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第十九章
作品:《灵犀知意》 庭院清幽冷清,万籁寂静。
孟灵熙走得很慢,走的每一步都非常忐忑。
先前明媚的阳光,被一大朵云遮住,周遭的光暗了下来。
明明是盛夏时节,她走在连廊里,竟然觉得有些冷。
走了约一刻钟,就瞧见隐在绿荫中的身影。
他一身黑袍坐在那里,气质幽冷,仿佛从地狱走出来的一样。
这让她不禁想起以前自己一个人看恐怖片的时候,原本就是专门挑了一个大晴天,还是正午阳光最盛的时候,结果恐怖片刚开始没多久,天就阴了,屋内一片暗沉,仿佛是给恐怖片营造气氛一样惊悚。
当下时分,就跟当初看恐怖片的心情一样。
孟灵熙心跳得很快,心里不停地念: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富强民主文明科学……
赵淮丰一早就听到她小心翼翼的脚步声,等她走近了,他才开口:“来了。”
他这突然的开口吓得孟灵熙紧紧贴在墙壁上,喑哑难听的声音传来,听得她想当场跪下。
她抖抖索索地应了一句:“见过齐靖王殿下。”
赵淮丰拿茶壶的手一顿,“本王是第一次见孟二小姐,如此客气。”
救命!!孟灵熙已经感觉自己呼吸不畅了,脑袋嗡嗡作响,未经思考说出一句:“昂……应该的。”
这话一说完,孟灵熙就想猛抽自己一个耳光:恶女的气质呢孟灵熙!!能不能支棱起来!
赵淮丰倒好两杯茶,闻言放好手中的茶壶,抬头望向她所在的方向。
他第一眼还没有看到她,是多看了几眼,才发现那人缩在正对着自己的木柱后面,只探出半个头。
“孟二小姐这是作甚?”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孟灵熙居然有这么怂的一天,还是在面对自己的时候。
孟灵熙见他望过来,看着那张疤痕斑驳的脸,吓得闭了闭眼,然后再睁眼与他对视。
她知道自己是有些怂过头了,于是在心里安慰自己:没事没事,反正这里也没有其他人,更没有监控摄像头,就算他把我的怂包事迹说出去,只要我打死不认就行了。
见她久久没有回话,他也不急,好整以暇地继续等待,看她接下来如何应付。
孟灵熙决定速战速决:“我这脑子记不住东西,殿下在书信里说的恩怨是指什么,还请告知一二。”
“哦?”赵淮丰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茶,已经猜到洛瑶是用什么理由骗她过来的了。
“俗话说君子动口不动手,我希望我们可以友善地解决。”孟灵熙十分真挚地望着他。
“‘友善’这二字,从你孟二小姐口中说出来,还真是稀奇。”赵淮丰放下茶杯,手指敲了敲梨花木桌。
赵淮丰的语焉不详令她是一个头两个大,“既然殿下没什么好说的,我就先告辞了。”
“等等——”赵淮丰叫住了准备开溜的人。
孟灵熙又趴回木柱后面,露出半个头看他。
赵淮丰觉得怂包样的孟灵熙很有意思,又想起之前温雁青对她的评价,抱着闲着也是闲着的心态,顺势逗她玩玩:“本王倒是想先问问你,你说要谈条件,才能将旧案的线索交出来,可交易不是这么做的,你得让本王相信你手上的线索有价值。”
孟灵熙听得是一脸疑惑,冷静下来想起好一会儿,才突然想通这是怎么一回事。
她有点兴奋地从木柱后走出来,“我们都被耍啦!”
这话一说完,她就发现自己这么说不合适,连忙补充道:“我的意思是说,我没有给殿下递过什么信。我收到的信,应该也不是殿下送过来的。必是有人故意引你我二人见面,可能还抱了要我们出丑的心思,想来真是可恨。”
赵淮丰没想到她居然这么快就发现不对劲了,那张脸上飞扬的神情,仿佛是破解了什么疑难杂案一样兴奋。
“这茶倒了许久,再不喝就要凉了。”赵淮丰点了点那杯给她的茶。
孟灵熙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既然有人故意做局,我们就当无事发生,不能让这人得逞。”
“担心本王下毒?”
