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第二十二章

作品:《灵犀知意

    月色凉如水。

    身穿夜行衣的男子,矫健且无声地从屋檐上落下。

    守在厢苑的护卫都被他用迷药暂时迷晕了,他悄无声息地跳进孟灵熙所在的屋内。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放到顾意的鼻间,让她闻了片刻,确认她已经进入沉沉的睡眠后,再起身往孟灵熙的内室走去。

    孟灵熙翻来覆去睡不着,思索着今日发生在舒和院的事情,想起他说的“旧案”,很可能说的是当年的“昌王案”。

    莫非这“昌王案”另有蹊跷?他这么韬光养晦,是为了替自己的家人报仇?

    她盯着床顶上的床幔,忽然余光瞥见有别于其它地方的黑影正挪过来。

    她扭头看过去,看到一道似人非人的黑影倾轧过来,一瞬间脑海中浮现无数个荒村野鬼、山间冤魂、煞鬼索命等等恐怖传说。

    赵淮丰没想到她还醒着,以迅雷的速度掀起床幔,捂住她的嘴,沉声道:“闭嘴。”

    今夜月光皎洁,映照在藤纹长窗前,透出淡淡的荧光。

    孟灵熙惊愕地看着眼前的人,他浑身上下都裹在黑暗里,只露出一双眼睛。

    他的声音听上去还有一点耳熟,更重要的是,他的手掌是有温度的。

    她还陷在恐怖想象中,迫不及待地伸手握住这只捂住自己嘴巴的手,然后去探他的脉。

    隔着单薄的布料,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脉搏的跳动。

    她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是个活人。看着样子,也不像是来杀我的。

    对于她的一系列举动,赵淮丰先是一愣,然后立刻点了她的哑穴,松开自己的手。

    “起来。”他吩咐道。

    他背着手站到一旁,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她,努力忽视残留在手掌间的温热和柔软的触感。

    他知道她很可能已经发现自己的腿疾是假的,因为她当时从自己的怀里摔下来的时候,看多了两眼他自己穿的那双锦靴,随即就露出了惊愕的神情。

    当时他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那双锦靴的足边,有一道浅浅的泥土痕迹。

    他若真有腿疾,锦靴理应是干净无尘的;但如果腿疾为假,锦靴上的痕迹就好解释了。

    所以他认为没必要再装样子,今晚就以正常行走的姿态出现在她的面前。

    她想小声地说“好的”二字,却发现自己张了嘴却没声,大概猜到他刚才那两下是给自己点穴了。

    她掀开被子,穿好绣花鞋后,站在床边。

    她穿着白绸暗云纹单衣,在昏暗的屋内尤为显眼。

    那衣料柔软贴合,将她的身形勾勒出来,细腰如柳,娉婷袅袅。

    他将目光偏移几分,“衣服穿好。”

    她连忙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紧紧贴合,该露的不该露,都没有露出来。

    她用口型说道:穿好了啊。

    他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将搭在木施*半臂长袍递过去,“穿上。”

    看她将那件半臂长袍穿好,他又说:“你若不想这一屋子的人出事,就跟本王好好谈谈。”

    听了他的话,她瞪圆双目,难怪觉得声音有点耳熟,原来是今日才见过的齐靖王。

    她的心里又开始慌张起来,用口型说:在这里聊不行吗?

    “不可。你会武,若是打起来很麻烦。”

    她连忙说:不会不会,我发誓。

    他直接无视她发誓的手势,慢腾腾地往前走了几步,抬手指了指顾意的位置,“不想她有事,就走出门口。”

    她心下一惊,又说:你别动她。

    她一路小跑,很快就走出屋外。

    还没等她喘匀气,就被人从身后提住衣领,往前一拽,身体腾空,离厢苑越来越远。

    落地的时候腿都是软的,她直接跪在泥土上,双手撑着地面,不停地喘气。

    赵淮丰给她解了哑穴,站在她两步外的地方,“说话。”

    她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顺气,回想起方才的经历,猜想这约摸就是所谓的“轻功”了。

    “你要谈什么?”

    见她还跪坐在地上,他没好气地问:“腿是废了吗?”

    她伸手扒住身旁的一棵树,借力站起来,扫了一眼周围的环境,情不自禁地直咽口水。

    眼前的人一身紧身黑衣,带着黑色的头巾,脸上围着黑布,只有一双眼睛是露在外面的,仿佛要跟夜色融为一体。

    此地草木葱郁,在月光下是一道道有远有近、有高有低的黑影。

    这里不知道是哪里,她看了一圈都没有看到山庄的烛火。

    她抱住自己的手臂,整个人靠在树上寻求支撑,说话的声音都开始抖索起来:“能说了吗?”

    “你发现了什么?”赵淮丰直入主题。

    她从上到下看了他一眼,“你的腿是好的。”

    “继续。”

    “没有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孟灵熙,你真该照照镜子,那心思全写在脸上。”

    听他说完,孟灵熙立刻用双手捂住脸。

    他眯起眼,目光紧紧盯着她,“孟灵熙,本王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

    孟灵熙慢慢放下自己的手,又换回抱着手臂的姿势,小心翼翼地看他:“你……易容了。”

    赵淮丰不说话,周围静得吓人,她又继续说:“因为我之前了解过易容术,所以就认出来了。”

    “是住在那个厢房的大夫教的?”赵淮丰明知故问道。

    孟灵熙担心他会对温雁青不利,赶紧解释:“他一个大夫哪知道这些东西,就是我从一个江湖术士那买的书上看到的。待在府里无聊就翻了翻,还以为只是一些编出来的奇闻杂记,没想到这易容术是真的。”

    她并不知道温雁青是赵淮丰安排进来的,因为孟灵钰将此事瞒了下来。

    “哦?是何书?说来听听。”

    孟灵熙不想就“如何了解易容术”的这个问题,继续跟他掰扯下去,心想大不了就是曝尸荒野,那就死前勇猛一点!

