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二章

作品:《灵犀知意

    这是一家有些偏僻的小医馆,来的人并不多,勉强够活计。平日里也没什么人帮忙,基本都是温雁青一个人。

    因为经常需要自己动手煎药、看病、处理药材,所以温雁青总是蒙着个脸,也很少出门。

    邻居们都知道这里住着这么一个生僻、医术看上去也不太好的大夫,却几乎没怎么见过他的脸。

    胡柳巷人烟稀少,即使是大白天也见不到几个人影走动。

    顾意跑得急,甚至来不及敲门,就匆匆地推开院门冲进去。

    屋内关着门,她也没有多想,径直推开门,“雁——”脚才迈进去一步,被屋内的情景惊到,剩余的话压在喉咙里。

    温雁青和一名带着黑纱斗笠的男子坐在塌上,红泥炉上的水壶已经烧沸了,茶几上放着两个茶杯,看样子已经喝过一轮茶了。

    那名男子周身笼在黑纱里,模样身形通通看不清楚。

    门外有一名随从,在她开门的一瞬间,用手臂横在她的脖颈处,迫使她立刻停下脚步。

    她若是再反应的慢一点,脖颈就要撞上他的手腕了。若是这一下撞过去,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从斗笠男子身上隐隐散发的气势,和这位随从过于谨慎的反应和敌意,都在彰显着那位男子的身份并不普通。

    温雁青一见到来人,便立即出声制止:“住手!”

    他随即起身,三两步迈到那名随从身前,将他的手扯下,严肃道:“她是我朋友。”

    展明看了眼坐在塌上的人,他扬手摆了摆,示意展明退下。展明低了下头,恭敬且无声地退后了几步。

    顾意因为是一路跑过来,脸上汗涔涔的,鬓边的碎发都贴在皮肤上。

    她不敢大声喘气,心脏跳得很快,被眼前的情景惊得不知该如何开口合适。

    她看了看温雁青。

    温雁青知道顾意不是那种随意冲撞的任性之人,此番行为,定是有要紧事在身。

    他看着她,语气温和道:“我们出去说。”

    顾意点了点头,现下也没这么多心思去想那是什么人,他们刚才在说什么,她只想顾好自己的事情。

    何况现下的情形反而对她更有利,如果温雁青有更好的门路,她也能更快摆脱孟灵熙的掌控。

    温雁青关上门,带着顾意走到屋外的阴凉处。

    顾意的声音还带了一点喘,“我遇到点事,能不能借你在邺山的那间木屋住上几日?”

    当年在邺山救了他一命后,她知道他经常上邺山采药,一去就是好几日,所以干脆在邺山建了一间结实的木屋,方便居住休息。

    事发突然,要她马上离开皇都,这一下子也做不到,着急忙慌做出的决定,或许会令自己走向更糟糕的境况,所以她得小心翼翼,为自己做好万全准备。

    她看着眼前人的脸,心里不由自主地想:如果可以不离开,也能完美解决这件事就好了。

    “当然可以。”温雁青毫不犹豫地答应,随即掏出一块干净的布帕递过去,“跑得这般急,先擦擦汗吧。”

    “谢谢。”她接过布帕,松了一大口气,给自己擦擦汗,心里感谢他并没有问任何问题。

    温雁青看了看她,“你想什么时候去?”

    “明日寅时。”

    她之所以挑这个时间,是有自己一番考量的。

    皇都虽说不设宵禁,有些地方甚至热闹非凡、通宵达旦,但大多地方还是老实关门睡觉的。只要选好路线,就可以避开路上的人。

    若是脚程再快一些,还能赶在天亮前到达木屋,安心睡上一觉。

    温雁青只想了一下,便说:“好。邺山我已经有段时间未去,寅时天还未亮,容易有危险,我随你一起去,寅时先在这里汇合。”

    “这……”顾意稍微想了一下,要自己一个人走出城外再摸黑爬山路,确实比较危险,有他陪着,起码有个照应。

    顾意现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她抿了抿唇,不好意思地看了他一眼,很快将目光挪到别处,“就当是……你还我人情了。”

    “一点小忙,算不上人情。”温雁青看了看她捏在手里的布帕,“继续欠着吧。”

    话音刚落,就见她捏着布帕的手紧了紧,温雁青的脸上露出一点笑意。

    顾意有点手足无措,于是道:“那我先回去了。”

    “好,路上小心。”

    温雁青将人送到门口,目送她走远后才走进院门,将木门关上。

    他走进屋,里面的人依旧风轻云淡地坐在那里,慢悠悠地品茶。他看着那人,略微思索片刻,“有点事需要你帮忙。”

    清越低沉的嗓音从黑纱中传出:“你这么信她?”

