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祸得福话真心表意5

作品:《秋月空悬

    雪天的夜总是来得很早。

    回到小院,贺绻刚把江浸月从马背上抱下来,暖屋的棉帘一掀就出来一人。

    “爷,可想死我了!”

    人还在门口,这人便先撕心裂肺呼喊出来,转眼就奔到贺绻身边,也不管天上的雪片飞的又多大多密,跪在地上,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头。

    贺绻将他搀起,淡淡语气里竟也多了些喜悦:“还想着明儿你才能赶来。”

    那人笑哈哈道:“哪能慢呀,为了快些见到爷,小馨子连觉都可以不睡。”

    末了,他忍不住激动的心情,重复说了遍:“爷我可真是想您。两年没见了,再看不着你,我就要疯了。”

    “喔。”如此热络的感情,贺绻却只以冷淡一字回应,待他转身去牵江浸月,语气跟着换了一副温柔,“咱进屋。”

    小馨子借着院里灯笼的光,盯着他们十指紧扣的两只手,眼里的惊讶诧异不亚于白日酉章那副模样。

    “爷您这这这……”小馨子看了眼贺绻又转去看江浸月,大着舌头,看傻了眼,“她她她……”

    贺绻接过话:“虽然我还没把人娶进门,但不管如何这也是你的女主子。你提前认识下。”

    闻言,小馨子立马恭敬跪在雪地上,叫道:“娘——”

    第二个“娘”还没脱口出来,话就被贺绻打断了:“你这样叫会吓到她的。你跟阿崃一样称呼‘江姑娘’,后面等过门了再改口。”

    虽然他也裹得像个粽子看不清容貌,可江浸月听他说话声音很嫩,便侧过头问他:“小馨子你几岁了?”

    小馨子屁颠颠跟着他们俩身后,这还是头一回听见这位俘获了爷的厉害女人说话,连忙应声:“快满十五了。”

    江浸月便笑着笑:“那你以后叫我姐,我比你大三岁。”

    “不敢也不能。”小馨子坦白,“您可是爷的心上人,注定会是小馨子的女主子。”

    “你过来。”江浸月停下来等着小馨子上前,她停了,牵她手的某人也要跟着停下来,她憋着笑,“有什么敢不敢的,方才你不是还叫了我一声‘娘’,可把我给叫老了。听话,就叫姐。”

    “啊?”小馨子懵怔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您误会了。”说完他就去看贺绻的神色。

    贺绻乜他一眼:“你去叫酉章备些热水来。”

    “是。”小馨子立刻窜入另一间耳房。

    江浸月这才径直继续往暖屋走,刚进了门她就憋不住,一颤一颤笑出声:“大人,小馨子是你收的干儿子么?”

    贺绻摇头:“月儿为何这么问?”

    江浸月一边替他解披风,一边笑道:“他好有趣的,方才对着我就叫‘娘’。大人你肯定也听见了,是不是?”

    明明自己已经听得很清楚,却非要追问他,贺绻无奈点头:“是。”

    江浸月便继续乐不可支道:“我怎么想都觉得好好笑,一个人就算再想表达对另一人的尊敬,也不该一见面就管人叫‘娘’呐。不行了,真的好好笑,哈哈哈哈哈哈。”

    贺绻伸手揉着她的脸蛋,意味深长道:“也许人家是想叫你‘娘娘’呐。”

    江浸月立刻否认道:“不可能。小馨子虽然年纪小,却不是不明事理的傻小子呀。”

    “在我眼里他可不就一个毛头傻小子。”贺绻没有笑,而是问,“不过,月儿就没想过也许我其实是一个皇子,这样的话,人家叫你可不就得叫声,王妃娘娘。”

    江浸月戳了戳贺绻脸上的梨涡:“大人你又逗我玩了。你要皇子那你父亲不就是皇帝了么?如果你父亲是皇帝,那这批金银你又怎么不给他运回去?”

