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祸得福话真心表意8

作品:《秋月空悬

    这盏灯笼做的很精致小巧,江浸月搂宝贝似地将它搂在怀里,而她自己则被拽着缰绳的贺绻温柔地搂在怀里。

    “大人,我们要出城么?”马蹄疾驰,身旁的风很快就带走了江浸月的这句话。

    于是,她不得不微微侧着脸颊,把嘴巴送到贺绻的耳朵边:“大人咱出城了,晚上还回吗?”

    贺绻稍许扭头朝她,道:“月儿若喜欢那里,我们可以留宿一夜再归。”

    可以留宿。江浸月听了心里乐开花,急迫回应道:“留宿留宿,大人今晚跟我一块睡。”

    这句轻佻浪荡话像个炸药“噼啪”就在贺绻脑子里炸开了花火,一个失神,他猛地一拽手里缰绳,结果马头马蹄立即被拽起半空高。

    马背上的两人,连带那盏灯笼都险些栽下来。

    贺绻登时抱紧江浸月,又忙着去松缰绳,亏了大人有这身好武功,只一眨眼的工夫就让马儿乖乖地继续朝前跑起来了。

    一番闹剧转瞬被平复,江浸月却不依不饶,噘着嘴逼问道:“听见我说要睡一起,大人方才是高兴得手舞足蹈,还是惊恐得手忙脚乱啊?竟然险些把我甩下去啃泥巴。”

    贺绻回神,表情有些憨然,说出来的话却很会避重就轻:“有我在定然不会让月儿受伤。”

    答非所问。

    江浸月不高兴了,侧着身,一只手勾住他的脖子,一只手伸去揉他的耳垂,自言自语道:“白白嫩嫩的耳朵你若再装听不见我的话,我就把你从本姑娘最喜欢的清单里挪走哟。”

    这话轻飘飘一出,立刻像一把火炬点燃了一堆柴火,顷刻那对白白嫩嫩的耳垂,连带耳廓都红彤彤起来。

    大人又害羞了,却还是一语不发,沉默着不给表态。

    见状,江浸月收回那只勾脖子的手,将夹在他们俩怀里差点掉下去的灯笼提起来,小心说道:“你可不能丢,晚上睡觉还得靠你照明哩。”

    嘴角抽了抽,贺绻不得不说话了:“那儿有明灯千盏。”

    意思是丢了也无所谓,反正不差这一盏。

    江浸月却不接受这套说辞,道:“这盏灯是大人提来的,上面沾了大人的气息。晚上大人不跟我睡一块,我就抱着这个灯笼睡,权给自己一个安慰——把它当成大人的替身我将就着过一夜。”

    这话一出,贺绻这次不仅嘴角抽了抽,连眼皮也跟着抽了好几抽,的确啊,纵是千年道行的狐狸相公也斗不过狐狸娘子啊。

    他认输了。贺绻羞红着脸,垂头看她一眼,道:“躺一起睡可以,不过那是一间道观,不可以做其他的事。”

    “其他的事?”

    江浸月咀嚼这话的意思,少顷弄明白了,暗自在心底奸诈地笑了起来,不过盯着贺绻看的那副表情却是一片茫然。

    “大人是还想做点其他什么的事吗?跟我有关吗?”

    旋即,她就伪装成一朵贴心的清纯小白花,拽了拽贺绻的衣袖,道:“既然道观不方便,大人可以带我去别的、方便做这些其他事的地方嘛。”

    太坏了,简直坏透了。贺绻心里头忍不住评价起来,这只狐狸娘子真是坏透了,从不轻易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戏弄他的机会。

    自知自己在这方面从来不是她的对手,贺绻便紧紧咬着牙死活不去,准确地讲是——不敢接话了。

    江浸月见他一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表情,在他怀里笑得那是乐不可支,花枝招展。

    “大人你怎么如此惹人爱噢。”——像个没长大的腼腆小公子。

    暮色降临,天地岑寂。

    江浸月抬头顺着眼前的千石阶,将点燃的灯笼提到眼前,凝神庄严地眺望着远处那一扇雅致的道观小山门。

    江浸月问:“大人这是何观?”