    “嗯。”

    *

    顾意回到孟府,收拾着离开要用到的东西,尽可能收拾的轻便一些。

    到了夜晚,她还特地打听了一下,孟灵熙依然被关在祠堂思过。

    因为有孟灵钰的命令在,谁都不敢靠近。

    下人们苦孟灵熙久矣,巴不得她受罚,正好顺着孟灵钰的命令,不送上一点吃喝。

    顾意本以为孟灵熙会在祠堂大闹,结果她似乎默然接受了这个惩罚,一言不发。

    顾意将心思都放在接下来要离开的事情上,好不容易熬到寅时,她摸着黑离开了孟府,顺着白天规划好的路程顺利来到了医馆。

    温雁青听到脚步声,上前将人迎进屋。

    顾意进了屋,看见屋内烛光摇曳,桌面上放着一碗热汤,香味弥漫在一室之间。

    她转头疑惑地看了看他,不清楚他这是作何打算。

    温雁青示意她先坐下来,“不着急,我慢慢跟你说。”

    顾意坐了下来,眼前是一碗炖得软烂的莲藕排骨汤,热气氤氲,浓香扑鼻。

    她看着温雁青不慌不忙的样子,一直悬着的心也放松了下来。

    先前她为逃走的事情忧心忡忡,都没有好好吃饭,如今紧绷的身体一放松,饥饿感立刻袭来。

    温雁青看她吃得这么香,不由自主地露出微笑,温声道:“锅里还有,想吃可以再去盛。”

    顾意痛痛快快地吃完一碗,脸上洋溢着一种吃饱喝足的幸福感,“对了,你刚才要跟我说什么来着?”

    温雁青先给她倒了一杯温水,然后拿出已经做好的符牌和路引,“你放心,这两样东西都是正规的。”

    顾意喝了一口水,接过符牌和路引,对着烛光细看。

    顾意从未跟温雁青说过自己是孟府的婢女,即便是在邺山的时候,也只说自己是来替家里人守陵一段时间,编了一个小商户女儿的身份,也幸好他从不多问。

    故而他也不清楚她在孟府的时候叫“春满”,一直以为她的名字就是“顾意”,所以符牌上面的名字也是根据“顾意”改成了“顾一心”。

    温雁青大概都不知道,他现在这世间唯一知道她本名的人。

    有了手上全新的符牌和路引,就相当于有了全新的身份,她可以放心地去任何地方,做任何事情。

    那一刻,顾意突然发现温雁青从来不会过多询问自己事情的原因之一:也许是,他的身份也不是一个简单的、生意不多的小医馆大夫。

    符牌和路引都不是随便就能弄来的东西,而且据他所说,这些东西是正规可用的。

    “还有——”温雁青拿出一个小木箱,箱子里放着各种工具和瓶瓶罐罐,“我会一些简单的易容术,你我出城时可用。”

    顾意面露震惊地看着眼前依旧温和平静的人,虽说平日与他相处之时,就隐隐觉得此人非池中之鲤,倒是没想到他这般深藏不露。

    “这些东西……都是白天我同你说了以后,你开始准备的吗?”

    温雁青丝毫没有要隐瞒的意思,直截了当地回答:“嗯。”

    顾意有些讶异地抬头看他。

    今日的温雁青,与平时里的不太一样,他非常坦然且坚定地望着顾意,似乎不管她问出什么样的问题,他都会一一作答。

    顾意并不是一个感情迟钝的人,这种澎湃的情愫不加掩饰地涌过来,有如站在一片波涛翻涌的海岸上,令她的心境也跟着激荡起来。

    她张了张嘴,有很多疑问想问出来,但是又慢慢地收了回去。

    不去问,就不会了解;不了解,彼此之间的感情便不会流动增长,至少此时的她觉得,有些关系,止步于此便好。

    温雁青静静地看着她,“你想说什么?”