    没想到她思路如此清晰,贺绻听了叹了口长气:“唉——你不这么想其实也好。”

    此时另一间耳房,小馨子把方才院里发生的事跟酉章及阿崃细述了遍,他疑惑道:“看得出来爷是真心爱江姑娘,可爷为何要瞒着她自己的皇子身份呢?”

    酉章给出自己的答案:“主子他定是有他的苦衷和考虑。想不明白就别想,咱只要规规矩矩办事别坏了他的姻缘就行。”

    阿崃是三人中看得最明白的那个,不过他也只说最重要的那点:“因为目前时机不好。”

    小馨子转过头,忙问:“一山哥此话怎讲?”

    阿崃揉着他的脑袋:“自然是因为夺嫡啊。这种事从古至今都是最血雨腥风、横尸遍野的事。院长不想让自己心爱之人卷进来,你还小不明白院长的苦心与难为呀。”

    “噢,那我晓得了。”小馨子很快明白了事情的要害,想想他还是夸赞道。

    “虽然是初面可我觉得月姐姐真是个妙人。以前我经常想究竟怎样的女人才能与爷相配,公主?贵女?才女?……想来想起终究无果,如今才知能打开爷心门的女人,其实很简单,光明照亮黑暗,温暖融化寒冰。原来这个女人只要跟爷完全不同又刚好能互补上就行了。”

    这间屋里他小馨子年纪是最小那个,此时却在两位年长的兄长面前卖弄文采,酉章忍不住伸出手去拍他脑袋,教训起他:“你懂个屁。我看你还是滚去继续打你的算珠。”

    小馨子原地蹦起来,捂住脑袋:“酉章哥你又打我。我待会儿要找爷告状去。”

    酉章抱臂:“随便你。如今我可是有靠山的,我已经不像以前那么怕主子了。”

    之前酉章哥还很怕爷的,眼下怎突然就这么大胆了,小馨子立刻猜到了:“酉章哥的靠山不就是月姐姐嘛,实话告诉你,她也是我的靠山。”

    “我跟老江相识一年了。”酉章甩出杀手锏,“而你,不过才一袋烟的辰光。”

    小馨子不服气:“可是月姐姐与我初见,就让我叫她姐。我们的关系更亲密。”

    酉章藐视他:“我跟老江经常勾肩搭背,我们这层关系更更更更更亲密。”

    小馨子眼珠子直转想着接下来怎么比,忽然阿崃出声了:“你俩还想不想活过今年冬了?竟然敢在院长跟前比谁跟他的心上人关系更亲密,找死啊!”

    话音一落,气势宛若斗鸡的两人立刻瘪了。

    小馨子道:“酉章哥,爷叫你赶紧送盆热水过去。”

    “这就去。”酉章端起面盆就往外走,“你们也一起啊。主子既然回来了肯定要问你们话。”

    三人雁行而入,酉章将热水盆放到面盆架,贺绻先试了一下水温,刚好。

    他便牵着江浸月的手送入热水了,道:“泡会儿,手太凉了。”然后转过身示意小馨子说话。

    小馨子心领神会,道:“这两年统共盈利一千九百六十六万两白银,其中瓷、丝、茶、盐、铁、酒六业盈利占六成,其余八铺占比四成。”

    江浸月诧异:“大人竟然有私产?!”

    小馨子对江浸月亲近多过恭敬,闻言立即笑嘻嘻道:“月姐姐肯定料想不到缙朝首富其实是自己未来的夫君吧。”

    “八字还没一撇,瞎说什么哩。”江浸月红脸,旋即望向贺绻嘟哝一句,“难怪大人出手一向好阔绰。”

    贺绻走过去握住她的手,低声道:“解甲归田是迟早的事,早些做点买卖置办庄园,才好养媳妇儿嘛。”

    江浸月别开羞红的脸,嗔怪:“大人胡说,你那时分明还没遇见我。”

    贺绻偷偷捏她手指:“我这叫未雨绸缪。”

    江浸月臊得厉害,挣脱他的手掌,躲到小馨子那边,切回正题:“八铺是什么?”

