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面王春心泛不知措8

作品:《秋月空悬

    悄悄到了西院道房,贺绻对灌入鼻腔里的熏香评价道:“是比其他院讲究多了。”

    江浸月却一直心中有疑:“大人您说这股浓香是因为这院子的道人皆爱香氛,还是……为了掩盖其他味道?”

    贺绻拿手扇了扇气味:“说说看。”

    江浸月道:“请大人跟卑职一起去后山。”

    当两人置身在山洞入口处,江浸月仰着头对贺绻道:“大人您觉得似曾相识否?”

    贺绻默默点头:“蓝血岛,野瀑布崖。”

    江浸月又谨慎地道:“那您嗅到什么味道没?”

    甫一进来,贺绻就已敏锐地捕捉到了这股很淡却又真实存在的味道——腐味。

    听见大人的答案后,江浸月便转向洞口,道:“看来卑职夜里所闻的气味没出错,大人我们出去抓人吧。”

    贺绻道:“难道你怀疑过自己的嗅觉失灵?”

    江浸月点头:“昨夜卑职正是因为闻到这股腐味才从道房寻到后山这里。当时卑职扒开洞口近两人高的荒草后见这里虽荒芜破败却内有乾坤便顺着继续往里走,结果这股味道却消失了……”

    “然而你却闻到了另一种气味——羊皮纸上的味道。”贺绻替她说了,“用你那个古怪的词,患了热症小婴儿身上奶味混上汗味后发酵变质的味道。这两种味道是容易混淆,所以一时之间你分不清当初自己是否闻到过腐味。”

    “正是。”江浸月笑吟吟地点头,“大人真聪明。”

    贺绻不理她的马屁话,继续道:“我记得你说过昨夜在山洞深处见到过青幽幽的火星子,是吧?”

    江浸月铿锵道:“嗯,还是零零散散的火星子。”

    此时,他们两人已经来无影去无踪的出了后山出了西院,贺绻带着她雅步从容地在观里随意走动。

    在江浸月肯定看见过青幽幽的火星子后,他就没在说话,一直沉思着。

    正这时一个大汗淋漓地年轻道士向他们跑来,准确地说是向贺绻跑来,此人正是被江浸月忽悠备洗澡水的那个管事师兄。

    他一双手按在两只膝盖上,大喘气道:“老、老师……知观叫您、您去无量殿……论道盛会已、已经开始了。”

    闻言,贺绻甩了甩佛尘,清冷道:“知道了。我待会儿就去。”

    待会儿?不是立马就去。

    管事师兄有些错愕,可他根本没资格问贺绻一句为什么,只是点点头:“是。弟子这就给知观回话。”

    末了,他还看了眼身后的江浸月:“小师弟待会儿劳烦你领老师去无量殿。”

    “嗯嗯,好的。师兄放心。”江浸月乖巧地垂头应声,俨然就是一个听话又拘谨的道门小师弟。

    待人离开后,江浸月才恢复正常声音,不解道:“大人还有事情要处理么?”

    贺绻看她一眼:“等你回去拿刀。”

    江浸月嗫嚅道:“可是……这样就会暴露身份。”

    贺绻先望天再望她,最后硬着声音道:“我替你拿刀。”

    “啊?啊!”江浸月惊诧,“这样子噢,好嘛,多谢大人。”

    然后,她弱弱地又问了一句:“敢问大人今日共穿了多少件?”

    贺绻抖了袍子,不紧不慢道:“七套。”

    江浸月登时咂舌,这才明白大人为何会替她藏刀了。可不么,她这样末流的行行,衣物里外加起来其实只有两件,中衣和道袍,她因为是女儿身多了一件裹胸,但还是没地儿把刀别在腰间。大人就不同了,他里里外外穿了七套,最外层还是一件阔袖袍,足以藏两把刀在身上了。

    原来,他这样身份的人赴论道这等盛会,衣着方面是要有所讲究的,可谓每一件都是规矩。

    两年一度的论道盛会在无量殿举办,此时是幢幡宝盖,香花灯烛,一派仙乐。

    姗姗来迟的贵人,无论当前是何人在激烈论道,见到臂挽佛尘的贺绻在居中的那个蒲团盘腿坐下后,他们都立即停下辩论,躬身面向贺绻,等此次赴会的二十九个门派的掌事道长先行施礼以后,他们才齐声施礼:“束修子吉安。”

    闻言,其他道众也鱼贯躬迎。

    何道长立即眼神示意随侍在身他旁的高个道士:“给束修子献茶。”

    贺绻淡着声问:“何人论道?”

