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作品:《中师生宋春明

    寒假里,宋春明除了帮家里干些诸如喂羊、扫院子、掏茅沾粪之类的家务活儿外,其余时间就是看书了。他白天看,晚上也看,看完一本书很少超过一周。晚上看书时,煤油灯光线太暗,他就点两盏灯。


    《追花人》是张笑天的小说集,每个故事都是那样的纯洁美好,积极向上,宋春明看得心旌摇曳,不知怎么,他竟然想起了林翠翠。看完《追花人》,他又看《源氏物语》。《源氏物语》写古代日本宫廷生活,人物关系复杂,故事龌龊不堪,格调哀伤凄婉,宋春明看得心里空朗朗的,很不是滋味。他当时的体会如果要概括为两个字,那就是:没落。好在该书大量引用白居易的原诗原句,几次沸腾了宋春明的热血,使他产生了几分民族自豪感。当然,由于作者紫式部是一位女性,小说语言细腻绵密,还是很值得学习。


    宋春明向陈前武交换书,陈前武很惊讶,说,我连《林海雪原》都没看完,你咋就把两本看完了?宋春明说,《追花人》不错,《源氏物语》比《红楼梦》还繁琐,你肯定不喜欢。陈前武说,我就喜欢打打杀杀的,不喜欢你看的书;给,这本你先看,看罢给我讲一讲算了。宋春明就拿走了《芙蓉镇》。


    一日早饭后,虎奔突然站在硷畔上跳着骂起了人:


    你狗日的不得好死!娘娘什么时候嫁野汉子了?你狗日的哪只瞎眼看见了?呸!冤枉人能有好下场?怪不得你大老子是一头瘸腿驴……


    宋春明问母亲,妈你又惹我嫂子了?母亲说:


    没有。她是骂你二妈哩。你二妈好听闲言碎语,听村里人说你嫂子嫁野汉,就到处宣扬,还盼着你哥早点回来。这不,你哥前天回来,你二妈昨天就翻舌弄嘴了。你哥和你嫂斗起阵了,脸都被你嫂抓烂了。


    宋春明二爸二妈家的窑房就在硷畔下。


    宋春明说,这号事可不能随便乱说。他母亲说,光棍汉赖小常帮她种地,我起先怨恨你二妈多管闲事,现在也怀疑……


    其实,我在林安城就知道,赖小和虎奔已在高粱地里野战好多次了。赖小还要带上虎奔远走高飞,只是虎奔放不下两个幼小的孩子才拒绝了。


    临近过大年,村里好多人拿来红纸,要宋春明写春联。宋春明说,我只会写钢笔字,写不了毛笔字。村民们说,总比我们这些握老头把的手写的好吧?宋春明又说,往年都是仲里叔写的嘛。村民们说,宋仲里在外面发大财呢,还没回来。宋春明问,发什么大财?村民们说,在石米县城卖老鼠药。宋春明这才放胆说,好吧,我来写。


    堂哥彦春瘸着一条腿向宋春明借书来了。他比宋春明大一岁,考了两次小中专都失败了,现在还在补初三。宋春明说,哥你要看小说吗?彦春说,我哪有时间看小说,你把你用过的初三复习书借给我;有笔记的话,把笔记本也借给我。宋春明翻箱倒柜翻了一气,找到一摞初三复习资料和笔记本,全交给了彦春,说,我不要了,全给你。彦春说,明年考不上我就完了。宋春明说,你要抓基础,最好认认真真过一遍课本,光看复习资料不行。


    除夕到了。春明父亲说,羊肉太贵,割不起,今年过年就只有猪肉了。宋春明的妹妹春花抹着眼泪说,我要吃羊肉。全家人都知道,春花自小不吃猪肉。宋春明突发奇想,说,我会造羊肉。弟弟春亮说,骗人,妹妹又不是三岁娃娃。宋春明说,真的,不信我造给你们看。于是,宋春明动手剁了三斤瘦猪肉,在猪肉里放了羊油,加了辣椒、花椒和芫荽,在锅里炖了两小时,羊肉真就造出来了。春花吃了一小碗,说,比真羊肉还好吃。


    在阵阵鞭炮声里,年轻而易举就过了。


    过年后,宋春明发明的“猪肉变羊肉”也在全村推广开了。


    正月初六是小年。早晨,天突然变阴了,黑悄悄的,狗都懒得出去觅食,趴在窝里打瞌睡。大人们呆在家里包扁食,一个个哈欠连连。娃娃们怕鞭炮受潮炸不响,就把它放在锅头慢慢炕,同时照看着,照着照着就睡着了。下午,鹅毛大雪从天而降,半个小时,院里已积起寸把厚的雪。晚上,雪继续下,越下越大,人们睡在炕头几乎能听到簌簌簌的轻响。


    第二天大清早,娃娃们起来放鞭炮,推开门,一声惊叹——好大的雪啊,然后走到雪地,把手掌插下去,结果,手腕都淹没了。大人们也纷纷起来看雪,有人用木尺量了一下,说,足有六寸厚——多年不下这么大的雪了,今年春上种地不怕干旱了。


    各家各户开始铲路。虎奔从坡上往坡下铲,春明二妈云连从坡下往坡上铲,铲着铲着二人就要相遇了。云连掉头要走,却被虎奔喊住了:


    二婊子你不要走,你把话说清楚,谁嫁野汉了?你哪只狗眼看见了?


