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第八章

作品:《灵犀知意

    全身浸在温热、深褐色的药汤里,伤口处的疼痛都得到了极大的缓解,也是因为这样,她起身的动作大了一点,然后不小心扯到了伤口,疼得“嘶嘶”地喊。

    顾意听到声音跑到屏风前,焦急地问:“怎么了?”

    “没事没事。”孟灵熙小心地擦拭自己的身体,看了看自己身上的伤,眉头紧皱,“嘶——多大仇多大怨啊……”

    她裹着布巾走出来,顾意已经把门窗都关上了,预防屋内进了风,她会受寒。

    顾意见她身上的伤口,看得也是心里发怵,一边小心翼翼地给她上药,一边说道:“原身在皇都一直有‘恶女’的称呼,干的缺德事不少,许是哪个仇家下的狠手?”

    说完顾意又否定地摇了摇头,“避暑山庄上举办的是皇宴,金羽卫和大理寺的人都会在,胆敢在这样的地方行刺,想必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何况原身一直很聪明,她从来不会招惹家中势力比孟府大的。”

    “这场刺杀,估计不一般。瞧你身上的伤口,再加上雁青之前对你的诊断,你还遇到了溺水事件,摆明了是要你必死无疑。这背后,怕是有什么阴谋。”

    孟灵熙非常会把握住重点,“噢——原来那位风度翩翩、气宇不凡的神医叫‘yan qing’,哪个‘yan’,哪个‘qing’啊?”

    这也不怪她心大,着实是对所谓的刺杀、阴谋全然不知,既然不知,那就先顾好眼前吧。反正能活一天,就赚一天咯。

    “你倒是会抓重点。”顾意又好笑又无奈地白了她一眼,“温柔的温,大雁的雁,青色的青——温雁青。”

    “温雁青。真是个好名字。”

    说到这里她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说道:“按你刚才这么说,我跟这位兄长的关系应该不怎么好,但是就我醒来到现在为止,就他的言行举止来看,我一直都以为他们兄妹情深呢!所以才会‘哥哥’‘哥哥’地叫。”

    顾意一边给她缠绷带,一边思索道:“嗯……这一点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可能说到底也是血亲,不管先前发生过什么,到底是会偏向自己人。况且孟家人丁稀薄,虽说上一辈用战功换来了荣耀和财富,但能延续多久,责任重担都压在孟灵钰身上。除了你和孟灵若,他在这世上也没多少亲人了。”

    “是嘛……那他身上这担子真不是一般的重。孟家家主的名号说出去是好听,但是背后的这些基业和荣耀如何延续下去,保证不败在自己手里,真是一门很大的学问呐。”

    窗外的雨已经小了许多,二人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闲散轻松地拉着家常,好不舒适。

    今日发生了许多事,折腾了这么久,伤病在身的孟灵熙已经困到眼睛都睁不开了,床刚给她铺好,直接倒头就睡。

    睡之前她还迷迷糊糊地,抓住顾意的手跟她说:“那柜子里还有很多好被子好枕头,你待会儿要睡的那个床太粗糙了,都拿去,我的就是你的,你不要客气啊,不行了好困,之后还有,等再换更好的……”

    她困得说话都不利索了,最后说的话仿佛是尾音一样拖过,又嘟囔了两声,沉沉地睡了过去。

    孟灵熙只是觉得,顾意在这里的这些年过得太苦了。

    她的手上有不少茧子,行礼的动作如此熟悉流畅,对这府内的事务又如此清楚,可见这背后的劳苦与辛勤。

    加上原身又是这样一个飞扬跋扈的人,一个被家里卖到府上当婢女的姑娘,过的能是什么好日子。

    虽然顾意把这段经历说得轻描淡写一笔带过,但孟灵熙就是能察觉出背后的酸苦,以及对于她来到这里时,顾意所展示的欣喜和放松,都让她觉得心疼。

    孟灵熙想了想自己如今这待遇,可以说是很幸运的存在——魂穿到了一个千金小姐的身体里,而且父母双亡也没什么管束,兄长又很关心自己。况且原身年有十九,却至今没有成婚,说明在嫁娶上非常自由。

