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霖州城(十)

作品:《别枝引

    他们寻了一处僻静的地界,坐下来打开小包裹。


    小枝拾起一块软糯雪白的糕点咬了一口,表面的糖粉簌簌地往下掉,颇是香甜可口。


    祁怀晏一向不喜甜食,却也被小枝威逼利诱地抱着一块白糯糯的糕饼吃。


    “我爹是做糕饼的,曾经我娘在的时候我家里还在东市开了一家糕饼铺子。”


    小枝看向嚼着饼的男孩,“曾经?”


    他腮帮子塞得鼓鼓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一般落下来,他用粗布袖蹭了蹭,调整了一下气息开口道:“因为生意好,抢了隔壁富商的风头,就污蔑我家的糕饼不干净。我娘……”


    他哽咽着抽泣了一下,道:“我娘因此劳神……才没了的。“


    她听得此言倒抬眸,喃喃道:“东市……怎么好像在哪听到过,母亲去世……”她看向小男孩:“你叫什么?”


    他拭干泪珠,“……小铃铛。”


    果然是他,那日去杨将军府路上听得的传闻,神偷祁氏救济的正是东市往东的小铃铛家。


    她悄无声息地看眼身旁认真吃着糕饼的祁怀晏,心下好奇着他怎么一点情绪也没有?便用手肘轻轻戳了戳他。


    被戳到的人擦着嘴角的糖霜,眨着眼睛疑惑的瞧着容貌姣好的姑娘,摇了摇手中的糕饼,示意自己吃着呢。


    小枝好笑的看着他,而后对小铃铛说:“你回去对你父亲说,微末小事不足挂齿,叫他不要不好意思,救人是我应做的。”


    小铃铛又说:“不,那日能遇到姐姐是小铃铛的福气,爹爹常年病着,因而不好出来亲自感谢。”


    待小铃铛回家去后,小枝捧着剩下的几块糕点,和吃的发懵的祁怀晏坐在原处。


    “你当真不记得小铃铛了,怎么刚才听的时候一言不发的。”小枝在他面前晃晃手,以为他是神游了,问他道。


    祁怀晏慢悠悠的放下糕饼,从容地对她笑道:“小铃铛?谁是小铃铛?”


    虞小枝气结,不愿再睬她,收拾起糕饼拎起灰布装好就拽上他就准备走,嘴里念念有词:“不生气不生气,他是傻子他是傻子他是傻子。”


    “你确定我父亲会喜欢这个?”彼时虞小枝拿着一只光滑细腻的琉霜瓶子,倒是典雅不外显。


    方才小枝相中一只山青木毛笔,他嘴上夸着好看送礼绝佳。而后小枝看见一个卖花小车,祁怀晏又给她买了一枝洛神,说和她很衬,转眼就拉着她转了一条街买了一只不知什么时候看上的花瓶。


    “把花插到瓶里,放到你爹书桌前,他定会高兴。”他语气中带着不由分说的肯定,朝她说道。


    “为什么?虽说爹爹平日素来喜欢简朴的,我瞧着也就是精致些,也没什么特别的啊?”小枝抱着插了洛神的花瓶,小瓶在她怀里摇摇晃晃。


    祁怀晏看着洛神灵动可爱的花瓣,说:“它的气质和你很像,你老爹看见了就能想起你,那还不喜欢了?”


    小枝撇撇嘴,“不过是一朵花么。”她低声说着,转而又道:“反正他总去京城,也不能常常见到”


