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霖州城(十一)
作品:《别枝引》 小枝来到寿宴上时,恰好听的厅里几位大人和父亲之间喝红了脸的样子,嘴里喃喃着没准儿连自己都听不懂的话。
小枝望向主位上端坐的父亲,心下难免有些感慨。
身为尚书时刻都得谨言慎行,一年中也仅有这一天能同多位官中心腹好友齐聚一堂吃酒畅谈。
她与那木雕同时拿来的还有几幅字画,见几位大人带着醉意展开那些常见庸俗的字画评论的头头是道的样子。
小枝坐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抱着木雕看着觉得属实好玩。
“小枝,你抱着的那是什么物件儿?可也是给你爹爹的寿礼?看着不同往日般简单啊。”
小枝捧着木雕轻轻搁在后头的台子上。他父亲瞧着木雕问在场的几位是哪个送的,众人纷纷说不知,又相互推测了一番,真是不知霖州和京城到底谁有这样的手艺,又是谁有这样细腻的心思。
“难不成是找城里有名的木匠雕的?”一位大人道。
“不可能,论庭院的精细程度,除过真正来这走过一遭的,若是从口中叙述也是断然不能这么精细的。”另一位大人道。
小枝默默坐在角落,唇畔挂着一抹知悉的浅笑,谁能猜中是那位祁神偷呢。
虞尚书偶然间瞥到小枝偷笑的神情,默默对平日温顺的女孩产生些洞悉之意,了然轻笑。
宴席散后,小枝的心绪仍停留在木雕里的一草一木、一亭一院上,她父亲也欣赏的紧。
耐不住小枝三天两头往他书房跑,虞挚便把木雕允给小枝了。自己说只留着那只小枝送的毛笔和花瓶用着瞧着便是最好。
虞小枝每每进入书房看到父亲用自己送的那杆子笔自是觉得开心以外,又对桌子上明晃晃摆着的白花瓶想入非非,那朵洛神过了数天竟还没有枯萎之状。
而那座木雕摆在小枝窗边写字的书桌上,看着极是精巧,惹人喜欢,连小枝身旁的小侍女梨酒都忍不住凑上前好奇地看看,全霖州,哪怕至全京城最好的木匠,也没有这样精致的好手艺。
天意渐凉,难耐燥人的暑气逐渐褪去,至虞府的小荷也凋敝后,小枝方才意识到入秋了。
当下整个壁国正在发生一场骤变,京城最后一朵荷花谢了的时候,皇后生了场重病。
虞小枝的父亲近些日子也常住在京城府里,整个霖州也渐渐静了下来。小枝自是受皇后娘娘传召去了趟京城,因着她曾经与皇后那番交情。
九年前,小皇帝燕南临登基,改国号‘昭玄’,在宫中听闻朝中重臣虞尚书夫人逝世的消息便传尚书一家进宫以致安慰。
彼时皇帝留他们在宫中过夜。
夜晚闲来无事时,虞小枝拿着笔与纸在御花园闲逛,她曾听说御花园有些极珍贵罕见的花儿,外头不轻易能见到的,这勾起了小枝的兴致。
寻花访草的时分,便见着了那位在梨花树下端庄华贵的皇后娘娘。
皇后沈氏,是皇帝青梅竹马的发妻,小皇帝十七岁登基,皇后与其同岁。
小枝第一次见和梨花的气息如此恰到好处的女子,月华之下,枝头上的梨花洁净清透的花瓣在夜色里绰约,皇后只随身带了一位贴身侍女,站在树下显得格外清冷。
她先前曾听说,壁国的这位皇后娘娘不爱笑,性子也颇是难相与的,也独独只有小皇帝一人方能博美人一笑。
她眼前的清冷美人和纯洁梨花融为一幅画。
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
她脑海里瞬间浮想起这首诗,也是真切地体会到诗句里的景象,一时挪不开眼。
“来的是何人?”清冷女子发话了。
“谁站在那,竟然见了皇后娘娘不上前问安?”一旁的小侍女冲着她这边说。
虞小枝回过神吓了一跳,立马做了个恭恭敬敬的礼,“皇后娘娘金安,臣女贸然……瞧着皇后娘娘专注赏花实在好看,不忍打破氛围。故而……”
“你是今日进宫的虞尚书之女?过来吧。”
皇后沈氏转身,零星梨花花瓣在她身后飘落。
虞小枝站立,缓步走向仪态万千的女子,走近了才发现这是个极漂亮的姐姐,一时忘记说话。
皇后静静地瞧着她,似是等她答话,余光却瞥到她手中的画板和水彩,又见了之上纷然绽开的花朵儿,上面画的是一株西府海棠,色彩柔和,笔触柔婉恰到好处。
“小女虞小枝,今日随父亲进宫,父亲年老幸得皇上怜恤奔波辛苦,才得以留宿宫中一夜,有幸见到皇后娘娘绝美芳华,竟比小枝画上的海棠花还要貌美。”她抬眸望向皇后,笑吟吟地开口。
皇后双眸停留在宣纸上的海棠花上,她让小枝把画展开以供欣赏一番,凝视半晌后,她红唇微翘,问小枝可否愿意去她那院子小住一夜。
虞小枝自是受宠若惊。
小枝当晚亲眼见着传闻中不爱笑、难相与的皇后娘娘各种法子用尽,劝那位高高在上的小皇帝回自己的紫宸殿睡,小皇帝不允。
皇后叉腰鼓腮不肯,他还是不允,皇后耍无赖般把他生生推出自己的寝殿。
小枝在一旁看呆了。
“这人,当了皇帝还是这般任性。”皇后好歹把皇上送了回去,用帕子擦着手唤小枝进去。
小枝依然呆呆的站在院儿里,头顶是四四方方的屋檐,眼前是娇娇美美的皇后小姐姐,她不自觉吞了一口口水,轻快的溜达进去。
那晚两人便商量好,明儿个一大早待皇后梳妆打扮完,定要去那棵西府海棠底下坐着让小枝给画一幅伴花画像,她要挂在寝宫。
次日画成后,皇后不是第一个宝贝起来的,反倒是那位被阻拦在外的皇帝先行端详着画□□不释手。
这便是霖州市井传闻中虞家千金曾为皇后作的那幅挂在寝殿的画了。
“啧啧啧绝妙!甚美!灵动至极!”皇帝赞不绝口。
皇后沈氏在他面前笑了笑,双眸微阖道:“我们小枝画的可堪一流,先前那多西府海棠更是灵动至极。”
小皇帝听闻,抬头看向自己的妻子,道:“什么海棠?这纸上所画我夫人堪称绝美!”