    何道长介绍道:“荣禀束修子。当前殿中乃冲虚、正阳、伍柳三派弟子,所论经书乃《九经》。”

    贺绻望着殿外人山人海的道众,含笑道:“迁延观的人都来了么?地主之谊应当展现。”

    何道长心思一转,以为贺绻这是要替他们迁延观助威,笑吟吟道:“除虚汉、虚此两位师兄闭关未出,其余弟子们都来了。”

    贺绻道:“槁竹有火,弗钻不然;土中有水,弗掘无泉①。一句真经有木有火,亦不缺土不缺水,唯差一金。五行缺了一行,补也。金,东南西北之西也。”

    何道人立即领悟了真意,招手唤来那个身旁的高个道士:“安排西院弟子上场。”

    其实这次论道盛会是迁延观十年来首次做的主持,因而在道场布置上也别出心裁。

    往常那些举办论道盛会的道观是提前搭好台子,资历浅的弟子围在台子下方助威,稍有资历的道人入座左右两侧的凉棚,最高台面华盖之下的蒲团是留给各门各派的掌事道长。

    而这次迁延观没有学前人那样搭台子,而是把距今五百多年历史的无量殿作为论道中心,若正殿前的三十九扇门齐齐一并打开,则站在殿内也能将殿外之景一眼览尽。

    二十一长的大平台,郁郁葱葱的参天古树……皆能一目了然。

    故而,此时在无量殿中盘坐的道人俱是各门各派的掌事及其他有资历的各院负责道长,而殿中站立的则是参与论道弟子,其余围观道众皆在殿外。

    待迁延观西院论道弟子登场后,殿外西园的道众率先出声声援,然后才是迁延观其他院的弟子相应助阵呐喊。

    这时,贺绻竖起食指朝后勾了勾,江浸月立即贴耳过去,假模假样问道:“老师有何吩咐。”

    贺绻回应的声音很低,低到一侧的何道长都听不清,接着江浸月躬身答道:“是。弟子这就回房给先生取来。”

    原来是贵人落了东西在禅房,目下要这个服侍的行行回去取。——这是何道长心里推断的故事。

    江浸月便如此光明正大,不招人一丝怀疑地从无量殿退了出去,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入了殿外西院的队伍里。

    终于让她找到了,准确地说是先闻到那股气味,然后找到了那人。

    江浸月兴奋地朝那人身旁挤去,正要出手去抓人,结果这人忽地倒地,噗噗两下从嘴里吐出几道黑血,四肢接连抽着搐,片刻,头一歪就不动了。

    人群立刻变得喧杂。

    江浸月半蹲着伸手指去摸他的颈脉,没有跳动,已经断气:“死了。”她向众人宣告结果。

    正这是,一只食指长短的黑虫从这男人的右耳里爬出来,在场之人虽不识这是何虫,但心下皆有判断——此乃毒虫。

    于是,第二波喧闹又沸起来了,而且更甚。因为怕这只毒虫爬在自己脚上毒自己,道众们皆是又蹦又跳,立即搅得现场一片鸡飞狗跳、人仰马翻。

    正这时,一只袖箭稳稳地将这只毒虫钉死在地上,接着一个洪亮的声音从人丛里传出来:“诸位别动。请安静。”

    像一道天光从裂缝中窥出,这时一个剑眉朗目的青年气定神闲地从一众心惊胆战过渡到劫后余生的道众里缓缓走了出来。

    立时一道略尖的声音盖了上来:“知也师弟你干嘛。这箭难道是你放的?”

    被人叫做知也的男子从道袍类别看得出,他比江浸月这个行行的资历要深,他从腰间摸出一枚“靖”字腰牌示意给众人查看。

    方才拿到尖锐的声音又传来:“知也师弟你是靖监院的人?”

