瞳雀重重机关难为人5

作品:《秋月空悬

    翌日清晨,客栈。

    酉章敲着江浸月的房门,喊道:“老江起来吃早饭了。”

    江浸月昨夜跟着两位大人观摩完瞳雀府的阵以后,原本她以为大家都会去药铺那里过夜的,谁知到了四十六层,秋官大人让她去马厩把他们的两匹骡子牵出来。

    没错,她和秋官大人连夜披星戴月下山回了客栈。崃司丞则冒着夜色不知遁去了哪儿。

    江浸月从床上坐起,伸个懒腰,道:“就来。”

    结果等她收拾好下楼,堂子里只有两桌人在吃早饭,却都不是她要找的人。江浸月招呼跑堂小二:“小二哥,我朋友他们人呢?”

    小二擦完桌子娴熟地把白抹布往肩上一搭,道:“在后院的小亭子里。”

    江浸月迈步一边朝后院走,一边问:“怎么去了哪儿?”

    小二道:“一个客官说早晨外面舒服,多付了点钱叫小的把一应的吃食全抬了出去。”

    江浸月笑笑:“这样啊。辛苦了。”

    她刚走到滴水檐下,石亭里的酉章就朝她招起手,道:“这里。”待她坐下后,酉章又是给她盛粥又是给她夹馒头的,甚是殷勤。

    这举止把江浸月吓坏了,她忙双手去接,连连道:“大人您别这样,卑职自己来。哎,谢谢,够了够了。”

    秋官大人今儿穿的是一件白色葛纱行衣,在他面前摆着一套白瓷餐具。江浸月已知晓,因为洁癖,凡他出行必会随车携带一套洗漱食行饮的专属器具。

    他对身旁两人的吵闹置若罔闻,悠闲地一小勺一小勺地喝着白粥。

    江浸月见他吃得香,从自己的碗里也舀了一勺粥就往嘴里送,因为她一双眼睛在偷偷垂涎美色,压根没瞅到碗里正冒着一丝丝的热气。

    一大勺径直往嘴里送,结果下一刻,烫得她“啊”的一声叫起来,舌头上的粥她想咽,咽不下;想吐,没地吐。里里外外都烫得她想跳脚,丢下勺子她就立时拿着手对着嘴巴不停地往里面扇风。

    妈呀,偷窥美色是要付出代价的。

    酉章见状连忙给她倒了一杯茶,结果也是热气腾腾的,于是他便把之前他给自己倒的那杯凉了有点时间的茶,递了过去:“吃太急烫着了吧。快喝口凉的茶,冲淡冲淡。”

    江浸月接过来杯子,嘴里咿咿呀呀道着谢,正送到嘴边要喝,忽地她的手腕被一只细长好看的手握住了,动弹不了。

    秋官大人举着一只翠绿的果斗盘在她嘴巴,冷冷道:“吐出来。”

    嘴里实在太烫了,听见这救命的一声,江浸月想也不想就把烫得根本没咀嚼过一口的白粥吐到盘里。然后,她把获救的舌头伸出来,来来回回摇晃着——散热。

    晃着晃着,忽然她的舌头不晃了。因为此时此刻,江浸月蓦然意识到她方才吐粥的盘子,是秋官大人的专用。

    要死了,这次惹大祸了。

    她悄悄把舌头猛地一卷卷回嘴里,然后就死死抿着上下两瓣唇,懊恼地望着悠闲自若的秋官大人。

    被一道近在眼前的灼热的目光盯着,秋官大人哪里感受不到,他抬眸问:“怎么,还觉着烫?”

    江浸月拨浪鼓似地左右摇着脑袋。

    秋官大人便揶揄道:“那盯着我看,你肚子就饱了?”

    江浸月咬着唇道:“不是。”

    秋官大人又小口喝了一勺粥,悠悠道:“嚯!我就说,我是没那秀色可餐的本事。”

    酉章憋不住笑场了,可江浸月却一点不觉好笑,仍忧心忡忡,指着那个被自己呕吐物糟蹋的翠绿果斗盘,道:“对不起大人,卑职……”

    秋官大人这才弄明白她的小心思,淡淡道:“待会你来清洗干净。然后再罚你点钱。”

    “是,没问题。卑职最擅长洗盏儿碗儿杯儿这些了,保证给您洗得新新的,净净的。”江浸月心里松缓下来,但她其实更关心,“只、只是卑职希望大人您少罚点钱。”

    秋官大人不疾不徐道:“这么快你就把金瓜子花完啦?”

