瞳雀重重机关难为人6

作品:《秋月空悬

    五日后,一切准备妥当,行动悄然进行。

    秋官大人没有让江浸月去料理窦逗,而是让她跟着自己身边负责破阵。

    不知出于何种考虑,除了阿崃,秋官大人只安排了江浸月跟着破阵,所以最险恶的急差,负责人只有三人。

    而料理窦逗的差使则交给了远道而来的方熹度,他带来了福先生特制的毒,这种毒可以区别出真身与替身。对此方熹度只简单提了一句福先生的原话——替身所用的伪装人皮是用某类药汁浸泡的,所以这毒一旦与该药汁接触会变得无味。

    张耸是在三日前进瞳雀府给窦逗们采耳的,他按照方熹度的要求趁采耳的工夫把这毒悄悄摸进了这些人的耳蜗里。

    辛南除了那夜之后,再没现身。看来靖监院是让他继续潜伏在古瞳台不要暴露,好继续执行密差。不过,辛南在消失前留下了两条极重要的消息。

    一、崃司丞刮下来的烛泪经制蜡老师傅的初步鉴定这是一种海里大鲸的皮炼制的,所以这不是人鱼膏,因而设计破阵计策时秋官大人没在理会这点。不过他还是唤来了黑鹰,把剩余的烛泪绑黑鹰腿上送回靖监院叫人继续查了;

    二、辛南蛰伏古瞳台寒暑几载,熟悉这里的一石一木,指出了古瞳台的五处隐秘逃生密道,被余词兰新带着一门二门的人在出口守株待兔。

    酉章为救张耸提前在瞳山府府衙亮明了身份,惊动了六王爷贺缙。因为谁都知道酉章是秋官大人的长随,他出现在哪儿,就意味着秋官大人很可能也在哪儿。

    上次那两船的金山银山被“两院”设了一个绝妙的圈套,让他们“双十”栽了大跟头,折了不少的人,差点翻不过身。秋官大人此时又意外出现在了瞳山,不得不叫他们多加提防才好。

    所以,酉章除了那日他叫江浸月喝粥是悄悄潜入客栈让身后那些尾巴找不到踪迹以外,随后几日他都是怎么招摇怎么来,懒懒散散地在瞳山府四处闲逛,喝美酒、听小曲、斗蛐蛐,客栈住一天换一家,最后一日干脆住进了城外的道观。狡兔三窟,搅得那些尾巴根本摸不清门道。

    最后,江浸月他们在西书房的暗室找到了这张泛黄的羊皮纸,很可惜这是一张四野地貌绘制极简单,还唯独缺了红点标记实际那个藏宝地的那半张残缺藏宝图。

    可是,在秋官大人和崃司丞竭力仔细的辨认下,良久,他们俩给出了一个方向:北方。

    江浸月不清楚为何秋官大人如此熟悉北方,因为这半张图在她眼中根本瞧不出什么特别之处。

    崃司丞卷好这张羊皮纸塞进靴里,低声在江浸月耳边咕哝一句:“谢谢你小姑娘。”

    江浸月不好意思道:“职责所在啦。”她以为崃司丞是谢她破阵时出的力。

    怎料,崃司丞又对她说了句莫名起来的话:“你让他的心活了起来。”

    江浸月茫然地张大嘴:“大人您说的谁啊?”然而留给她的是一片茫茫的夜色,崃司丞早就遁于黑夜里执行其他秘密的差使了。

    江浸月怅然若失走到正独自打量这暗室结构的秋官大人身边:“大人,崃司丞走了。悄悄走的。”

    秋官大人垂头拿佛尘杆子敲了敲墙体:“嗯。我知道。”

    江浸月继续念叨:“他很难见一次面的。您不去送送吗?”

    秋官大人这时才抬起脑袋盯着她,道:“你舍不得他走?”

    江浸月点点头:“有一点。卑职最不喜欢看见离别的场面了。”

    秋官大人沉思片刻,忽然问她:“你想知道阿崃以前的名字吗?”

    江浸月听了这话有些错愕:“阿崃,是司丞大人的假名嗬?”

    “不算假名。”秋官大人把佛尘抱在臂间,“他以前的名字叫一山,后来在北方他遇见了一个叫小來的牧羊女,他便把两人名字合起来给自己新取了‘崃’这个字。”

    江浸月迟疑道:“一山是喜欢小来才这么做的。所以小来就是崃司丞的娘子,对么?”

    秋官大人摇头:“阿崃从未娶妻。”

    江浸月惊诧:“可、可崃司丞说他有……”

    秋官大人神色黯然:“小来死了,两人还没成亲为救小山死的。她虽然死了,却一直活着他心里,是他唯一的妻。”

    “…………”

    江浸月的心骤然怅然万分,迟迟不能舒缓。秋官大人忽然大声道:“你想不想知道我的名字。”

    话音一落,江浸月抬起眸子,点点头:“想。”

    秋官大人走近,嘴巴一开一合道:“贺绻。”

    闻言,江浸月似惋惜地道:“怎么不叫贺秋。那大人是表字含‘秋’么?”

    贺绻看着傻乎乎的眼前人,头一次耐着心给某个人解释:“我既不叫贺秋,表字也不含秋,更不是秋天出生的。

    之所有得了个‘秋官’的诨号,其实是因为我手段残忍,做事冷酷,不近人情,那些在我手底下栽了跟头的人,心里咒骂我是煞星,嘴上却不敢这样骂,怕背地里骂习惯了哪天明面上脱口而出触了我这煞星的霉头,所以干脆给我取了个听起来雅致的诨名。秋,寓意肃杀,冷冽、萧寒。”

    江浸月听到这里心底早翻江倒海,突然打了个寒颤,说话也结巴了:“对、对不起大人,卑职无……无心冒犯,现在开始痛……痛改前非还……来得、及吗?”