    贺绻回答:“无名。”

    江浸月脱口:“无名观啊。这个观名好特别哦。”

    贺绻看了眼山门又看了眼她,方才缓缓道:“不是无名观,而是此观没有名字。”

    “没取名字么?”江浸月错愕地转过头问,“这么清雅的道观怎不给取啊。”

    贺绻将马拴好,轻步走来一手取过她手里的那盏灯笼,一手去牵她的手。

    提灯牵着心爱之人,她与他肩并肩一步一步缓缓拾级而上:“母亲生前没有特别钟爱的人或物,所以后来我为她建造了这间衣冠冢时就没有取名。”

    母亲?衣冠冢?

    江浸月惊诧万分,抬头看着被摇曳的烛光照得有些朦胧的身边人:“大人是特意带我来祭拜令慈的吗?”

    “嗯。”

    一道小小鼻音从贺绻鼻腔发出,却是自带万般柔情。

    江浸月的心不由一颤,连带她的手也跟着抖了起来。忽地,手心处传来一股温热,是大人握紧了她的手。

    此时一缕夜风拂起,将她的发丝与他的发带一块吹了起来,身旁还有一丛萤火虫在相互追逐,天长地久便是如此吧。

    良久,贺绻才又说起话:“母亲定然也会很喜欢你。”

    也会很喜欢你。

    即便母亲早就辞世,根本没见过自己儿子心上人的面,可贺绻深信——就算天人相隔,做母亲总会对儿子的喜爱,爱屋及乌。

    原来,搅得官场血雨腥风的大人也有如此天真烂漫童真的一面。

    江浸月面容庄严,嘴角却微微一弯,她很认真地凝视着贺绻,道:“待会儿我要在大人母亲莲位前承诺——今生今世会好好疼大人,像大人爱我那样爱大人。”

    闻言,贺绻抬眸望向夜空,颇为遗憾地道:“可惜今夜没有划落的星星,不然我们就能在它面前许诺下一世、下下一世还要重逢、还要在一起。”

    江浸月听了怔了怔,旋即踮起脚尖飞快嘬了一口贺绻的脸颊,眼眸带笑道:“原来大人还记得。”

    “一直记得。”

    贺绻回忆道:“那时我惹你生气了,你气咻咻坐在侔石洞的岩石上告诉我‘若是此生结下约定的两个人,走完这一世,十二万九千六百年后也会重新在一起。’”

    江浸月笑着挑眉问他:“那大人当时作何感想?”

    贺绻看向她,尴尬道:“我当时很害怕你继续生我气。可……我又不知道要如何道歉,心里又愁又急。”

    “哦。哦。哦。”这么一说江浸月也想起来了什么,偷着乐,“难怪翌日我总觉得大人莫名其妙,总是没话找话聊,聊的还都不怎么上道。”

    旋即,话锋一转,她又踮起脚尖亲了一口大人,道:“不过大人后来长足进步,不光学会了道歉,还很会说腻乎乎的情话,简直可喜可贺,故而亲一个给个褒奖。”

    贺绻脸又红了,无奈道:“月儿今日能不能看在我母亲情面上饶我一次,不要再……”

    再让他脸红耳赤了。

    “好好好。好说。”江浸月飞快答应,“我保证大人在母亲面前仍然是那个端雅无方的好儿子。”

    此后好一阵子,两人皆是无言,直到走到山腰时,漫天明灯起,宛若无数星子洒满山野,照亮了脚下的石阶,照亮了前方的小观。

    江浸月惊讶地合不上嘴。

    贺绻道:“靖监院特制的点灯机关,观中虽仅五名小道,却足以轻松应对。”

    江浸月点了点头,道:“大人一定很爱母亲吧。她是怎样一个人?”

    “未出嫁时她是个跑马骑牛的活泼女子,可是为了家族嫁给我父亲后,她一直很郁郁寡欢。”

    “为什么呢?”江浸月吃惊。

    贺绻长叹了口气,道:“因为我父亲的家里规矩太多了,处处管束压抑着她,就连她死了按规矩也只能葬在帝京。”

    稍顿,他又说道:“何况,我父亲的女人太多了,我母亲偏偏又不懂得如何争宠,她在那个家中的地位境况都很堪忧。家里的下人短了我们母子的缺,她就把自己的衣服改了给我缝新衣,把好吃的留给我自己却挨饿……我母亲是天底下最好的。”

    “大人也是天底下最好的儿子。”江浸月安慰他,“令慈泉下一定很欣慰。”