    江浸月点点头,老实交代:“快花完了。这家有点事那家遭了难,大人您给的这些金瓜子就跟村口打堆唠嗑的大婶小娘嘴里的瓜子一样,磕着磕着就没了。”

    听到她这个奇奇怪怪的比喻,秋官大人听了简直想笑,于是也真笑了出来,露出一个浅浅的梨涡,道:“那好吧,先记上暂且不罚你,等以后找个时机再秋后一起算个总账。”

    江浸月讨价还价道:“那不能是今年这个秋哦大人。至少得是明年秋。”

    秋官大人不理解她这话意思,问:“为什么?”

    江浸月道:“因为在两个月今年就要立秋了。秋后算账秋后算账,不就是在秋天的时候拉清单的意思么。”

    “哦?哦!原来你是这么理解秋后算账的。”秋官大人目中火光一闪,“行吧。今年秋天我先不找你算账了。”

    闻言,江浸月满意极了,开始狗腿子起来:“大人您太好了,卑职一定把这次差使办漂亮。”

    秋官大人听了,挑眉反问:“听你这意思——如果我人不好,你就要敷衍了事。”

    江浸月一噎,讪讪笑起来:“可是您一直都很好啊,卑职根本没有一丝机会去敷衍差使。这点您明察秋毫肯定知道的。”

    秋官大人回应句“哦”就自顾喝粥吃起小菜,没理会她了。江浸月也开始一边果腹一边跟酉章闲聊。

    她这才知道,酉章昨儿去了衙门,以上官身份让官府重新开棺验尸,确认了崔府那个下人的确死于内伤,非张耸一拳打死的。

    还了张耸清白,他从狱里走了出来,崔四的大娘子及她的娘家几人则关了进去,该怎么判就怎么判了。

    乾坤一下就颠了个倒。

    秋官大人席间没有过问一句,江浸月猜想酉章应该早向他禀告了个中细节。同时,秋官大人也应该跟酉章提了瞳雀府的事。

    江浸月思索片刻,斟酌道:“卑职有个想法。”

    秋官大人道:“说说看。”

    江浸月沉吟道:“目下已排查确认清有三处最可能放置羊皮纸,东西两个书房及窦逗本人身上。昨夜卑职已经领教到瞳雀府步步为阵的形势了,一般人几乎很难能顺顺利利走进去,这个一般人里自然也含了卑职本人。所以,东西书房破阵只能仰仗秋官大人和崃司丞,窦逗这里卑职有办法可以找到真身。”

    酉章接过话,积极道:“我不懂阵,来助老江。快说说你的法子。”

    闻言,秋官大人的眉棱骨不易察觉地抖了抖:“老江?这是什么称呼?”

    酉章听到这冷飕飕的问话,立即怯怯地答:“就、就是单纯能显得我俩关系好的一种称呼。毕竟我俩同年,一般大呵呵。”

    秋官大人听了没在说话,但酉章可以感觉出主子这是不屑评价什么。

    这时,江浸月沉声道:“假如瞳雀府里十个窦逗,有两个以上是他的替身,中毒后可以只剩下一个替身……”

    她话还没说完,酉章插话道:“为何会剩一个?替身不会全倒吗?”

    江浸月道:“窦逗不允许没有替身的。即便灵药难求,他除了用给本人以为,一定还会分给至少一个替身。不然这个局如此轻而易举就可破,为何这些年来没一人成功。”

    酉章点头:“有道理。老江你继续说。”

    江浸月道:“酉大人方才不是说了,张耸每次去瞳雀府给窦逗采耳,每次服侍的窦逗至少有两个,他接触了窦逗不计数却至今仍不知哪个真哪个假,只能说明窦逗的易容术已登峰造极,完全做到了以假乱真。所以,不能从眼睛去区别,而是——靠嗅觉去分辨。”

    酉章错愕:“嗅觉?”