    小馨子道:“镖局、当铺、布坊、染坊、戏坊、木坊、书斋、钱庄。”

    闻言,江浸月惊得长大嘴巴,她有好多的震惊,却还没来得及开口,小馨子又说话了:“不过六业八铺只一小半经营在缙朝,爷的银子主要赚的还是海外二十二诸国。”

    “呃?”江浸月更加不懂了。

    小馨子喝了满满一杯茶,做好了长篇大论的准备:“海外二十二诸国有注辇、故临、大食……别看有些岛屿国遍地的不值钱的稀罕物,可这些不值钱的稀罕物稍作加工就成了他国争先哄抢的宝贝……”

    小馨子这张嘴像打算盘珠子一样,噼里啪啦说个不停,句句都是重点,句句都是门道。

    一炷香后,江浸月听明白了贺绻的生意经,准确地说,更明白了大人的金山银山全是眼前这个年仅十五岁的小馨子给挣回来的。

    他简直是个天生的生意人。

    江浸月不由好奇小馨子与贺绻之间的渊源:“小馨子你也是从小如酉章那样跟在大人身边长大的么?”

    小馨子摇头,苦涩道:“月姐姐我不是缙人,而是安纯人。十岁的时候我被抓壮/丁上了前线,运气好没死在战场上,却辗转进了杜鹃渡,我就是在那儿遇见爷的。”

    “杜鹃渡?这是什么地儿?”江浸月从没听过,乍听却觉得这名字既有杜鹃又有渡,应该是个风光好的地方。

    然而小馨子却咬着牙,恶狠狠道:“杜鹃渡是北方一个专门关押各国战俘、奴隶、疯兽的斗兽场。”

    话音一落,江浸月心一惊,颤着声问:“为何会取名杜鹃渡?是因为血么?”

    小馨子点头:“杜鹃渡杜鹃渡,远看血染石窟像满山红杜鹃开,近看血流成河可渡船。在那里谁杀的人最多谁就越有机会活下去。”

    说着说着,勾起了伤心往事,小馨子竟然当着众人面哭了出声:“我那时饿了十七天好不容易捡到点吃的,结果被十来个人围抢,差点就死了,是爷把那些恶魔杀了才把我救出来的,爷还把食物分给我,小馨子的这条贱命就是爷的,小馨子一辈子效忠爷。”

    闻言,江浸月震颤到心肝都碎了,难怪大人好几次欲言又止提及自己曾在北方生活过,原来是……

    也不顾还有旁人在场,江浸月此次此刻满心满肺只有一个想法,她要好生疼疼大人,疼疼那个在杜鹃渡受苦受难的大人。

    她挪步贴到贺绻身侧,一把圈住他的腰:“大人在那里待了多久。”此时她不敢提杜鹃渡这三字,觉得这三个字是残暴的代名词。

    贺绻明白她的心疼,将她搂得更紧了,安慰道:“只待了两年。”

    只。

    正那种茹毛饮血,度日如年的地方,大人竟然用一个“只”,如此轻描淡写地讲述那段日子。莫名地江浸月心里更疼,眼睛更酸了。

    她问:“为何?”

    为何帝京不待,偏生会去到那里?!

    贺绻淡声道:“父亲那时需要派一个儿子去打仗,可家里的兄弟们都不愿去。”

    然后他这个母亲离世、父亲不疼、兄欺弟辱的,家中显得很是多余的儿子,在这种情况下就被当炮灰丢了出去。

    结果,结果就是他成了俘虏被敌方丢进杜鹃渡,舔血度日,垂死挣扎。

    厮杀、苟活、厮杀、苟活……如此绝望地熬了七百多天。

    七百多天,那可是七百多天啊!

