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面王春心泛不知措10

作品:《秋月空悬

    论道盛会此时已近尾声。

    江浸月轻着脚步来到无量殿,见蒲团上坐禅姿势的大人腰杆挺得笔直,便知他应该维持了很久,心赞:以身作则,极具表率。

    她凑到他的耳朵边,低语:“大人需要您出马了。”

    唰地耳根子就泛起了红,贺绻躲了躲脑袋,不自在道:“稍等。”

    江浸月听了乖乖退到蒲团后学着其他道长的随侍那样,恭敬地垂手端立。

    贺绻等平复好心头、耳尖的那阵燥火后,侧头看向身旁的何道长:“殊盛法会。我会将此次论道内容所编纂的成书献给皇帝。”

    何道长本来因今日观里突发的衰事而惴惴不安,此时听见贺绻的话,如蒙大赦,受宠万分,连连感恩。

    贺绻不为所动,只淡淡交代句:“还有要事处理,我先走一步。”

    出了无量殿,江浸月便把声音调大了:“大人您心情很好。”

    贺绻眉骨一挑:“我心机一向很沉,岂容人轻易看出。”

    江浸月听出他说这话时语气也很欢快,笑吟吟道:“有时人也可能忽然被神眷顾,看见了平日里压根看不见的东西。”

    这时她想起一些事,又道:“大人原来是真的修道人,还著书哩。束修子这个道号卑职虽然第一次听,但觉得很雅致很高深。”

    “这时才想起拍我马屁。晚了点!”贺绻其实心里很受用她这番话,可明面上非得装得不以为意,“说吧,遇到什么难题要我出马解决。”

    江浸月立马正容道:“卑职知道了山洞里那些绿幽幽的火星子其实是乱葬岗上被风吹进洞里的鬼火。可,卑职想不明白这俩道士为何要把少女剔骨后把尸体炼成油。”

    提前把自己觉得最关键的两点交代清楚后,她这才三言两语把其他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贺绻道:“山洞深处有羊皮纸同种的气味,对吧?”

    江浸月:“是。”

    贺绻道:“那么这些少女熬化炼成的脂是否是为了制作羊皮墨油?”

    江浸月:“可那凶犯说了他从未听过机榔汁。”

    贺绻道:“这人会不会再次说了谎?”

    江浸月:“不像。他左脚掌骨畸形,无法行远路。”

    “所以?”贺绻一步一步点拨她自此,可谓好耐心。

    江浸月顺着这个思路:“所以——制作羊皮墨油其实是死的那个范姓假道士的手笔。”

    贺绻点头:“还不算太笨。”

    江浸月恍然大悟:“难怪这个假道士下山都随身带着一个罐子,合着罐子里装的是机榔汁。”

    贺绻指正道:“是不是机榔汁,你得眼见为实,不能随意推测。”

    江浸月欣然接受:“大人说的是。这机榔汁是剧毒还有酸腐味,可这假道士非但没中毒,还有闲工夫去逛花楼搂姑娘玩。而且他还把味道藏得好,一路上我都没闻到这股味道。哎哎——大人您这是朝哪走,偏殿是这个方向。”

    贺绻站住,抱臂道:“不抓紧去假道士房间搜证据,浪费什么时间去审无关人。江大人,咱们时间珍贵呐。”

    这时贺绻第二次揶揄她“江大人”了,她不痛快地冲着前面白衣飘飘的人影,道:“大人要责骂就责骂,放开来,只要是有理有据、光明正大的,卑职都受得了。含沙射影骂人根本不是大人的风格。”

    岂料,贺绻听了身都懒得转,一边赶路一边说:“含沙射影、绵里藏针似的骂人,才是我的风格。”

    这话气死江浸月。明明就不是这样的人,大人却非得这么对着跟她干,图什么呢!

    江浸月气得狠狠跺着脚,敢上前与他并肩:“既然如此,卑职要收回前话。”

    贺绻好奇:“什么前话。”

    “前话就是——前话呗。”顿住不继续说,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江浸月如法炮制回应着他,“爱说半截话吊人胃口,正是卑职的风格。”

    闻言,贺绻一怔,旋即含笑:“正巧我好奇心不重,听人讲半截话节约时间,我很受用。”

    “大人您——”

    这次嘴仗,江浸月,败。

    气咻咻耷拉着肩膀跟着贺绻身后。

    二人来到死者的房间,江浸月的狗鼻子就动了起来。

    她道:“又闻到了,是羊皮墨油味。”夹在浓郁的檀香味里,若有若无。

    贺绻回应:“我也闻到了。”随即用佛尘玉杆挑开一本泛黄的手抄书,仔细看起来。

    江浸月四处查了又查,用银针试了好几次可疑处,结果失望道:“为何银针都不变黑。”然后又动着鼻子深嗅好几下,“也没酸腐味。”

    听不见回应,江浸月又走到书架前,见贺绻眉头深锁,道:“大人看什么?”

