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交谈
作品:《画与刀》 十分钟后,温以以的办公室。
“咖啡还是茶?”
“不用,谢谢。”
温以以扬眉,还是自作主张为他泡了杯白茶,这才坐回自己的人体工学大椅子。
“上次见面光聊你父亲的手术方案了,还没问过你,你叫什么名字?”
“……景形。”
她点点头,抿了口咖啡,继续打量着略显拘谨的男孩。
景形肩宽腿长,仗着一副好皮囊理了个比板寸还板寸的寸头,像是只永远在炸毛的刺猬。
“提前声明我不是要窥探你的隐私,接下来我可能会问你一些问题,如果不想说就可以不说,好吗?”
景形微微皱眉,略带防备地看着温以以,而后者则始终保持着温和的笑容。
不知是因为医生这个职业具有天然的亲和力,还是温以以本身的人格魅力,沉默半晌后景形还是点了头。
“你多大了?”
“24。”
“很年轻啊,”温以以故作轻松地应道,“24岁就经历这样的事情,压力很大吧。”
景形摇头。
“你父亲的病情我上次跟你沟通过,手术确实是最佳方案。肺癌i期,是不幸,也是幸运。好多病人确诊的时候都已经晚了,无法手术。所以,如今有这个选项,还是要好好考虑。”
“我不知道你父亲突然变卦的原因是什么,但我希望你能好好劝说一下。无论你和你父亲之间关系如何,我希望你们能平心静气地谈谈,不要留有遗憾,好吗?”
景形抬手,狠狠撸了把自己的脑袋:“温医生,你早上训话我其实听见了。”
温以以一怔:“不好意思——”
“没事,他们也没说错,我确实不孝。”
景形靠在椅背上,低着头,温以以只能看到他的眼尾上挑出一个锋利的弧度,就像他这个人,看着就扎手。
“不要允许任何人,替你评判自己。”
“温医生,我23岁才第一次见刑越林,23年他才想起我这么个儿子。现在是他自己要出院,我到底有什么义务去劝他接受手术?”
沉默良久,温以以开口:“确实,我们无法选择父母,只能被迫接受。”
“我无权干涉你们的决定,但——我还是想多说一句,放任癌症发展,扩散速度会非常之快,快到让人措手不及。你们之间的往事恩怨我不了解,也不想俗套地劝你去体谅原谅。”
“原生家庭能给予一个孩子最初的幸福,也能带来最深刻绵长的痛苦。但是,景形,生死面前要撇开往日仇怨,你明白吗?”
景形嗤笑。
温以以将笑容中的讽刺尽收眼底,还是继续说下去:“我其实很懂你的感受。”
“你?”景形抬头,眼中闪过质疑和不屑“你一看就是原生家庭美满和睦。”
温以以哭笑不得:“是吗?从哪看出来?”
“感觉吧。毕竟那些医生护士都管你叫女王。”
“他们给我起这个外号是因为我脾气不好爱发火,和原生家庭有什么关系?”
“你看着就很自信,做什么事都很有底气。”
温以以哭笑不得:“首先,谢谢你的夸奖。其次,你也不差,看着比谁都拽。”
景形不说话了,像只哑火的烟花,有点奇怪的可爱。
温以以忍不住翘起嘴角,起身为自己续了杯咖啡,隐约听到男孩在她身后小声说了句“没有”。
她将咖啡杯放在办公桌上,袅袅升起的热气在台灯灯光下格外明显,“我给你讲讲我的事情吧。我父母双向出轨,撑到我17岁高考完离婚彻底撕破脸皮。”
和猜测完全不同,回想到自己方才的无理,景形有些挂不住脸。他不自在地直起身,双手交叠,坐姿一下就从“霸道总裁”变成“乖巧少年”。
“而且,我从四五岁开始,就知道我妈劈腿哪个叔叔,我爸勾搭哪个阿姨,我甚至逢年过节还被勒令去给他们的情人送东西。”
温以以用最平静的语气,讲述她荒诞的原生家庭。
“我也恨啊,我怎么不恨?父母吵不完的架,家里每天鸡飞狗跳,但那会他们还是关心我的。”
“我上大学以后,他们各自组建了新的家庭,甚至有了孩子,我就被抛之脑后了。逢年过节没家可回,生病了没人管,学费生活费断断续续,就这么过了七年。”
“我是本硕博连读,学业忙,工作也很忙,和他们的交流也越来越少。前年,我爸突发心梗,去世了。”
景形蓦地看向温以以,即使再说如此伤痛的往事,她依然平静,保持着不快又不慢的语速。
他还注意到,无论什么情况,即使现在,她的后背依然笔挺,隐隐蕴含着股气势。
“……对不起。”
温以以摇头,微微一笑:“他在去世前应该不舒服了很久,给我打电话的频率直线上升,含含糊糊问我心脏疾病的事情。但我很忙,加上心里抵触,每次都在敷衍,甚至没有做过多的联想。”
“我不希望你,将来像当初的我一样自责后悔。这种感情不如恨意来得强烈,但它就像钝刀子,永远卡在你心里。”
温以以连轴转了两天一夜,终于迎来休班。
她火速去做了个按摩理疗,回家倒头就睡,再醒来已经是傍晚。瞅了眼手机,却发现微信工作群已是99+的消息。
“不会又要开什么交流会或者搞什么活动吧?”
咬咬牙点开,原来是关于加2床的讨论。
大概就是加2的病人突然同意继续手术继续治疗,家属依然冷脸态度不佳,值班医生想联系温以以被小高拦下。
温以以头回对着工作群,露出如此真情实感的微笑。
那个刺猬一样的男孩,还是一如既往保持人设啊,永远深藏功与名。
温以以隔天是夜班,但她三点多就到了医院。
“温医生,你今天怎么来的这么早!”
“小高,加2的病人家属在吗?”
“我刚去换的药,没在病房。不过我在楼梯间见过他的一次。”
温以以点头,便向楼梯间走去。
景形果然在。
他正坐在高两级的台阶上抱着本子画画,看到突然出现的她后手忙脚乱地合上本子,可动作太急,手里的铅笔顺着楼梯滚到了她的脚边。
温以以弯腰捡起铅笔,还给看着就很慌乱的刺猬男孩,“画了什么不能让我看?”
景形:……
“放心,我不看。”温以以笑着摇摇头,“怎么,这里变成你的据点了?听小高说你老窝在这。”
“嗯,这安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