    “所以就更有必要咯。”他转过身对她说。


    “到时候你就把这瓶花和那支笔一同送给他。”祁怀晏说着,将用精巧木盒装着的毛笔甩了甩。


    小枝正失神,身旁的祁怀晏似是感受到什么,匆匆说了一声后便离开了,小枝根本没听清方才祁怀晏到底说了什么,只是一转身那人就消失了。


    她只得抱着毛笔盒子和一个插了花的花瓶往家走,口中一直碎碎念骂着那人。


    不日,尚书府上下洋溢着喜气,在府内设宴,从晨日开始虞府的门槛便来来往往,霖州城内小官纷纷前来赠礼,官位较大的除过送礼还给安排一顿席面。


    而只有真正意义上谈到关系好的才会留下来用晚宴。小枝穿戴整齐嘴角挂着礼貌不失大家风范的笑容在前厅外迎着大人、夫人们,时不时寒暄几句,再请到正厅。


    她趁没人,才能松一口气揉揉笑僵了的脸。回头看着大厅里和前来拜访的一位霖州大人客套而笑得大方的虞尚书,觉得父亲也真是个好脾气的。


    见临近日头,也似是没人再来,便欲走到树下石凳歇息片刻。


    不远的庭院里几个大人府内的千金彼此谈天,一众及笄的女儿们聊着近来时兴的链子镯子。


    虞小枝不喜欢这些话题,每每都会躲到一旁,现下她端坐在离亭子不远处的树下石凳上,面前摆着一盏会转的荷花方盏和一碟厨房刚做出来的荷花酥,吃得不亦乐乎。


    奈何亭子里的说话声时不时传到她耳朵里,她们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谈起别家的公子,霖州沈家的小公子学识谈吐出类拔萃、京城相爷府里的小哥儿样貌一顶一的俊……


    小枝甚至还听见了杨缨那小子。


    “今儿来的那杨将军的小公子,叫杨缨那个。都当上小将军出征边塞去了,今儿估摸着也十九了,真不知会娶了谁家的。”


    虞小枝听闻没忍住,暗自腹诽杨缨。


    她十岁刚搬来霖州时父亲带她去参拜将军府这才认识。只道杨缨是个死读书的书呆子,加上体子弱被迫练武,这才出落得人高马大的。


    要是杨缨知道这些姑娘盼嫁,定得憋个脸红脖子粗,她想想就觉得好笑。


    忽地,有个已出阁的姐姐提起一号人物,“你们啊,说的都是些王公贵族,我倒是听说了一个咱们霖州的人物。”


    几个小姑娘好奇地追问,小枝放下荷花酥竖起耳朵听着这难得的八卦。


    “你们听说过北边商路的神秘游侠吧,这群人之首听说是个俊朗的。”


    气质一个穿着粉嫩灵气的说:“这番话怎么那么耳熟,好似曾经也听得形容过别的……一时竟还想不起来了。”


    另一个黄衫的说:“那有甚记不得,就是前阵子沸沸扬扬,近些日子消停了些的。”


    “那是何人?”粉衫姑娘追问。


    “我知道我知道,是那个神偷祁氏吧!”一个更小的女孩抢来话音。


    二十出头的女子点了点头,转而挥了下手中的绣帕,笃定地说:“正是。但祁神偷怎能和江湖游侠相提并论?奈何再有情义,也终究是是上不了台面儿的。”


    “论我说,什么祁神偷啊,什么江湖游侠的也都是些空有义气的愣头青罢了。怎能与将府骁勇将帅相比?”


    虞小枝听闻,摇了摇头,传闻怎可满信为真?真是天大的笑话。


    她只庆幸早年间没和她们亲近,初见时就因脾性不和暗自里同这几个丫头吵闹过一场,小枝暗讽得那丫头转不过弯来,那丫头嘴笨还不了嘴只顾自顾自哭起来,她回家还被父亲罚了抄书。


    自那以后每每她都是避着微妙,自觉为这些人引口舌之争实在是不值当。


    不过她后来仍旧是偷偷往那丫头后襟子里扔了只虫儿就是了。


    “小枝?你怎么站在这里,现在暑气这样盛,快随我进偏厅去凉快凉快,若是热坏了可怎么是好!”


