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现代

作品:《桑陵二三事

    黑暗阴冷的窒息感笼罩全身,压得人难受,拼命想动却醒不过来,阮棠昏昏沉沉的脑子冒出个想法:鬼压床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飘散的灵识重新聚拢,使出吃奶力气抻长了手,“咚”地一声闷响,她感觉拳头撞到一块硬木板,使劲推使劲推,手掌随着她用力而分叉成十几根藤蔓,根根粗壮灵活,她咬牙往上顶,听见木板挪动的吱呀声。


    还好没钉死。


    “砰”地一声,木板被掀飞,大量空气随着墓室中长明灯的昏昏光线涌进来,她大口喘着粗气,好一会儿才扶着棺材板坐起来。


    环顾四周,石椁的盖闲置在一旁,券顶砖石倒了一半,满地灰土。阮棠捂着脑袋慢慢回想起前事,这是同缪叔来过的鸾鸾墓,她怎么会躺在墓里?哦对了,她就是鸾鸾。


    一时间理不清先前是穿越还是重生。


    她记得最后看到了景惜诵,想到还没来得及救她便要先死,难过得无以复加。她还嗅到逢城特殊的湿气味道,她确实如梦所示,死在了逢城。


    那现在是什么情况?


    阮棠发现自己浑身上下缠绕着无数枝条,没有光照也长出了郁郁绿叶,仔细观察她发现,那些枝条,连同手缝里细嫩的草,都是从她体内长出的。


    她有些惊慌,拍打揪扯,枝条绿藤还有草叶,稍一用力就拔掉了,皮肤上也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她松口气,爬出棺椁,发现唯一能出去的甬道被乱石堵死了。


    正发愁间,头顶传来簌簌声响,有土混着碎石不停地落下。


    阮棠连忙撤到尚完好的另一边券顶下。


    很快,地上堆积了半人高的土堆。倒塌的墓室顶端探入一颗木头脑袋。


    “是你!”阮棠清楚地记得,那是当时在考古现场看到的木偶人。


    偶人垂悬着往下掉,阮棠才发现他的脚踝处有另一双木偶的手拉着。


    偶人朝她伸手,琉璃双眼泛着诡异的光。


    阮棠跑过去,递上自己的双手,由他拽着一点一点网上挪。好一会儿,她感觉手都疼麻了,终于被四个偶人接力送回到地面。


    乱石泥土,满目蓁莽,原先的古墓被埋得严严实实,唯有偶人徒手挖出的一条自上而下的洞连同外界和墓室。阮棠趴在洞口伸长胳膊喊道:“我拉你们上来!”


    卡在土里的四具偶人如阶梯相勾连,静静地保持着方才救人的姿势,没有回应她。


    阮棠喊到嗓子都哑了。太阳很大,晒得她后背发烫,最后无法,她只能放弃救偶人,独自一人踉踉跄跄走在荒草中,凭记忆的方向往村落走去。


    她的发饰在出洞的时候掉得差不多了,身上这件滚金边绣白鹤紫色长袍有碍行走,天气又热,且被荆棘割得烂了好几处,她索性脱了随手丢在深林中。


    找到有人烟的地方,报警,很快她便回到x城。她料想警察不会相信她的穿越说辞,搞不好还要把她送去精神病院,索性撒谎说自己和驴友到山里探险迷了路。


    她给王姨打电话,无人接听;给缪叔打,对方是个娇滴滴的女生,并不认识她或缪叔,应是手机号码换主人了。


    这可怎么办?最后好不容易联系上王姨的同事,在她的帮助下才顺利回到之前生活的城市。


    她的出租屋早不知换了多少租客,王姨的房子也被卖给了别人。同事说五年前她失踪后,王姨的状态一直不太好,三年前提前办了退休、卖了城里的房子,搬回了老家。


    她的老家在哪呢?好像没人知道。


    阮棠又跑去缪叔的单位,却得知缪叔在三年前因牵扯到一起盗墓案中,被抓了。


    对此阮棠难以置信。缪叔宅心仁厚、勤恳敬业,对每件文物都是那么小心翼翼的热爱,怎么会和盗墓扯在一起?