“当然不是。”
“那便是跟他们一样,嫌弃本王这残缺的身体,和丑陋的面容了。”
“不是……我,我这……”他这么一大顶帽子扣下来,弄得孟灵熙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
“罢了,本王早已习空见惯,你走吧。”他说着就转过轮椅,推着轮椅往前走。
“我没有。”孟灵熙听他这一说完,心里有些难受,毕竟刚刚自己的言行,真的很像是非常嫌弃他一样。
难怪韩陵方才在庭院前说,他们是不可能会传绯言绯语的。
“我就是,就是……你你别这么小气嘛……我是因为是因为……”她是越想越愧疚,想追上去把话说清楚,自己真的不是那样的人。
他一早就看出,她是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待着。
该说的也说了,想逗的也逗了,所以他刚刚是找了一个话口,让她可以借此离开。
只是没想到,她听完他的话以后,居然这么紧张,还一路追了过来。
放在木轮上的手一转,木轮椅也跟着往回转。
孟灵熙已经到了他的身后,没想到他会转过来,想停下脚步都来不及。
她想躲开,只是往前的势头根本止不住,脚一歪,整个人跌坐在他的怀里。
赵淮丰那张平静无澜的脸上,罕见的出现了错愕的表情。
事情的发展远远超乎孟灵熙的想象,她当下就懵了,脑子一片空白。
他的身上,有淡淡的竹叶味,萦绕在鼻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舒适。
她怔怔地看向那双如幽深潭水般深邃的眼,他的眼睛和他所展露出来的样子非常不一样。
他的外在,看上去是那么的颓败、落寞、狂躁,与周遭的景色格格不入。
但是他的眼睛,里面藏了很多东西,有孤傲、淡漠、算计、野心……幽暗难辨,与现在的这张脸格格不入。
等回过神再细看时,她忽然发现了他脸上不对劲的地方,好奇心战胜一切那般,伸手抚上他的脸。
他的脸凉凉的,那些斑驳的疤痕,落在手掌上是疙疙瘩瘩的触感。
她的手动了动,然后看见大拇指指尖处,那一块凸起的疤痕挪了点位置,露出下面皙白的皮肤。
她的瞳孔倏地收缩。
因为顾意之前说过温雁青易容技艺世间无二,引起了她极大的兴趣。在孟府的时候闲着也是闲着,她就跟着顾意一起,缠着温雁青要感受一下易容术的神奇。
温雁青就向她们展示了非常多关于易容术的奇妙之处,比如哪些是粗糙的易容,哪些是肉眼难以识别的易容。
虽说不是对易容术如数家珍,但起码是略知一二,所以她很快就识破了赵淮丰的易容。
赵淮丰的易容,粗糙是算不上,但是也不能称之为是精巧。远看的时候分不清,但若是像她这种对易容术有些了解,又靠得这么近地细看,就很容易发现。
他脸上的疤痕是假的,这张脸也是假的,那他的腿疾会不会也是假的?