    她说:“你管呢?反正我就是看出来了——你,赵淮丰,易容了。”

    哟呵,这家伙现在不怂了?赵淮丰抬起下巴看她,当下也不打算拆穿她,没想到她还挺仗义,将所有的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

    “怎么发现腿疾是假的?”这件事,赵淮丰猜出她知道,和她自己说出来,是有本质区别的。

    “鞋底的泥土痕迹。”

    “继续。”

    “继续什么?没了,就这些了。”

    他走上前,捏住她的下颌,迫使她抬头与自己对视,“还要再重复一遍吗?”

    她用力扯开他的手,连退了好几步,直到背抵住树才停了下来,语气有点委屈:“你到底想要我说什么?”

    赵淮丰将双手背到身后,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慢悠悠地往前走了两步,好心提醒:“你孟灵熙可不是一个傻子,你发现本王易容、腿疾是假,就没有联想到了什么吗?”

    孟灵熙咽了咽口水,她何止联想到了什么,这脑海里都快脑补出一部一百万字的无能王爷逆袭登上至尊之位,受万人敬仰膜拜的男频爽文了。

    “我想殿下应该是不想参与政务吧?毕竟起早贪黑还吃力不讨好,光是想想就觉得麻烦。”

    她说完,对着赵淮丰真诚地眨了眨眼睛。

    赵淮丰没接她的话,反而说起了另一件事情:“你应该听过,当年的‘昌王案’吧?”

    她谨慎地回答:“昂,不过那个案子不是早就了结了吗?”

    赵淮丰看着她不回话。

    她的心思真的很好猜,那张脸和那双眼睛里,都在说:我知道你想要翻案,还要躲过权势的眼线。但是俗话说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我肯定不能说啊。

    但她的心思又很难猜,因为据探子来报,她今日没有向任何人说过一句,关于他的秘密的话,也没有要拿此事要挟他的意思。

    她到底在想什么,又在打算什么。

    他看不清,算不准。

    孟灵熙被他盯得心里发虚,不自在地挪开目光。

    过了好一阵,他才开口:“本王知道,你与房里的婢女和那位大夫关系很近……”

    孟灵熙马上警惕了起来,“你想干什么?”

    赵淮丰阴恻恻地盯着她,“有他们在,你会更老实一点。”

    “等等等等!”孟灵熙连忙冲上去,紧紧拉住抬步要走的人,“他们都是无辜的!你要是敢伤害他们,你不得好死!”

    赵淮丰侧头看她,“那就给本王老实点。快说。”

    见他停了下来,孟灵熙松开扯住他衣袖的手。

    她猜不透他到底想干什么,也知道自己在这样的人面前,根本耍不来什么心眼。

    她认命似的抬头,看了眼高挂空中的上弦月,随后自己心中所想的内容,娓娓道来:“我当时发现你是易容,就猜到你会不会是在韬光养晦,等着有朝一日要做些什么大事。

    加上我摔下来的时候,意外发现你鞋底有泥土的痕迹,就联想到你的腿疾估计也是装的。倘若真的走不动了,鞋底怎么会脏呢?

    回去后,我结合了一下你之前发生的那些事情,就猜你会不会是为了躲避某些人的暗杀,假借一些恶劣的事迹和废人的形象,令某些人放心你对他们没有任何威胁。

    然后一边蓄养自己的势力,一边查清昌王一案的真相和真凶。”

    说到这里,她才忽然想到一点,没准他现在这个喑哑难听的嗓音,也是假的。

    她的这些话,比真正的刀光剑影还要让他心惊肉跳。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过这种既慌张、又恐惧的感觉了,她这一猜,就猜了六七成。

    他目光一错不错地落在她的身上,杀意在心头涌现。

    “还有呢?”上位者的威压气势隐隐显露。

    “没有了没有了,真的没有了。”孟灵熙吓得要哭了。

    “本王现在是在跟你商量,等一会儿就……”

    “最后一个!你的嗓子……我是说嗓音可能也是假的。——没了没了,真的没有了,我就猜到这么多了。”

    孟灵熙抖抖索索地贴紧身后的树,两行清泪簌簌落下,肠子都悔青了:没事手贱摸他的脸干什么。不摸他的脸,就不会发现他的秘密,也不会这么一出了。

    他并没有要就此放过她的意思,而是继续向前走了两步,低下头缓缓凑近她的耳边,“你要听听吗?我真正的嗓音。”

    孟灵熙立刻把脖子缩了起来,双掌贴在一起放在额头上,“不用了不用了,求求你高抬贵手。知道越多死得越快,我还想活到九十九,你放过我吧!”

    “放过你?”赵淮丰冷哼一声,“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话音一落,冷月刀影,血光四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