小枝在一旁看的呆愣愣的,原来高高在上尊贵无比的皇上皇后私下竟是这样……
而后几日,皇后亲切的拉着虞小枝的手,叫她再留下来多住几日,小枝余光瞥见皇上躲在一旁仇视的目光,却在皇后发现后又悄悄缩起头来。
那时尚且不足十岁的虞小枝看着皇上皇后恩爱拌嘴的摸样,懵懂的小枝知晓了,原来夫妻就是这样的啊!
直至虞尚书离宫时,皇上面对当朝臣子时才转瞬恢复往常冷漠深沉的摸样。
皇后对小枝喜爱不已,她眼见小枝假意泪眼汪汪暂别父亲后笑得狡黠的样子后在后面偷偷笑。
她不敢久住,也还是个孩子的虞小枝还是有几分惧意。
相识几日后小枝才发现,传闻中孤僻清高的皇后,其实也仅仅是一个十七岁的姑娘,奈何身居高位难免需要以严肃面貌示人。
她们也自是像一对小青梅一般。
而自从虞府搬去霖州后,小枝便再没见过那位皇后娘娘。
准确来说小枝只见过那皇后娘娘一面,只是这一面的比较久而已。
距离上次已然过去九年有余,想来那位皇后如今也二十有六,小枝今朝特意带来了那具木雕,她知道皇后本质是个好玩的性子,见了那木雕也应是喜欢的。
凭借儿时的记忆,她走过御花园那处,梨树亭亭玉立,却已经不是开花的季节,显得分外苍凉。
她一步不敢停歇的前往皇后宫里,刚下早朝的小皇帝褪去当年青涩的摸样,眼下一片乌青的坐在皇后塌沿,握着她的手。
“臣女参见皇上皇后,皇帝万福,皇后娘娘万安。”她行了个深深的礼,眼神一刻不慢的望向床上的皇后沈氏,沈清榕。
平日凤仪万千的皇后比起早年多了些精致,眉眼也更加深邃,比起曾经的清冷倒是多了几分柔婉。
索性只是场较大的风寒,加上入秋时的偏风导致的微弱头疼,这皇帝就一如那年时千般万般的小心谨慎。
躺着的那人见小枝来了,忙绽开一个笑欲起身,“小枝你来了。许多年没见,出落得愈发亭亭玉立了,人也漂亮了不少。”
说毕她便支皇帝出去,一再证明自己身子无恙,再三保证完才把皇帝请出去。
待屋内只剩二人后,小枝才上前,“清榕姐姐快躺下,你现在身子弱,可不能再吹上风。”
“小枝竟不说多年未见,瞧着我如何?还好看吗。”
小枝知道这位皇后素来是爱漂亮的,连同昔日那幅画儿,也是照着漂亮的画。
眼前的女子也着实是美丽大方的要命,连连道:“好看,好看,我的清榕姐姐是全壁国最美的女子。”
沈清榕“嗤”得一笑,裹着被子坐起来,对小枝说:“不过是一场风寒,头疼是老毛病了。我自小身子比他人稍弱些,因而症状更严重些,不过并无大碍,倒枉费皇帝为我操心。”
小枝心里暗自腹诽,觉得哪怕皇后不生病,他也恨不得天天陪着她,方才来的路上,偌大一个皇宫竟连宫嫔妃子都少见,想到这也只默默摇了摇头。
“小枝,早就听闻你们搬去霖州,那地界虽不及京城,但也繁华有趣。你在那里如何?”
“我自是好的,你瞧,我这如今吃的细皮嫩肉,可不是天天玫瑰酥饼冰糖肘子喂着、清花茶雪顶酪吃的。”
她站起身,转了一圈给笑容满面的皇后瞧了瞧,余光却无意中瞥见墙上精心裱着的那幅美人海棠画像,眼底不由得放柔软了些。
却也只是愣了片刻,继而又走回沈清榕身边,“你当真没事了?皇后姐姐。”小枝看她气色红润了些,不似那种病重之态心下也放心了不少。
床上的沈清榕听见这声熟悉的称呼,顿时一笑,“你唤我这声,我倒真以为回到你小时候了呢。”
小枝抿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只说要给她见一新奇之物。
皇后沈清榕看着小枝离去的背影,越发感叹,昔日的调皮可爱的小妹妹如今出落的如此貌美惊艳,气质绝不输自己曾见过的任何一位贵门千金。
她虽在深宫,却早就听说过市坊里那些个传闻,听得那些端庄优雅、大气娴雅的描述词,一时竟难以想象曾经那个古灵精怪的姑娘会变得那般。
如今见了,她的这位小妹妹倒还真是壁国里最特别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