    贺绻见她这吓呆的傻模样,笑了:“我若要纠你的错早就责罚了,能托到今日?——我其实无所谓别人怎么叫我——不过讲句真话,你确实是把这诨号叫得最大义的第一人,我听着喜欢。”

    江浸月颤声儿给自己补救:“因为秋天是……丰收的季节嘛!对,丰收,普天之下老百姓最期望的时节,留了一年的汗水终于在秋天迎来成果。”

    旋即,江浸月脸上飞成一片红霞,低着声,道:“以为卑职只爱百花齐放的春天,遇见大人后,也渐渐喜欢上了金秋。”

    贺绻听出这是马屁,可心里还是高兴,道:“那我准许你以后继续叫我秋官。”

    江浸月嗫嚅道:“知道真相后卑职已经不敢了。”

    贺绻问她:“那你以后怎么称呼我,想好没?”

    “贺大人。”江浸月脱口道,顿顿小着声请示,“可以这么叫吗?”

    贺绻摆着佛尘尾巴,道:“太俗,不好听。”

    江浸月又道:“绻大人?”

    贺绻严肃神情对她说:“你知道么,院里有些人管追追叫‘犬大人’,你觉得这么叫我行得通吗?”

    江浸月一愣,旋即认真道:“大人的绻是哪个字呢?”

    贺绻道:“缱绻。”

    “哦哦。”江浸月点头,凝神想了会儿,好奇道,“您是不是有哥哥叫贺缱?”

    贺绻盯着她看了好一阵,忽然泄了气:“你这个想法很有意思,不过我要遗憾的告诉你一声,家中兄弟并无一人叫贺缱。”

    江浸月立刻马屁精上身,呵呵笑得:“就算有,卑职也觉得还是贺绻这个名字最风韵最好听。”

    贺绻忽然嘴角勾起来,一字一句道:“所以——你是想——直接叫我名字?”

    “不是!!!”江浸月慌张给自己辩解,“卑职哪有这样的狗胆啊。”

    贺绻却揶揄她:“你,瞧不起狗?”

    江浸月喷出一口老血:“卑职根本说不过您。”

    这时方熹度从别院赶了来,向贺绻禀报:“大人,窦逗逮到了。”

    贺绻敛过脸色,又恢复冷淡淡的模样,道:“你押下去审吧。”

    方熹度关心:“藏宝图……?”

    贺绻道:“拿到了,交阿崃去办了。”

    方熹度却有些迟疑,道:“那、您不去再审些细节出来吗?”他是听出来院长似乎并没有表示要亲自去审窦逗。

    贺绻明白他要问的,道:“如果他能知道这张羊皮纸的价值,就不可能无动于衷了。”

    方熹度不解:“大人的意思是——窦逗并不知道这是藏宝图?”

    贺绻点头:“大体应该不知道的。”

    方熹度又问:“为何?”

    贺绻指了指头顶悬挂的白布,嫌恶道:“这上面落的灰太厚了,说明这里自从布了影阵后就一直没人来过。不过——这暗室设计很是机巧,你找人把这堵墙凿了顺着暗道看看出口是哪里。”

    “是。”方熹度应答。

    贺绻又叮咛一句:“瞳雀府你里里外外都清理干净后直接拿来做行辕。这件事拔出萝卜带出泥,有你忙的,不到年关你是没甚机会回帝京了。”

    方熹度沉声道:“是。下官明白。”

    贺绻一条腿都迈出门槛了,忽又停下,道:“我把酉章留给你。俩同窗,心也齐。”

    方熹度脸一青,闷着声道:“多谢大人。”

    江浸月屁颠颠跟着贺绻出了瞳雀府,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眼方熹度的背影,小声道:“大人,卑职怎么觉得您让酉大人留在瞳山协助方司丞办差,不是很好啊?”

    贺绻转身问:“怎么叫不好?”

    江浸月坦白道:“卑职看到方司丞听了这个消息后脸色不太好了。”

    贺绻洞穿一切的表情:“目下他是不高兴,三五日后他就高兴了,而且可以高兴到年关。”

    江浸月好奇道:“为什么呢?”

    贺绻:“没为什么,他们俩的关系就是这样——短时间内嫌彼此臭,时间长了就觉得对方香。”

    瞳雀府里早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可靖监院办得无声无息,不显山不露水,外面根本没察觉出异样。

    阡陌纵横的石路上因为天黑入夜的原因,来往的人已经不多,可家家户户都亮起了灯。

    江浸月跟着贺绻走到一处马厩,早有一个靖监院的人连马车一起候在那儿。

    贺绻摆了摆佛尘,道:“今夜咱不坐小驴子改马车。请吧。”

    这声“请”字吓得江浸月立刻缩起肩背往车厢里钻,贺绻紧随其后坐了进来,开始闭目养神。

    直到马车行至山脚停到那块“古瞳台”牌坊下,贺绻才重新睁开眼睛,道:“就此分别了。我先回趟帝京,很快就来找你。”

    江浸月搓着手指,弱弱地道:“大人找卑职干嘛。”

    “你说干嘛?还有半张羊皮纸。”贺绻含笑。

    闻言,江浸月怒了一脚跳下马车,大声道:“十一月一日卑职就不是公门之人,届时不会再听大人任何差遣。”

    话音一落,一个绣着仙鹤的钱袋子从马车的窗格子里飞了出来,稳稳落在江浸月怀里,紧接着传来一个声音:“放心,我会在你卸职前来找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