    秋官大人接过话:“没错。形貌上再如何的以假乱真,气味上都是仿不了一模一样的。”

    酉章明白了,却又有了新的疑惑:“那要怎么辨味?追追在帝京。”

    秋官大人淡然道:“明日它就来了。”

    酉章吃惊道:“啊?谁带它来?”

    秋官大人道:“熹度。”

    酉章忽然有喜有悲道:“原来是这臭小子。主子您不是留他在帝京跟着二爷拔钉子吗,怎么又把他叫来了?”

    秋官大人道:“瞳山府府尹是老六的门人。等拿到羊皮纸后,这里要交给他来清理。”

    酉章懂了:“明白了。”

    他懂了,可江浸月却是稀里糊涂的,她猜得到二爷老六肯定也是京里的大官,这些人离她十万八千里远由不得她好奇打听,但酉大人嘴里可以分辨气味的追追又是谁?莫非也是靖监院的神人,像福先生那样的神人?

    她便好奇道:“大人,追追是谁?”

    秋官大人道:“追追是条细犬。”

    江浸月一愣,道:“卑职还以为追追是哪位神秘的大人呢?窦逗,追追,一样的叠音名字嘿嘿。”不由自主地她突地就想起余词讲的那个“杜子腾”故事,抿着嘴巴偷摸摸笑了起来。

    起初,身旁两位都没察觉出异样来,直到酉章迟迟没听到江浸月的高谈阔论,这才停著箸转身想要去催促,结果看见她一会儿抿嘴巴,一会儿捂脸蛋,正一个人偷偷摸摸笑得欢。

    他迷糊地看着她,道:“偷乐什么?”

    江浸月放下捂在脸上的手,露出一口灿然的笑,一边笑一边复述余词的笑话。

    本以为素来跟她志趣相投的酉章也会呵呵跟着一起笑,结果他却是一脸的“这至于么”“有必要么”看傻子似地端详着她,最后淡淡道:“老掉牙的笑话了。我跟你说,我非但听过‘杜子腾’,我还知道余词另外两个没跟你讲的好笑人名是什么?”

    江浸月接过话:“是什么?”

    酉章不以为意道:“青比替和史珍香。”

    “什么?”江浸月一怔,忽然听懂了,蓦地就笑得拿不稳勺了,咯咯笑个人仰马翻。

    酉章呆呆去看秋官大人,迟疑道:“主子这……您觉得有这么好笑吗?”

    秋官大人拿着丝巾轻轻擦着嘴角,道:“我也是昨儿才知她笑点又低又怪。”

    酉章登时放下心来:“那就是她一个人的毛病了。我刚还怀疑是不是我怎么了。”

    秋官大人又瞟了眼还止不住笑的某人,收回目光道:“你明儿去接熹度,他身上有福先生配的毒,到时你俩教张耸怎么用。这件事,不能托太久,阿崃那边准备的差不多了。”

    酉章正声道:“是。”忽又接了句:“没想到,崃司丞竟然也来了。”

    江浸月独笑一阵后,这时也笑够了凑过来问:“崃司丞很难请吗?”

    酉章瞥了眼秋官大人,稍稍斟酌着话语,道:“他是整个靖监院最最最最神秘的人,院里很多人,包括暗查司的司员都好多从没见过自己这个上官。要不是因为夜大人爆出来是颗钉子,应该此次行动崃司丞还是不会现身的。”

    江浸月道:“看来卑职运气挺好,能见到崃司丞。”

    酉章忽又变得不正经了,撞了撞她的肩,低声八卦道:“他那相貌怎么样?”

    江浸月细想后认真道:“崃司丞与秋官大人同样属于美男子,然而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风姿。”

    “扑——”酉章把嘴里的茶喷了出去,算了这个八卦还是别聊了,没瞅见某当事人脸色已经不太好看了么。

    最后,他还是跟江浸月低语交代道:“记住——崃司丞菩萨长相,金刚手段。他比方司丞厉害也难打交道多了。”

    江浸月听了默默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