    好不容易打听到缪叔服刑的监狱。


    缪叔坐在那头,沉默地望着她。阮棠有些焦急,对着电话不停地喊“缪叔”。探监时间只有半小时,她有太多事要问。


    “阮棠,你还活着。”


    缪叔的声音苍老沙哑了许多,整个人也是憔悴颓丧。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去看过你王姨了吗?她怎么样?我给她寄了很多信,她总不回。”


    “还没去,王姨退休搬走了,房子也卖了。”


    缪叔叹口气,说:“古墓坍塌后,她试图找人把你挖出来,但没能成功,消沉了好几个月,她对你好几年的研究都白费了。”


    “研究我?”


    “对。你记不记得我有个不成器的侄子,整日游手好闲,后来竟被人怂恿着盗墓去了。奇耻大辱啊!我知道时,他已经挖了六七座墓,其中一座便是鸾鸾墓。”缪叔推了推眼镜,回想了一下,“那晚他们几个扛了个麻袋到我家,麻袋里装的是一具被树枝藤蔓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古尸,刀锯斧头都没法撕开哪怕一个口子。他们问我古墓里出现这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是什么,我也答不上,从未见过。放了两三天,那团东西突然会动了,像破茧的蝴蝶那样,钻出个穿古装的女孩——那衣服我实在辨不出是什么朝代的风格。楠……你王姨找我喝茶时正好目睹了全过程,兴奋地说她正好接了个研究人脑的项目,要把你当做研究对象。”


    “我?”阮棠稳住颤抖的手,“那个女孩,是我?”


    “是。我把你的衣服首饰送给了我侄子,他大赚了一笔。唉,我本想报案的,可你王姨非要我瞒下来。她把你带走,当时你一直嚷着要回家找什么人,并对现代世界表现得一无所知,她把你锁在家里,喂你吃各类精神药物、做电疗,后来你慢慢失忆了。”缪叔眼角微湿,“也许你真的是古人,死而复生,却因为那些药成了个精神病患者。我不该答应楠楠的,我害了你……”


    再后来,侄子东窗事发,供出缪叔,令其锒铛入狱。


    走到太阳底下,阮棠有些目眩耳鸣,蹲在路牙子细细回想缪叔的话。她视如生母、一向亲近的王姨,原来只是拿她当研究试验品,原来她的失忆是王姨一手造成的。她一直以为自己是现代人,没想到自己是古穿今。


    所以在第一次穿越过来之前,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顺着缪叔提供的地址,阮棠倒了好几趟车,来到王姨的家乡,一座安逸平静的小县城。几经打探,她终于站在一个老旧小区里,向保安打听王晓楠的住址。


    三楼,铃按了好几次,门终于开了。


    “你是?”


    王姨老了很多,头发花白,眼角下垂,没什么精神头。


    阮棠不知该以什么样的情绪面对她,站了好久,才哽咽着喊:“王姨。”


    “砰”地一声,门被重重关上。阮棠待在原地,回过神来又按了好几次门铃。门又开了,王姨疑惑地看着她:“找谁?”


    “王姨,我是阮棠。”


    “哦,阮棠。”


    门又被关上,带起的风扑到阮棠的脸,有股浓浓的药味。


    小区的人都说,王晓楠退休回来没多久,患上了阿尔茨海默症,病情发展迅速,如今也认不得人了。


    阮棠在那待了一周。王姨没有出过门,只有个护工每日早晨过来一趟。阮棠向她打听,护工摇头说:“脾气坏得很,难伺候,谁也不认。”


    万般无奈之下,阮棠回到x城,想再去古墓那找找线索。公交路过市博物馆,她心中一动,缪叔说鸾鸾墓被盗案已经结了,追回的文物就收在市博物馆里,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她下了车。


    隔着玻璃,她看到那块破损的墓志铭,以鸾鸾唤她,大约是景惜诵写的墓志铭。旁边还陈列了一些金银首饰,有一两件是她之前常戴的。再过去,是那件滚金边白鹤暗纹紫色长袍,保存完好,不是她这次丢弃的被划破的那件,应该是早几年缪叔交给盗墓贼的。


    她逛了半天,没有找到有用的线索。看着自己的东西成了文物,她百感交集,愈发思念卫迟和景惜诵。


    出博物馆时,阮棠明显感觉后背毛毛的,似有人在暗处盯着她。她回头巡视,人来人往的,找不到可疑人物,可第六感十分强烈,不容忽视。她匆匆上了公交,在离古墓最近的一个村子下车。