    也正是这样强烈的对比,她更想将很多好东西都给顾意。因为顾意就是自己,自己就是顾意。

    她们同根同枝,不分你我。

    *

    顾意半蹲在床踏上,看着已经进入熟睡状态的孟灵熙,露出轻松和愉悦的笑容。

    来之前顾意也有想过,如果重新醒来的这个人一点都不友好,也仗着自己的优越身世对她不上眼怎么办,那她可能也会毫不犹豫地掉头走人。

    因为先前帮过一遭已经是仁至义尽,没必要到了这种时候还这样委屈自己。

    但是幸好,孟灵熙的友善超乎了顾意的想象:她是一个非常善良可爱的人。

    尤其是她的共情能力非常强,从来没有把顾意当婢女看待,而是一直以一个平等珍视的态度对待顾意。

    既然她都这么开口了,顾意就毫不客气地将柜子里布料上佳的被子和枕头通通换上。

    忙活了一阵后,顾意躺在被褥上,柔软舒适的触感让她觉得非常开心。来到这个世界至今,这还是她第一次躺在这么舒服的被窝里。

    现在还不算晚,顾意还没有睡意,在床上滚了两滚,起身整理好衣服,提起一盏灯笼往外面走去。

    她朝着厢房的位置走去,想去看看温雁青安顿得怎么样了。

    因为有齐靖王的授意,孟灵钰也同意李御医先回太医署,接下来孟灵熙的诊治都由温雁青来负责。

    为了让温雁青能更好地医治孟灵熙,孟灵钰安排他住到了孟灵熙的熙院厢房里。

    对于温雁青,顾意还是蛮愧疚的,一是因为自己的原因,他现在只能住在孟府;二是自己擅自决定回来没有与他商量。

    先前在给孟灵熙准备药浴的时候,温雁青就借机问过顾意为什么要一声不吭,独自回了孟府?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顾意不想瞒他,但有些事情暂时也不适合告知于他,便说道:“这个孟灵熙和之前相比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她不会再像之前那样对我了。嗯……具体的情况,能不能等以后再同你说?因为有些事情,我现在还不能讲……抱歉……”

    她在表述的时候,“这个孟灵熙”的用词非常微妙,温雁青很敏锐地察觉到了,只是她没有明说,他也没必要继续深究。

    听完她这一番语焉不详的解释,温雁青倒是没有责怪于她,反而对她的坦诚感到欣喜。

    “无妨,是人都有秘密。你能直接告诉我,而不是编个其他的理由搪塞我,我觉得很开心。只是如果她日后要伤害你,你一定要同我说。其他的,都由你决定。”顾意难得如此敞开心扉,他不想继续追问,以免她越走越远。

    有些秘密,不知道也罢。

    温雁青的那一番话,令顾意非常感动。他的理解与包容,让她感到十分的轻松与熨帖。

    藏着秘密是一件很难受的事情,而如果有人能理解且不打扰,是一件非常难得的事情。

    一边回想着今日发生的事情,一边提着灯笼行走在回廊间,她很快就到了温雁青的房前。

    下了许久的雨已经停了,檐上还有未尽的雨珠,断断续续地落下,空气中都是湿漉漉的味道。

    透过开着的窗户,顾意瞧见他穿着一身单薄的外袍,头发系着一根素色的发带,松散地披在背上,还在忙着整理桌上的药材。

    橙黄色的烛光落在他的身上,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温柔。

    正在整理最后一点药材的温雁青觉察到了什么,停下手中的东西,抬头望出去,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外边提着灯笼发呆的顾意。

    他不自觉地微微一笑,擦了擦手,快步走出门外,“阿意,你怎么来了?”

    听到声音,沉浸在回忆中的顾意回过神来,见他已经站定在自己眼前,伸手扯了扯他的袖角,“还不晚,来看看你这边还有什么缺的?”

    他看了眼揪住自己袖角的手,顺势伸手握住,然后提过她手边的灯笼,带着她一起走进屋。

    “胡管家做事周到,该有的都不缺。不过有些东西孟府没有,我明日需要回医馆一趟。”

    顾意任他握着手,走进屋的时候环顾了一下四周,这间厢房布置的确实雅致,而且还特别准备了一个药柜,一些工具也有,不过确实没有医馆里的全。孟灵熙这病不好治,也难怪他要回去一趟。

    温雁青让她坐下来,放好手边的灯笼,给她到了一杯温热的红枣茶。

    茶味清甜怡人,她饮了一口,入口温润。

    在这样的夜晚来一杯这样的茶,整个人都暖了起来。

    温雁青坐在她面前,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你那边一切都好吧?”

    顾意握住温暖的茶杯,点了点头,“我挺好的,你不用担心。”

    二人就着热茶和烛光闲闲地聊了一阵,气氛融洽,轻松自在。

    温雁青看了眼更漏,又看了看顾意带了点疲惫的眉眼,伸手拿过她的茶杯放在桌面上,摸了摸她的脸说道:“你今日忙外忙外的也累了,时候不早了,快去歇息吧。”

    他这么一说,顾意确实觉得有些乏累了,点头答应。

    屋外更深露重,温雁青披上一件外袍,提起灯笼要亲自送她回去。

    顾意觉得不用,因为他的厢房距离主屋还不到一盏茶的距离,而且回廊上挂着灯笼,虽然称不上亮堂,但看清路不绊倒还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再说了,现在是在府内,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可是温雁青不理会这些理由,提着灯笼坚持要送。

    顾意一边心想这有什么好送的,一边又觉得无比开心,因为被人在乎和放在心里的感觉,真的很好。

    二人走在夜色里,他的衣袍袖子宽大,提着灯与她并肩走,另一只手将她的手握在掌心里。

    今晚风雨渐歇,月色正朦胧。

    两只交握在一起的手隐在宽大的袖子里,指尖和掌心逐渐升温,两颗心也在彼此靠近中逐渐升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