犹豫着问他:“那个,你今日去过霖州北边城外的检关吗?那个人是你对吧?”
祁怀晏满不在乎的转着指尖轻轻捻住的木棍,片刻后说:“检关?什么地方啊。”
她想了想说:“可我明明看见……”
他抬眸,眼里如平静无波的湖水,风吹过也没有掀起一丝涟漪,嘴角仍啜着笑意。
虞小枝又绕到他右侧,那右肩全无受过伤的痕迹,又或许是换了新衣服的遮挡。
祁怀晏看到虞小枝的举动,并没有阻止。“小鱼儿,你该不会想说,你看见一个和我长得很像的人,他恰好还和我穿了一样的衣服?”
小枝瞧着他脸上没有起伏的神情,又觉得他不像是装的,可她眼神一向很好的,那人应该是他没有错。可他为什么不想承认?
“你夜里偷偷跑来山上不是来练医术的吗,怎么,今天时辰这么晚了还不开始?”
小枝这才想起自己放下的那本书,匆匆跑去将它放好,才跑出去几步远,她忽然停下脚,顿了顿,转身回眸望向他,“还不来?不是说好当我的靶子吗?”
他闭了闭眼,迅速起身拍了拍身上沾上的碎草枝和灰尘,顺手把火星彻底熄灭,拍了拍手向她走去。
“小鱼儿,你今天能不能换个药配啊。”
“怎么,那可是我好不容易寻来的上好的草药,书上写的养颜药膏。你还不乐意了。”
“我现在这脸摸着像剥了壳的鸡蛋,哪像个……”他嘟囔着,却在看见她的眼神时立马闭上了嘴。
“啧,你就知足吧,又白又嫩真不知道怎么长你脸上去了,脸白的跟那瓷片似的。”
“承认吧,你就是嫉妒我,小鱼儿。”
……
“小姐,小姐。日上竿头了,快醒醒吧。”
在床上把被子卷成一团的虞小枝恍惚的眯起一条缝,觉得太阳实在是太烈了,有什么柔软的东西一直在晃自己的小臂。
她回回神,抬起右手揉了揉眼睛。梨酒的身影渐渐从模糊到清晰。“怎么了?”
“小姐你再睡下去,晚上偷跑出去的事就会被老爷怀疑了。”
小枝原本还有点懵,听到这句话后立马从床上窜起来,打开窗户看了眼头顶正上方的太阳。
“我怎么睡到现在了?”她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回头看向梨酒。她平时溜出去回来后睡得也晚,也从没这个时辰才醒来过。
“小姐,我觉得吧……”梨酒犹豫了一下。
“什么?”小枝透过窗户观察着外面的情况,回应着 。
梨酒视线直直的望向虞小枝的背影,“我觉得你昨天晚上是吃多了,小姐,咱们以后晚上不能再照着六个包子的吃了。”
小枝听闻一震,握着窗线的手彷佛黏在上面。
“还加了两瓶桂花酿白酪。”
小枝头不自觉微微低了下去,握着窗线的手僵在半空,她不敢抬头。
梨酒挠挠头,从柜子里拿出一条湖蓝色云肩和一条云黄色长裙。打理裙子时喃喃道:“不知道为什么昨晚这附近总有股烤肉的味儿飘着散不了。“
虞小枝忽然呛了一下,立即把窗户阖上。转身接过衣裙,扯出一个笑,眯着眼对梨酒说:“秋天的窗户不能开太大,容易染上风寒,嘿嘿。”
梨酒眨了眨眼,不解的望着她。继而开口道:“对了小姐,你要的黄色毛线派人买来了。”
随后喜滋滋的说:“我怕一团不够小姐你绕的,特意买了三团呢!”
虞小枝满脸黑线地张了张嘴,看着扬着手指一脸得意的梨酒,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也没有那么夸张吧……”
“小姐你难道忘了之前被针刺破手,还是大公子找来白纱系上的呢。”
她披上放下云肩,不等梨酒说完就把轻纱塞到她手里,冲她一笑:“现在不会扎到了。”
午后阳光正烈,空气中流转着丝丝暖意。虞府里一棵粗壮大树下的长椅上,身旁摆着两团黄色的绒绒毛线。
腿上还放着一个所剩无几只剩下一小团的毛线,顺着其中一根往上,是一个两只手握着细长银针的姑娘。
虞小枝视线紧紧凝结在手里的线上,周身是纷纷乱乱掺杂在一起的线,银针不时从七扭八歪的线里绕来绕去,她专注的根本没注意到墙沿上出现的那道黑影。
蹲在墙角浓荫覆盖处的祁怀晏心下好笑的看着树下逐渐被黄线埋没的女孩,脸上却无语的没有多余的表情。
他来到这里已经有半晌,本是路过此处听到一墙之隔的内里有浅浅的一道熟悉的声音,却没想到竟然看到这样一幅画面。
他没有说话,生怕自己出声会吓到她把手扎破了。
她还根本没注意到自己。
虞小枝看着自己辛辛苦苦几个时辰织出来的一尺皱着眉。
嗯,比小时候织的好了点。
她放下长针伸了伸胳膊,抬头就看见那个笑嘻嘻的身影,还是吓了一跳。
“你,你什么时候蹲在那的?”
他歪歪头,高高的发辫张扬的束起,“唔,大概是你拆了又织,织了又拆的时候。”
小枝猛地反应过来,那不是一个时辰以前了吗!那岂不是,自己窘迫的样子全都被他看了去。
“你怎么又一声不吭地来我们家后院!”她似是想起自己方才的窘状,脸泛起一抹轻柔的红晕,气鼓鼓的瞪着他。
祁怀晏却只是瞪着无辜的双眼,琥珀色的眸子似乎还有若隐若现的水光在流动。
缓缓说道:“我没有进来啊。”说罢,他挥了挥袖子,指着脚下的那一层薄瓦,表示自己并未逾矩。
“那你来干嘛,我家可没养兔子。”她没好气的坐下,再度拿起毛线团,把杂乱的部分拆掉。
祁怀晏挠挠头,说:“是啊是啊兔子都在山里,你家怎么会有呢。”
他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则认为虞府确有一只雪白的小白兔,他看着穿着软黄衣裙的少女,想到此便又嘿嘿一笑。
小枝余光瞥到他,觉得此人笑得实在诡异。缩缩肩膀,整个人又埋进毛线海里。
“祁怀晏我跟你说你这么得瑟迟早有一天会被揍的。”
他挑挑眉,“哦?被谁揍。”
“我。”她气定神闲的缓缓吐出一个字。
祁怀晏顿了顿,“没想到小鱼儿还会织东西。”他定定地看着手上忙活着的虞小枝,好奇地开口道:“这个织的是……“他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到底像个什么。
“啧,审美不行就不要指指点点,再不济你来织啊。”小枝在忙活的间隙瞥了他一眼,一脸他不行的样子,便不再想搭理他。
祁怀晏的眼眸半明半晦的闪烁在朦胧树影里,看不清翻涌着的情绪。整个人却巧妙地和这可叶未落的繁茂大树凑成一副光影。
虞小枝抬头望天的时候,余光却总能看见祁怀晏的影子。
如影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