    村里人烟稀少,来来往往的都是些拄杖老人。阮棠利用导航和回忆往鸾鸾墓走去,没走多远猛地回头,果然看见三个中年男人鬼鬼祟祟跟在她身后。


    阮棠强装镇定,一面往前走一面用短信报警。那三人等到周围人更少时,一个箭步冲上来将她围住。为首的那个取下墨镜,问:“阮棠是吧,王晓楠你应该认识。”


    “不认识。”阮棠悄悄按下发送键,把手机揣进衣兜。


    “我们不为难你。只是王晓楠拿了我们组织那么多研究经费,说可以从你身上发现大脑重生的秘密。”那人面无表情地说,“先前的研究资料我们拿到手了,再结合这个村子的考古报道来看,她倒没骗人。我们需要你继续当我们的研究对象。”


    “开什么玩笑,我是人,不是小白鼠!”阮棠焦急地等待着警察的出现。


    “抱歉,由不得你。”


    一辆白色面包车开到他们身边,墨镜男打开车门,道:“上去吧。”


    阮棠想大声呼救,但看看四周,心知没有可以救自己的人,若是死命抵抗,一个女生哪里是三个大叔的对手?她又磨磨蹭蹭拖延了一会,不情不愿上了车。


    车子先是走水泥路,后来行经黄土山路,再后来,路都没了,在杂草间颠簸前行。


    荒郊野外,阮棠怕得快哭了:“你们想干嘛?”


    没人理她。最后,车子停下,她被拽出车,发现眼前竟是被掩埋了的鸾鸾墓。


    那些人从车上搬下一堆仪器,有一些阮棠在王姨的实验室见过。她被交由其中一人看管,其余的忙着连接仪器设备。


    “最后一次实验是在这里断的,数据不全,但可以看出当时她的脑电波异常活跃。”


    阮棠没心情听他们交流,偷偷地往旁边挪。看着她的人伸臂一拦,警告地瞪她一眼。


    “我不知道你们和王姨在研究什么。”


    “你不必知道。等成功验证死亡的脑细胞可以再生,我们就放你走。”


    画大饼呢!


    阮棠装着好奇的模样看看周围:“来到这我觉得头有些痛,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头好疼啊!”说着抱着脑袋蹲下。


    “墓在哪里?”墨镜男问。


    “往前十米,那块草坪下方,很深。当年那场地震真是来得奇怪。”另一名大叔回答。


    “带她过去看看。”


    于是阮棠被半推着朝前走,越靠近先前出来的洞口她装得越厉害:“头好晕啊,脑子里都是星星。”


    终于来到那个不到一米宽的洞口。阮棠放下手站定,大叔男奇怪地看她一眼。


    “突然就好了。”阮棠朝他一笑,然后坚决地、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那人趴在洞口大喊,后几人也急急赶了过来,挡住洞口的光。


    宁愿死,也不要再吃药电疗、被折磨成精神病了!


    还卡在洞中的偶人一个接一个伸手为她抵挡下落的冲击,“嘎吱”几声,木偶手臂被她砸断了。最后落回墓室里的土堆上,阮棠疼得龇牙咧嘴,手上划出几口血口子。


    长明灯还亮着。


    她躺了好一会,望见上面的人拿手电往下照、往腰间系绳子,大概是想一起下墓室。阮棠顾不得痛爬起来,借着长明灯的光仔细查看棺椁内外。


    一定有穿越回去的办法。


    她眯着眼看棺椁上的石刻,手指一寸一寸缓缓摸过去,一股似曾相识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是沈衣曾给她画的命图!


    奇的是,被她抚过的命图石刻里沾染了她的血,那些血如江河缓缓地流动,最后覆盖了整个石椁。


    阮棠惊讶地看看自己手上还在渗血的伤口。


    头上传来墨镜男的惨叫:“见鬼了!这些木偶会动!”


    时间紧迫,偶人没有手,阻拦不了太久,那些人很快就会下到墓室里来。阮棠跨进棺材里,下一秒,命图在石刻里流了一圈回到起点,整座墓室猛地轰轰作响。


    阮棠侧身躺着抱住头,心里不停地祈祷。


    砖石掉落、明灯摇晃,很快,整个墓室在倒塌中不停下沉,越来越多的土石堆积其上。阮棠偷眼看到完好的那一侧券顶也开始松动,最后整个砸下来。


    她认命地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