他如此韬光养晦,必定是为了有朝一日做成什么大事。这种忍耐力绝非常人可及,幽深的城府与对事情的掌控能力也让人心惊。
她仿佛发生了天大秘密一般,注视的目光从他的脸,下意识地挪到了他的眼睛上。
她不知道他此刻的心里在想什么,心里百转千回,最清晰的想法就是: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有看见。
她很怕自己会立刻被灭口,礼数什么的都抛在脑后,只想赶紧逃离此地。
她慌慌张张地想从他怀里起来,因为太着急,整个人滚到了地上。
她连忙爬起来站好,“对、对对不起啊,我那个是不小心,打扰了打扰了。”
话音未落,人已经跑没影了。
快要出庭院的时候,孟灵熙连忙刹住脚步,背紧紧地贴在墙壁上。
她可不能这样慌慌张张地跑出去,不然别人还以为赵淮丰把她给怎么样了。
她慢慢喘匀气,平复一下心情。
这时才发现,自己头上的白玉簪掉了,应该是刚才起身太急太乱,不小心弄掉了。
她咬了咬唇,这会儿也不敢再回去找那支白玉簪,掉了就掉了吧。
她看了看四周,随手取了一节树枝,重新理了理稍显凌乱的头发,将树枝插进发髻里。
她深呼吸一口气,摆出一副闲适的姿态,走出庭院,示意守在那里的护卫跟上。
韩陵将人一路引到院门口,目送孟灵熙离开后,才转身回院。
*
赵淮丰从头到尾都僵在原地。
他怎么也没有算不到,事情的发展会失控成这样。
一向嚣张跋扈的人,因为他几句假模假式的话,急得追过来要解释。
接着她意外摔进自己怀里,直视着现在的这张脸。他原以为她会吓得连忙逃开,哪知她脸上完全没有嫌弃或讨厌的神情,只是没反应过来愣住了。
他以这副容貌出现多年,又有着各种暴戾的事迹,寻常人不仅不愿意靠近他半分,甚至都不敢多看他一眼。
是以他近日在易容上懈怠了不少,脸上的处理是粗糙了些,但也不会被发现,除非凑近了细看,不然是看不出什么端倪的。
但她发现了。
不仅发现了,还上手抚摸他的脸。
从来没有哪个姑娘,摸过他的脸。
更意想不到的是,她知道了他的秘密。
她大概不知道自己的心思有多好猜,心里想的什么,全写在脸上,他一眼就看出来了。
那双莹润清澈的双眸,仿佛要将他看穿一般。
她身上有花木冷香,闻着清浅宜人。哪知香味如此持久,怀里的温度都散了,香味还在。
韩陵不知这二人聊了什么,只觉得孟灵熙离开时的反应,安静得有些奇怪。
于是送完她后,韩陵连忙走去庭院,看看赵淮丰有没有什么需要吩咐的。
韩陵走进庭院,见赵淮丰依旧平静地坐在那里,对他恭敬行礼:“殿下。”
赵淮丰从方才的怅然中清醒过来,放在木把手上的手收紧了几分,“派人寸步不离地盯紧孟灵熙,她说的任何话任何事,都要事无巨细地向本王汇报。”
虽然他不会杀她灭口,但是她察觉到了自己隐藏的秘密,就绝不能让她透露半分,尤其是不能传到太后的耳朵里。
现在也不好对她做什么,毕竟她大张旗鼓地来舒和院,若是出了什么事情,很可能会影响他与孟灵钰的合作。
目前只好先派人盯着她,如果她将今日的事情说出去,他得立刻想办法解决。
“是。”韩陵正准备离开,余光瞧见地上有一支白玉簪,想起这是孟灵熙进庭院前戴在发间的。
赵淮丰也看到了,“拿过来。”
韩陵捡起那支白玉簪,双手呈给赵淮丰。
赵淮丰拿过那支白玉簪,向韩陵挥了挥手,“去吧。”
“是。”
赵淮丰看了看白玉簪,然后将它放在一边的梨花木桌上,想着到时让温雁青或者孟灵钰送回去。
接着他缓缓抬起手,覆在自己的脸上,就覆在方才她的手放置的地方。
她的手又细又软又暖,温热的触感久久停留在脸上,想忘都忘不了。
翻涌的思绪久久无法平息,他从来没有过像现在这样的情绪——既慌乱、又紧张,还夹杂着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
当然,他此刻在心里唯一的想法就是:她摸我脸了?她怎么能摸我的脸!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竟敢摸我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