    小枝坐在树荫下,听得门旁传来的声音,转头发现才知是杨将军府的杨夫人。


    她穿着一件藏蓝优雅的苏绣长裙,拿着团扇缓步走来,走到她身侧便拉住小枝,急急的用团扇替她遮阳。


    “杨伯母,您来啦。怎不见杨伯伯?”小枝随杨夫人往偏厅走着,不时回头张望身后,竟无老杨将的影子。


    杨夫人“啧”地撅嘴抱怨道:“你杨伯父给你父亲送了一樽青玉琉璃盏,一把年纪的人还非得亲自搬那么大个东西,说是要证明给你父亲他还有力气着呢。小厮跟我愣是劝不住啊。得,他爱搬就去般。”


    小枝笑了,“杨伯父这是不服老,大将风采尚存呢。”


    “你呀,就别替你伯父说话了,就爱在你父亲面前出风头,由他去吧。”杨夫人拉着虞小枝在稍显清净的侧厅坐下,两人聊着天。


    虞尚书今日晨时忙着应付霖州城内的大小官员,下午多是京城来的旧交情。上下小厮来来往往搬运贺寿礼,列着清单,好不忙活,直到入夜,客套排面才寥寥散去。


    晚上设的宴席里,虞尚书同交好官员吃酒谈天。


    虞挚知道小枝不喜欢这些场合,他们几个老头吃酒她坐在一旁也闲得慌,便叫她去库房清点收到的贺礼,瞧瞧有没有有趣的可拿来他们一同欣赏一番。


    得令的小枝可逮着个借口溜出去,库房有两个侍女正一件件地清点着物品,见小枝来了道了声好,小枝便打发她们出去了。


    库房分类堆积着的贺礼琳琅满目。


    贺寿图、琳琅瓶、金器银器玉器……尽是名贵之物。


    “这帮大人也堪称大手笔,不过这年年都是这么几样……也真是没意思。”


    她随手展开一副字画,瞧着上面颇无出彩之处的笔墨也觉得兴致全无。


    放下字画偶然瞥到角落立着的小展柜上多了一个精雕出的木艺虞府宅子。小枝觉得惊奇,不过一个首饰盒大小,却精致的连大门旁挂着的灯笼上的小字都隐约可见。府内的池树庭落都分毫不差,格外精致。


    她小心翼翼地举起木雕,挨个欣赏着自己平日生活的地方浓缩的如此精小,顿觉有趣,目光流连到自己的庭院,院内一棵大树下还有一位挽着发髻的读书小人儿,整个木雕上也唯有这个小人儿被点了分毫色彩。


    “这不是我吗……”她略略惊喜的说,继而叫了门外核对贺礼的侍女,问这是哪位大人送的,竟这样用心。


    小侍女咬唇翻着册本半天也没想找出是谁,遂叫来一并统计的另一个侍女,那人一看便说:


    “小姐,我那时也正好奇呢,今日来送贺礼的各家大人送来之物已尽数统计在册,独独这一份精巧之物寻不到主人。”


    “可是谁家送来两份,漏看了?”小枝仔细抱着木雕问道。


    小侍女思考片刻,肯定的摇摇头,“确实没有,我们都仔细核对过,并无遗漏。”


    虞小枝微微蹙眉,托着木雕的手抚着木雕光滑的底部,忽然感受到有刻迹,忙举着查看,那木雕底部竟浅浅刻了一只微小可爱的鱼儿。


    心下顿知,脑海里浮现出那个灿烂的面孔。


    “真是……这人竟还偷偷摸摸送了个礼。”小枝喃喃道,嘴角却不经意浮现一抹笑。


    一旁的侍女见她这副模样,以为她知道是哪位大人,“小姐,您知道了?”


    小枝被她的声音扯回思绪,朝侍女一笑。“嗯,这东西属实有趣,我拿去给父亲和大人们瞧瞧。”说罢便小心地把木雕抱在怀里便跑走了。


    她方才看见窗户并没有敞开,心中疑惑那人到底是什么时候把她虞府看了个仔细。


    直到腕间红绳上吊着的小玉鱼轻敲在木雕上,她倏地想起那日他来给他送小玉鱼红绳时忽然消失的样子,原来那天是背着她在她家园子里溜达了一圈。


    “啧啧啧,那人,心思未免太细。”小枝欢快地跑向宴上。


    温润的银白月华不时映在腕间的小鱼上,清澈透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