    他一派平和宁静,仿佛不管她接下来会问出怎样不合规矩的问题,他都毫无保留。

    顾意摇了摇头,只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真是太谢谢你了。”

    温雁青垂了垂目光,“举手之劳,无足挂齿,不必言谢。”

    顾意听出了他语气中的生硬和失落,眼前的人看似温和儒雅,实际上也倔的很,一旦做了决定,不管怎样都不会改变。

    他在介意自己的客气和疏离。

    顾意觉得很内疚,但是这种时候她不想承诺什么,也不想接受什么。

    孟府的事情是悬在头顶上的重石,让她每时每刻都如履薄冰;魂穿的事情,也是摆在心里一个无法忽视的疙瘩,没有安定感,内心充满孤独。

    她捏紧了手中的符牌和路引,也许等孟府的事情过去了,等日子安定了,她就可以不必克制,可以无所顾忌地回应他的感情了吧。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汤很好喝,我再去舀一碗。”

    “好。”温雁青看着她的身影,在心里跟自己说没关系,等这件事情过去了,等日子安定了,他会再次表达自己的心意。

    在此之前,他会一直陪在她的身边。

    香浓的骨汤,顾意喝一口便知道,这汤是费了一番心思熬出来的。汤汁浓白入味,肉渣滚烂,一口下去,唇齿留香,回味无穷。

    这样的心意不可浪费,连喝两碗下肚,她这夜里风尘仆仆的寒凉、警惕与奔波,都消弭殆尽。

    深夜静悄悄,顾意在回味汤里的味道。

    本来就是专门为顾意炖的汤,温雁青见她喝完,先前的失落都烟消云散。

    他看了一眼天色,说:“既然有了这些东西,你可以不用着急赶路。先去睡一会儿吧,天亮了再赶路也不迟。”

    他替自己想了很多事情,也做了很多事情。

    顾意这心里是很感动的,穿越至今六年之久,他是第一个对自己这么好的人。

    不过,她也会不由自主地想他对自己这么好,也是基于她之前救过他吧。

    也许是夜色太静,也许是她即将远离皇都,也许是他们即将再也不见,也许是有的情绪憋在心里太久,也许是很多其他的东西,总之她在这一刻,忽然多了很多想要倾诉的话。

    所以她说:“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问。”

    顾意看着他,顿了好一会儿,才慢慢问出口:“如果当初我没有救你,你还会对我这么好吗?”

    温雁青没想到她问的是这个,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笑了笑:“这说的是什么话,若当初救我的不是你,没有那段相处的时光,你还会踏入这间偏僻逼仄的医馆吗?还会这般信任我,在夜深人静时孤身前来吗?”

    顾意怔住了,心底里那些纠结瞬间消失了,仿佛在寒冷的夜里走了很久,然后终于来到一间温暖、吃喝充足的屋子一样,热泪瞬间涌上眼眶。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好说谢谢你。

    温雁青一下手足无措起来,“这是怎么了?”

    他连忙起身走到她面前,蹲下身捏住袖角,给她轻轻拭去脸上的眼泪。

    顾意看着微仰着头、面露焦急的温雁青,决定坦白一些事情:“其实,我不是什么商户的女儿,只是孟府的一名婢女……”