    江浸月伸出手像慈母抚摸受伤的孩子,心疼悲恸地不停抚摸着贺绻的脸:“大人,你受苦了。”

    贺绻捉住她的手,送到唇边亲了亲:“不苦。一切都苦尽甘来了。杜鹃渡不仅助我练成绝世武功,还让我因祸得福结识了阿崃和小馨子,他们成了我身上最厉害的两件盔甲。”

    此话一出,方才还沉浸在悲伤情绪里的小馨子立马雀跃三分:“爷说的是真话么——小馨子当真是爷身上厉害的盔甲吗?”

    贺绻不想让他太得意忘形,却也不想抹了这孩子的这份高兴,道:“你小山哥最厉害,你次之。”

    “次之?”小馨子咀嚼了短暂的一弹指,立刻就蹦跳起来,“太好了,我排第二,简直太好了。”

    说着就抓住阿崃的一条胳膊:“小山哥,我也是厉害的人了。”说着比了比手指:“只比你差一点点哦。”

    阿崃宠溺地揉着他的脑袋,将他头发揉成一个鸡窝:“傻小子你本来就很厉害哇,院长的私产你可是功德无量。”

    闻言,酉章也接过话,道:“是呀是呀,主子背地里经常夸你,当初把你孤身一人丢去那个鸟不拉屎的小岛,半年你就给主子挣了一座金山回来。”

    江浸月此时小声问贺绻道:“大人,这批金银你是准备让小馨子慢慢运到南边吗?”

    贺绻挑眉:“月儿这次可猜错了——即不送去南方,也不慢慢送。”

    江浸月揪了揪贺绻的脸颊:“不准卖关子。”

    贺绻凑到她耳边耳语:“那待会儿他们走了,你亲我一口。”

    “啊,没听清。”江浸月跳开贺绻的怀抱,揉着自己的耳朵,假装道,“不会方才在外面耳朵灌风了吧。”

    然后她就又回到小馨子旁边,道:“这批金银做何安排?”

    小馨子言简意赅道:“送给二爷当军饷。”

    江浸月错愕一小会儿:“二爷?大人的二哥吗?”

    小馨子点头:“正是。二爷正领兵从北往西打兜乘。”

    如此江浸月便没细问了,反正一切尽在大人执掌里。

    大概知晓了些前因后果,之后贺绻与小馨子、酉章、崃司丞的对话即便还是有听得含糊的地方,但江浸月都不再去好奇不再去细想,只是认真听着贺绻对这件事大处小处上的安排。

    这些安排——缜密、讲究,为了不被其他人获悉甚至截获这笔宝藏,大人的安排里有阳谋有阴谋,有显有隐,有快有慢,简直堪比行军打仗布的兵法了。

    末了,他们三人悉数领了差事退出暖房。

    贺绻转过身去看江浸月,见她坐在炕上对着他笑得很神秘,也很不怀好意。

    “大人,你东西掉出来了。”

    闻言,贺绻转眼四下瞟了瞟,地面一片光洁,疑惑道:“掉了何物?”

    江浸月坏嘻嘻笑起来道:“狐狸尾巴啊。”

    顿顿,她继续调侃道:“大人的狐狸尾巴刚刚掉出来啦。好长一条尾巴。”

    此话一出,贺绻稍一愕,旋即欺身走近一把将她搂进怀里,下巴抵在她耳朵边,柔声问:“要摸摸吗?”

    江浸月愣住,道:“……嗯?”

    贺绻蜜语甜言继续道:“千年老狐狸难得露一次尾巴。想摸摸吗?”

    江浸月彻底糊涂了,只好老实道:“可是……这只是一个比喻。大人又没真的长了尾巴,而且你也不是狐狸,是……”

    “是什么?”贺绻问。

    顿顿,她羞涩地道,“是我心上人。”

    贺绻心尖一颤,她这样说简直勾他魂。

    他猛地一倾脑袋,蛊惑道:“可是这只没有尾巴的老狐狸很想亲亲自己的狐狸娘子,要怎么办才好?”

    江浸月羞红着脸,扭过头小声道:“不知道。”

    贺绻伸出手把她的脸转来对着自己,道:“我知道。我亲自示范给狐狸娘子看。”

    说完就一口吻啄上去,舌头追逐着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