    谈话间,两人就提灯走到了山门前,江浸月轻轻扣了扣门环,很快值房里就有一个十几岁的小童跑出来。

    虎头虎脑地脑袋从门缝里伸出来,一见是贺绻,惊喜地朝禅房那里叫起来:“先生来访,先生来访啦。”

    转瞬,观里的另外四名道士鱼贯而出,与这个开门的小道一起五个人齐齐站在石壁前恭迎他们。

    此观虽小,却雅、却静、却灯火通明。

    稍稍寒暄几句,贺绻便屏退了他们五人,叫他们回禅房继续功课不逾修行,然后他便牵着江浸月绕到一处僻静的祠堂。

    祠堂里的一切布置都很朴素,一个莲位,一鼎香炉,一条长案、一个蒲团。

    长案上面摆着三盏果盘,两个花瓶,都是上品的白瓷做的。果盘上整齐摆着当季的鲜果子,花瓶里装着当天采摘的鲜花。

    而在长案下面的那排三尺宽的镂空格子里,整整齐齐叠着几十张手抄的祈福经文。

    贺绻恭敬地将三炷香放入香炉里,一掀衣摆跪在蒲团上,郑重磕了三个头,然后抬起头挺着背,对着那个莲位,虔诚道。

    “母亲,儿子这次带了一个姑娘来看望您,她叫江浸月,是儿子的心上人,待大事成了儿子要娶她做娘子,请母亲在天之灵保佑月儿平安喜乐。”

    说完又对着莲位磕了三个头,这才缓缓站起身拉着江浸月的手,将她带到莲位正前方,柔情地看了眼她,向她介绍:“月儿这是母亲大人的灵牌。”

    紧接着视线又重新回到莲位上,“引荐”道:“母亲这就是月儿,她就是您以后的儿媳妇。”

    若是往常听见这番话,江浸月定然要羞红脸,然后没羞没臊的跟贺绻打闹起来,可目下她的心一片肃然。

    她双膝一弯,跪在蒲团上磕头,像来时路上她承诺的那样,郑重道:“夫人我很爱您的儿子,只要大人不负我不弃我,今生今世江浸月都会连带着把您的那份爱加倍疼给大人。请夫人信我。”

    “傻姑娘。”贺绻宠溺地叫着她,然后重新看向莲位,“儿子傻人有傻福,终于修来了福报。母亲,从此天地再大儿子也不孤独了。”

    絮絮叨叨说了好些体己话后,贺绻又牵着江浸月出了祠堂,折身去了观中的明灯塔。

    他执火条,她执香灯。他点灯,她放灯。

    一盏接一盏的香灯在壁龛里星星燃起,偶有微风袭来,吹得这点点灯火摇曳舞动。

    也不知白驹过隙多久,当他们二人合力将整座宝塔照彻无上光明后,江浸月的脚累得都快站不起来了。

    “大人,咱们共点了多少盏灯啊?”江浸月抱着贺绻的腰坐在木阶上。

    贺绻亲了亲她的发丝,不确定道:“大约近千盏吧。”

    “近千盏。啧啧啧,可真了不起呀。”江浸月眸子晶莹生光

    ,诚恳道,“大人辛苦了。”

    贺绻低眸:“有你,我不辛苦。”

    江浸月心口一震,便继续向他讨着承诺:“那以后我若再不小心落水,大人一定要想也不想先来救我哦。”

    “好。就算舍命我也一定先救你。”贺绻道。

    江浸月捂住他的嘴巴:“呸呸呸,什么舍命不舍命。我要大人好好活着,要你以后不许随意舍弃我就是了。”

    “我不会舍弃你的。”贺绻紧跟着有解释起来,尽管已经解释过了,可还是要说。

    “上次是个例外,我以为佳箩身上有我想要的东西所以才先救她的。月儿我向你保证,以后我都以你为先。”

    江浸月亲亲他的嘴唇:“就算大人不保证,我也相信的。”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贺绻带她来祭拜自己的母亲,令江浸月感到非同寻常的被珍视感,这一夜的她脑子好清醒,一丝睡意都没有,她就这样亲溺地依偎在贺绻怀里,与他在这座灯火辉煌的明灯塔里彻夜聊了一宿。

    所以,出城前令她兴奋不已的“今晚要和大人睡一块”的想法早被忘得无所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