    顾意娓娓道来自己的身世。

    一开始遇到他,是因为她在那里替孟府做事。

    而之前让他做的那些雪颜膏,都是在孟灵熙的逼迫下做的。加上她不愿意继续被逼迫,所以用了一些伎俩让孟灵熙的脸出了问题,也借此收拾了一直欺负她的人。

    她之所以这么着急地要离开,也是因为孟灵熙觉得孟灵钰对她有意思。

    虽然孟灵熙现在被关在祠堂里思过,但是孟灵熙不会放过她的,所以害怕之下,决定潜逃。

    因为她在这里并没有什么熟识的人,所以只好找他帮忙。

    她也想过孟灵熙之后会因此报复他,但是她顾不上这么多,只想赶紧逃得远远的,这么一想也是有些自私的。

    许是憋得太久,顾意一边说一边哭,断断续续地讲完了她想说的所有事情。

    而对于自己其实魂穿过来的这件事,她只字不提。这件事毕竟过于离奇,现在还不是能说的时候。

    她哭得厉害,温雁青心疼得很,当下也顾不上什么礼节仁义,将人抱在怀里,一手轻轻抚摸她的背以示安慰。

    她说的这些事情,他其实已经知道了。

    因为他托朋友办事情的时候,这位朋友担心他会被利用,就去细查了一下顾意的底细。这一查才知道,她不是什么小商户的女儿,而是孟府买入的丫鬟,服侍那被称为恶女的孟二小姐孟灵熙。

    可能是日子实在难过,所以她才决定逃出来。她也从来不叫什么顾意,在村里的时候叫李二丫,进了孟府,改名叫春满。

    温雁青知道这些却并没有想要逼问她的意思,毕竟她这身世迫不得已,撒的谎也不是什么罪不可恕的谎,亦没有对他形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反倒是他自己,并没有帮到她多少。

    现在她能对自己坦白,能向他袒露她的情绪与心事,他的心里是又惊又喜、又怜又爱,更加坚定自己对她的感情。

    顾意伏在他的胸膛,尽情释放自己的痛苦与难受。

    然后她向他道歉,说自己只想快点离开孟府,没有考虑到他,如果他因此被连累,遭到孟灵熙的报复,那她的罪过就大了。

    顾意将自己担忧说了以后,温雁青只问道:“为何会报复于我?没有人知道你来找过我,也不会有人知道是我帮你逃走的?所以,”他将人搂得更紧了,“为什么你会觉得我会被报复?”

    他想从她的话语中得到一些证明,他能感受到在她心里,自己也是一个特别的存在。

    以前他不清楚她在顾虑些什么,总是止步于前,不肯再往前一步。

    现在知道为什么了,他本来打算慢慢来,但是现在她在释放自己情绪的过程中,不小心透露自己的真实想法和情愫,让他也按捺不住,想要她亲口确定什么。

    有些情愫暗流涌动,有些事情需要挑明情况。

    顾意的心砰砰直跳,没想到他居然能顺着自己的话头想到了这么深的东西。

    他们现在虽说是互相喜欢,但还隔着一层薄薄窗户纸,有些事情说开了和没说开,需要承担的责任是不一样的。

    顾意抿着唇不说话,只轻轻闭上眼,将疲累彻底释放,进入沉沉的睡眠,以此躲避现在的局面。

    在不稳定的生活里,爱情就是奢侈品。

    只要不捅破那层窗户纸,二人就还能继续保持这种朦胧的关系。现在的她还无法对爱情这件事,有足够的安全感。

    她许久没有回话,温雁青不清楚她此刻在想些什么,只好轻声地问:“阿意?”

    他慢慢挪动自己的身体,侧头看了一下躺在自己怀里的顾意,看样子睡得正香。

    他轻叹一声,小心翼翼地将人抱起,然后轻手轻脚放在床上,褪去鞋袜,给她盖上被子。

    他去拧了一个湿毛巾,擦干净她脸上的泪痕和双手。

    昏暗的烛光下,他坐在床边看着她恬静的睡颜。

    不论多久,他都会等她彻底敞开自己心扉的那一刻。

    *

    出城前,温雁青给她易容,顾意看着镜子前的自己,惊叹于他超群的技艺。

    因为她的五官并没有大变,只是稍微改了一下五官的大小和脸型,这张脸就马上跟换了一个人一样,非常神奇。

    “这就是你口中的,‘简单’易容术?”顾意惊愕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对于顾意这样的反应和评价,温雁青觉得有点高兴,在她面前并未谦虚,“多谢夸奖。”

    顾意愣了一下,转过头见他一副想要更多夸奖的样子,觉得他很可爱。

    她噗嗤一笑,毫不吝啬地夸奖:“雁青真厉害!”