    贺绻用佛尘玉杆挑起那本经书书皮的书皮,嫌恶地合上:“羊皮墨油味出自此书。”

    江浸月好奇地想翻看,被贺绻阻止:“别看了,不值得看。邪书一本。”

    江浸月还是好奇:“怎么个邪法?”她听话没去翻。

    贺绻道:“这厮修道心不纯。渴求长生不老,结果入了魔,费尽心机制出不会褪色的墨油来誊抄不知哪里寻来的永生邪经。”

    江浸月扫了眼书架上下几排长得类似的书脊,瞪大眼怀疑道:“不会这些全是他手抄的邪经吧。”

    贺绻连视线都不屑分一点在此:“应该是。”

    江浸月咂舌,旋即复问:“大人您说为何这屋里试不出毒,而且闻不到机榔汁的那股酸腐味。”

    贺绻看她一眼:“你都说了是酸腐味。”

    江浸月明白了,岂有人与臭结伴,何况还是每日都氤氲在排排线香的清香气味中的知名道观。

    她继续说:“那些装机榔汁的罐子会被藏在哪里呢?找不到罐子就坐实不了推断。”?

    贺绻又看她一眼,觉得她今儿脑子忒不活泛:“你叫观里排些人从山洞那条路线搜寻,一直搜寻到乱葬岗。”

    好吧,江浸月这下彻底被点拨清醒了,立即拉门要出去找人做事,却被贺绻忽地叫住:“你找人把何道长叫来静修禅房,我有话问他。”

    江浸月把机榔汁的细节极其气味仔细交代给负责搜寻的二十二位师兄后,在静修禅房外的小茅屋看见前方的何道长,他身边还跟着两个道士,一个年老一个年轻。

    待走进禅房,见那位面生的年老道士正恭敬地向贺绻递来一个册子:“束修子,这是道录司登记有关范咖在俗世的薄籍。”

    原来大人这是要查死者的祖宗八代。

    贺绻看得仔细,好一阵他才合上书交还给老道,转头对何道长道:“好了,你们都回吧。”

    待房内只剩江浸月一人后,贺绻才叹口气:“没找到太有用的线索。”

    江浸月抓住字眼:“大人,这‘一般有用’的线索是什么?”

    贺绻看着她,却道:“脑子聪明回来了嗬。听见我说没有‘太有用’,你就知道盘问‘一般有用’的。”稍顿,他说了谜底,“我们得去一趟司津县。”

    “司津县?这是?”江浸月没听过这个名字。

    “范咖五岁前生活的地方。”贺绻道,然后淡淡补充一句,“而且,司津位于南方瘴气重的地域。”

    南方,有瘴气,不正是最适合机榔树生长的地方。

    何况,能将机榔汁炼化做墨是早已失传的手艺,只在李遂时期才被人摸清门道,稍稍炼化出来墨油,虽然还不够正宗。

    这两点线索虽然还不够完整,但足以清晰。

    如此,自然要追根溯源。

    这时,贺绻看着她,莫名其妙来了一句:“你还想洗个热水澡吗?最后一次机会了。”

    江浸月听得糊涂:“大人为何如此说。”

    贺绻道:“因为我们需尽快离开这里,下山,奔赴司津。”

    大人竟然开始替她考虑了,江浸月有些感动:“会不会耽搁时间。大人这么爱干净,肯定也要沐浴的吧。”

    “我已经洗过了。”贺绻道。

    “什么时候。”江浸月吃惊。

    “方才这里没访客的时候。”贺绻道。

    “这速度也太快了吧。”江浸月咂舌,她和大人从死者房间分别到她重新与大人在静修禅房会合,不过一炷香工夫,末了又说了句:“原来大人只浴没沐。”

    难怪头发是干的,难怪换了身窄袖的黑衣。

    贺绻调侃道:“我又不是姑娘家,爷们沐浴从不磨叽。”

    江浸月汗颜:“那卑职也简单浴个身,不耽误太长时间。”

    完了,忽然她拍腿道:“哎呀,道袍昨儿脱了没洗,全是脏的。算了,不浴了。大人咱们出发吧。”

    贺绻乜她一眼,慢哉哉丢出一句:“你的衣箱包袱,我替你带来了。”

    “大人您太贴心了。”江浸月感恩戴德,“放哪里了。”

    “里屋,榻上。”贺绻言简意赅道。

    江浸月兴奋地绕到里屋,看见熟悉的衣箱,这才想起问:“大人那日明明两手空空在的道观,这些何时放进来的。”

    贺绻跟着她也进了里屋,哼出一声:“我以为你一直不问是想到了缘由,合着一直糊涂着。”

    末了,自揭谜底:“我叫了人,提前半日送过来的。”

    江浸月忽然关心道:“那这次去司津也是有人先打点好吗?”

    贺绻扫她眼:“想得美。自己的包袱自己背。何况,你是坐马车又不是骑马,还能累着你啊。”

    江浸月本想接过话说声“美梦碎了”,结果听见要坐马车,又心满意足道:“舒舒服服坐马车,这样办差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