    云连站住,掉过头,拄着铁锨反骂道:自己当婊子,反说人家是婊子,你要脸不要脸?


    虎奔提着木锨,跳着脚骂道:


    你要脸?要脸你在娘家就养私娃子!


    云连回敬道:


    有天哩,嫩娃娃,你背上二斗酒谷米访问咯,看谁是婊子!赖小白给你种地哩?你以为村里人都是憨憨。


    虎奔涨红了脸,闭了嘴,举起木锨打将过来。云连躲闪不及,太阳穴上遭到一击,人就面条一样软下去了。


    下雪天阴气太重,我软弱无力,只能躲在宋山上的深洞里静养。对于村里发生的事情,我只能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实在无能为力。


    众人闻讯赶来,止血的止血,抬胳膊的抬胳膊,搂腿的搂腿,将云连抬回家里。春明二爸拿了斧头要劈虎奔,被众人死死拦住。彦春拖着一条腿要和虎奔兑命,也被众人拽了回来。


    虎奔拉了木锨,回到硷畔上,跳了三跳,继续骂道:


    你给娘娘往下死,死了娘娘顶你的狗命。老婊子!臭婊子!


    春明二妈昏迷不醒。春明,春明父母,春生,左右邻家,大家都来了,窑里一时有喊云连的,有喊妈的,有喊二妈的,有喊叫保健员的,有喊叫能人宋仲里的,乱作一团。


    保健员背着药箱拉着木锨来了,宋仲里披着军用大衣穿着军用皮鞋拄着铁锨也来了。保健员舞弄了一阵表示无力回天,宋仲里就像将军一样下令:快往乌水医院送。


    于是,有人拉出架子车,有人抱出铺盖,有人拾掇行囊,大家一气把病人抬上车子,心急火燎地出发了。宋山村离乌水医院有十五里路程,其中一半是山路。宋春明和大哥春生拿着木锨在前面开路,春明二爸驾着车辕,左邻右舍帮着后面推车,宋仲里跟在最后指挥并督战。雪似乎还在下,也许是风吹起了地上的雪,总之,天上依然飞舞着雪花。雪太厚,路又这么长,宋春明干得满头大汗,索性解开上衣纽扣。宋仲就里说,春明,和你二爸换一下。宋春明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驾不了辕。宋仲里说,又不是把汽车方向盘,快点换。宋春明就去驾辕,起先有些左右摇摆,没走几步就稳当了。宋仲里说,虎奔够到判刑了。众人只顾喘气,谁也不言语。宋仲里又说,去年春明出手轻了,不如把那灰怂做折一件子——免得她残害人。宋春明想说,那不我也够到判刑了,但他没有说。


    走了三个多小时,终于到了乌水医院。医院还没有正式上班,只有一个值班医生。医生刚要抢救,云连却自己醒过来了。医生包扎了外伤,说,且住下,等路开了,上石米县医院检查一下,看有没有颅脑出血;这里没条件,检查不出。


    春明二爸和春生留下伺候病人,其余人员原路返回。宋春明依旧驾着架子车,虽然是空车,但他还是用力拽着扯绳——推车的人又累又饿,谁也不出力了。回到家,天已擦黑,宋春明困顿不堪,草草吃了几口饭,倒头便睡了。


    宋春明病了,浑身发冷,后来就拉肚子。农村人认为,发冷就得加热,所以,宋春明的母亲使劲拉风箱烧炕,把炕上的席子都烧焦了。春明父亲要请保健员,宋春明不让,说躺几天就好了。待病痊愈,宋春明在火炕上躺了差不多一周时间。


    各村之间的小路铲通了,大道也通车了,云连转院到了石米县医院。仪器一检查,果然是脑出血。春生回来筹钱来了,还告诉虎奔,你得做好坐牢准备。虎奔慌了神,忙向娘家求救。娘家人也慌了神,带上礼品向宋仲里讨教。宋仲里说,乖乖付了医疗费,然后低头认罪。娘家人就押着虎奔来到石米医院,硬是逼着她向二妈下跪……


    当然,此时已是正月十八,正是林安师范开学的日子。宋春明和胡世林、陈前武徒步六十里,坐车一百二十里,带着两脚水泡,已在头天晚上赶到到了学校。


    云连先后住院二十多天,春生支付了1000多块医疗费,几乎弄了个倾家荡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