    二人对视,暧昧的气息在空气中流动。

    顾意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磕磕巴巴地说:“差、差不多、要出发了……”

    温雁青笑意渐浓,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好。”

    快走到院门时,顾意拉住他的袖子,看着他的眼睛想问他一个问题,那个问题带了点明知故问的意味在,但她又担心自己会不会自作多情,所以心里有一些忐忑。

    “你……”才起了一个话头,她就侧过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怎么了?”对于她,温雁青发现自己永远有用不完的耐心。

    “……你觉得我拿着路引去哪比较好?”

    他垂眼看了看顾意拽住自己袖子的手,缓缓将她的手轻握在手掌里,掌心传递着温度,他的语气坚定有力:“我希望你能留下来。”

    如果她有许多的顾虑,只敢悄悄往前一步,那么剩余的九十九步,都可以由他来完成。

    顾意抬头看他。

    她握紧手中的物件,顿了好一会儿,才说:“谢谢你。”

    温雁青看着她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握住她的手紧了紧,“别怕。有我陪着你。”

    顾意用力地点点头,“嗯!”

    易了容的二人相伴出了城,温雁青担心她一个人待在邺山不安全,索性将暂时关了医馆的门,陪她在山上待了几日。

    出发前顾意同他把话说开后,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与他相处起来也不再像以前那般客气疏离。

    二人在山上度过了一段相当平静美好的日子。

    在此以前,顾意一直觉得老天挺不公平的;现在和温雁青一起,她又觉得自己很幸运,能在吃了这么多苦以后,还能遇到这样好的人。

    这几日的相处也更让顾意相信,只要她躲过了这阵子风头,换一个身份,就可以自由地活在皇都,放心地与喜欢的人在一起了。

    有一日温雁青受顾意所托下山打探消息,回来后同她一起商量。

    孟府似乎并没有在意顾意的出逃,一派平静祥和,孟府三兄妹皆受邀去避暑山庄参加太后举办的皇宴了。

    这个皇宴每年夏天都要举行个一两次,一次就是半个月之久。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们打算先回医馆,再为接下来做打算。回到医馆后,温雁青将自己的卧房让出来给她,自己挤在外间睡觉。

    才回到医馆三日,顾意出门买菜的时候,听街上的议论,说孟府那位恶名远扬的二小姐在皇宴上遇袭了,本来都以为活不了了,谁知道一睁眼又活了过来,真是神了,果然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啊。

    顾意猛地一怔,这熟悉的剧情,让她无法控制自己想要回孟府的强烈欲望。

    其实那件事情也许是千万分之一的概率,也许回去就是羊入虎口,被孟灵熙抓住后再也没有好下场。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一个声音,那个声音越来越大,催促着让她务必要回去确认一番。

    万一“孟灵熙”也是她这种情况呢?

    她魂穿到这个世界,虽然也遇到了不少好人,甚至还遇到了一个真心喜欢的人,但是对于自己来说,时常会觉得没有归属感,总觉得自己与这里格格不入,那种孤单感没有任何人能够真正的理解。

    所以如果有一个跟她一样情况的人来了,会不会一开始像她一样手足无措,这个人会遇到什么情况?

    她想要去帮这个人,也是为了帮自己走过去,希望这个人不要像当初的自己那样,遭受这么多的痛苦。

    顾意站在原地想了许久,久到连天上正在下雨都没有察觉到。

    直到有一个好心的婆婆过来给她撑伞,推了推傻站着的她,“姑娘,你没事吧?”