    “正是。”青年男子收好腰牌,抬起头对着人群一个方向寡淡地笑了笑,“既然亮明了身份,柳师兄可以叫我罗仲。”

    说着罗仲已拔起袖箭,浓黑的双眉凝成两团,认真端详着箭端上插着的虫子,少顷又起身来到那具男尸前,拔开死者的眼皮、嘴角又是一番查验。

    “是中毒死的么?”江浸月关心。

    “女人?”罗仲倏地抬起头冷冽地盯着江浸月,显然这样的目光是把她当可疑人看了。

    江浸月捂着嘴又放开,方才忘记变声了,她讷讷道:“其实、我也是靖监院的人。”但底气显然不足,反而更惹人怀疑。

    果然,罗仲站起来,边审视边厉声道:“哪司哪监哪处哪门的?”

    “我、我我……”江浸月结巴着,“说来您可能不信……我吧,其实在靖监院里没归属。”心里却在念神祈祷:“我的大人呐,您听见这边的动静没,赶快来救场,救救我。”

    哼。

    头顶传来一声冷哼,接着人丛里传来一阵窃窃声。果然她这话说出来,不仅罗仲一人不信,连其他围观者都开始怀疑她了。

    忽然,罗仲冷历呵道:“人是不是你杀的?”

    江浸月涨着脖子替自己说话:“我杀他干嘛!我还要抓他问话查案。”霎忽之间她想到怎么自证清白了。

    于是,嘴巴里剥豆子似地念叨起她所知晓的靖监院的人:“贺院长、方司丞、崃司丞这三位大人我全见过,还同他们都说过话呢。”

    闻言,罗仲稍有一怔,旋即又恢复冷色:“院长司丞威名远扬谁人不知?你这点小把戏糊弄不了我。”

    江浸月立时又增了几个人名和一些细节:“福先生、卜先生,余词、兰新这四位我也见过。福先生又号毒痴子,他眉毛长大像蝌蚪。卜先生精通多国语言,余词兰新是一门二门的门长。”

    这下,罗仲听后有些信了,但还是没有全信,他立刻出手要去擒拿江浸月:“我先抓你回去。”

    “呔!你怎么是非不分胡乱抓人。”江浸月一个后跳躲开这记擒拿,边逃跑边朝着无量殿方向扯着嗓子求助,“大人快来救我,我被人栽赃了……”

    罗仲这厢见她身手如此了得,心中疑虑一下就坐定了:“还说人不是你杀的。速速就擒。”走时不忘回头叮嘱一句:“师柳兄替我看好这具尸体并毒虫。”

    江浸月听了这话,忍不住回头职责他:“真正的投毒人兴许还在那堆子人里,你不去抓,追着我瞎跑,延误时机啦呆子。嘿,我说有你这么不带脑子办事的么。不行,我要找院长大人告你状。”

    听见她这番挑拨离间的话,罗仲胸中的火气烧得更旺了:“我要叫你好看。”

    江浸月虽然施了轻功逃来逃去,范围却始终绕着西院这堆子人,果然这时有个鬼鬼祟祟的道士朝着人堆外面挤。

    她立刻对着人群大喊一声:“别跑!诸位师兄快抓住他,他有疑。”

    结果,这人居然反咬一口,站定不出人群了,反而指着头顶,愤恨道:“你才是杀人凶手!你这个行行压根没资格赴会,结果你一来方师兄就倒地死了,而且你还是个女人。”

    众道士一听,这番分析很有理啊。于是矛头纷纷指向江浸月。这下稍有武功的几个道士也腾空飞起,合着罗仲一起来捉拿这个杀人凶手。

    凶手先跳出来了,江浸月便不绕着这堆人飞,使出十成轻功往无量殿逃,后面追兵却源源不断,越来越多有武功的道士加入追擒她的队列里。

    “大人,我的大人您出来了么?!”

    “大人,卑职需要您,快快现身!”

    真的快要疯了,她撕心裂肺喊着,却迟迟不见救命仙人从天而降,疯了疯了,真的快疯了。

    忽然,一道熟悉的淡然地声音从耳畔传来。

    “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