    “啊……哦,我没事的婆婆。谢谢你,这个就当是谢礼吧。”顾意说罢就将手中的菜篮子递给婆婆,然后往雨里跑去。

    “诶姑娘……”

    她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一定要回去一趟。

    顾意按着记忆中的路线回到了孟府,她这一路上很小心,因为不确定孟灵熙现在是什么情况,所以尽量不让府里的人瞧见自己。

    也幸亏孟灵钰并不喜欢府里有过多的下人,想要不被发现,对她这个熟悉孟府的人来说,也不算太难。

    天上的雨越来越大,还未到夜幕时分,周围的景色就已经昏暗了起来。

    她终于走到了孟灵熙的房门前,门前服侍的人是两个新面孔。

    这一两年孟灵熙的脾气是越发得难以捉摸,所以婢女是换了一批又一批。顾意是待在孟灵熙身边最久的一个,因为她的聪明和别有不同,所以很受孟灵熙“青睐”。

    屋内门窗都开着,清凉潮湿的风穿堂而过。

    服侍的婢女许是太累,又或者是新来的还没有见识过孟灵熙的脾气,已经靠在门边睡得香甜。

    她深呼吸一口气,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她慢慢走到内室,绕过屏风,透过轻幔看见了躺在床上的人。

    走得近了,能听到床上的人传来断断续续的痛吟和咳嗽声,仿佛难受极了。

    她小心翼翼走过去,掀开一半的床幔,慢慢坐在床踏上,瞧见床上的人脸色苍白,额角渗出阵阵冷汗,眉头紧紧皱在一起。

    “孟灵熙?”她试探性地开口。

    床上的人沉重地呼吸着,像是听到了她的声音,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用虚弱的声音说:“咦?我怎么还在这?”

    那人开口一声“咦”,顾意就感到胸口一震。

    因为只这一声,她就可以判断眼前的人已经不是以前的孟灵熙了,因为孟灵熙从来不会这样说话,也从来不会有这样的语气和态度。

    而她后面的那一句话,更是让顾意确定了这具孟灵熙的身体里,已经换了灵魂。

    顾意心跳得厉害,咽了咽口水,又继续说道:“你是孟府的二小姐,不在这能在哪呢?”

    “什么?!——嘶哎……”她捂着胸口侧过身躺着,慢慢呼吸以缓解胸口的疼痛。

    等她缓过来以后,顾意连忙将她扶起来靠在床边,倒了一杯温水递过去。

    她接过水,一口接着一口慢慢喝完,才觉得没有这么难受了。

    她四处打量了一下周围的场景,和眼前人的装束,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顾意继续说:“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自己怎么就来到了这里,还成为二小姐?”

    “难不成你也……”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觉得顾意可能跟自己遇到了一样的情况。

    顾意看到她的神情,就知道她想问的是什么,毫不隐瞒地点了点头。

    她紧张的情绪放松了不少,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还好还好,也不算太糟。”

    接着她又问:“那我是发生什么事了?这具身体让人好难受。”

    她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疼,悲哀地想:不会这具身体里也有绝症吧?短时间内连死两次就真的过分了啊。

    “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你随孟家参加了避暑山庄的皇宴,然后就遇刺了。你现在觉得难受,应该是当时留下来的伤。”顾意关心地看着她,“怎么样?你想起什么了没有?”

    说来真是奇怪,以往看眼前的这个人,顾意是怎么看怎么讨厌,如今是怎么看怎么顺眼,还颇有种“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之感。

    顾意以往在孟府一直悬着的心,在看到她以后,彻底放松了下来。

    她深深地叹气,拿手指戳了戳自己的脑瓜子,“这里是一点记忆也没有。”

    看着眼前人露出一副懊恼的模样,顾意反而笑了起来。幸好幸好,她看上去是一个很可爱的人。

    顾意没忍住抬手摸了摸她的头,“没关系,我们慢慢来。”

    她并不反感顾意的触摸,低头看着握在手里的茶杯,“嗯,走一步算一步吧。”

    “对了,我叫顾意——照顾的顾,意思的意。你呢?”

    “孟灵熙——孟子的孟,灵动的灵,熙熙攘攘的熙。”

    外头的雨还在哗啦哗啦地下,雷声轰鸣,咔嚓一声,一道耀眼的闪电劈开昏暗的天空。

    顾意怔怔地看着她,仿佛听到了命运的齿轮在缓缓转动的声音。

    屋内的门窗都开着,裹挟着潮湿水汽的凉风穿堂而过,轻幔浮动,似真似幻,如戏一场。

    两个月前去禅山寺许愿,顾意跪在佛祖面前,虔诚地许愿:祈求有好事发生。

    回去的路没有求来,求来了另一个世界的孟灵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