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孤舟老翁

作品:《惊凰

    “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


    河面上风雨大作,远处雷声隆隆,,一道苍老的声音却在天地之间游荡,像一根强韧的蒲草,不曾断绝。


    河水湍流裹着司徒信和沈鸣鸢的身体。雨还在下,寒凉的河水里,司徒信感受到自己的体温正在渐渐流失。


    他身上有毒,本来就禁不起长时间的消耗。


    何况现在在水中,体温流失得很快,他还带这个昏迷不醒的沈鸣鸢。


    他有些乱了分寸,在雨中焦急地寻找,忽然听到河面上传来歌声。


    他在河里翻了个身,朝着河中间望去。


    远远地,他看到河中隐隐约约有个黑点。


    歌声就是从那里飘来的。


    他心中一喜,朝着那个方向游去。一边游,歌声也渐渐更加清晰。


    他听清了里面的内容。


    “泠风则小和,飘风则大和,厉风济,则众窍为虚……”


    这分明是由《庄子》中的几篇改编而来。


    待游得近了些,他才发现,刚刚那个黑点,其实是一艘乌篷船。


    乌篷船的船头,坐着一个老人。他头戴斗笠,身披蓑衣,透过这身行头,能勉强看出下面雪白的头发。


    斗笠挡着他的面容,司徒信看不清这人的样貌。但从他中气十足的声音里能听出来,这位老人精神矍铄,老当益壮,一点不输于年轻人。


    河水的波涛将小船推到风口浪尖,船身随着风雨在河面上摇摆。老人却稳稳坐在船头,悠然自得。


    他的手里提着一根钓竿,竟像是在钓鱼。


    ——怪是怪了些,但现在,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他抱着沈鸣鸢往乌篷船那里游去,绕过船头,直接来到船身侧边,一把抱住船舷。


    船身一斜,仿佛要倾倒一样。


    他攀住船舷不敢动作,双臂将沈鸣鸢护在怀里。


    在他的帮助之下,沈鸣鸢无力的两条胳膊,终于趴在了船舷之上。


    在重力的影响之下,她的身体向船舱内倒去。


    水中的下半身又能凭借浮力,司徒信轻轻一抬胳膊,沈鸣鸢的身体就脱离了湍急的河水,进入了船舱之中。


    司徒信见她安全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攀住船的边缘,在水中一蹬,撑起身体,也来到了船边。


    沈鸣鸢一个大活人上船,船身剧烈地颤抖。


    船头的老翁却好像无知无识一样,自顾自地唱着歌。


    司徒信翻进船舱,还没有停稳身体,船头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噫!”


    老渔翁惊呼一声,陡然收杆。


    他手腕一抖,鱼线另一端的重物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落在了鱼篓之中。


    “啪啪”两声,竟是一杆两条鱼。


    他乐道:“哪里来的两条大鱼,这样的风雨天气,是来老夫船中躲雨的吗?”


    司徒信正拖着沈鸣鸢往乌篷下面躲,听到这话,白皙的脸瞬间有些发烫。


    他僵了片刻,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过了好一会,才有拖起沈鸣鸢,把她彻底拉进船中。


    雨水“啪嗒啪嗒”地砸在雨棚上。狂风将雨滴卷进船舱深处。


    司徒信怕沈鸣鸢被雨淋到,故意挡在她的身前,然后朝向船头的老翁。


    “老人家,借船栖身,冒昧打扰,实在抱歉。”


    老翁却没有理他。


    他推开鱼篓的盖子,恋恋不舍地看看鱼篓中。


    两条鲤鱼在鱼篓里此起彼伏地挣扎,不断发出声响。


    老翁摇头感慨道:“十年修得同船渡,老夫与你们两个,也算有缘。同载一段,不妨事的。”


    他对着鱼喃喃自语,压根没有理会司徒信。


    司徒信却听出话外之音,恭敬道:“老人家仁慈,晚辈感激不尽。”


    老翁这才懒洋洋地睨了一眼沈鸣鸢。


    沈鸣鸢如今的样子有一些狼狈。她的衣服被彻底打湿,头发也跟凌乱,成绺沾在脸侧。


    她溺了水,呼吸幽微,几乎不可察。


    脸色也像死人一样苍白。


    司徒信见状,当即弯下腰,将沈鸣鸢抱在怀中。他坐在沈鸣鸢的侧后方,让沈鸣鸢的头贴着自己的胸膛,单手抵上她的后心。


    内力凝聚掌心,正要送入沈鸣鸢的身体时,一道白光忽然闪过,打在了司徒信的手背上。


    那是一根金属鱼钩。


    锋利的鱼钩在司徒信的手背上划开一道血痕,老渔翁手一抖,鱼钩又在鱼线的牵引下回到了他的手中。


    司徒信愣了一下。


    “女娃溺水,用内力救她自然可行。只是你也是带病之体,用内力救她,不怕自己暴毙当场吗?”


    这是他对司徒信说的第一句话,却让司徒信身体一僵。


    这老头眼光确实毒辣,一眼就看出了司徒信的目的。


    他的武功也很好,一鱼钩就打断了司徒信的运功。


    他甚至能看出来,司徒信身上带着毒,也是个飘蓬一样的身体。


    可是……


    司徒信没有跟老渔翁行礼。


    他紧紧将沈鸣鸢抱在怀里,试图用自己的温度温暖沈鸣鸢冰冷的躯壳。


    但他忘了,他的身体本就比常人冷一些。


    他这样的人,怎么能温暖沈鸣鸢呢?


    司徒信重新将内力凝结在掌心。这一次,他缓缓开口,声音无比坚定。


    “我要救她。”


    手掌贴上沈鸣鸢的后心,内力灌入沈鸣鸢的身体。


    她苍白的脸恢复了一些血色,咳嗽两声,吐出一口河水。


    司徒信的眼前一阵发黑,但他的手却坚定有力。


    他另一条胳膊紧紧揽着沈鸣鸢的臂膀,不让摇摆不定的船舱碰到她的身体。


    老渔翁轻轻摇头:“痴男怨女啊……”


    又是一道弧线划过,一个小瓷瓶落在了司徒信的脚边。


    司徒信捡起来,发现里面是一颗丹药。


    “老人家,这是……”


    他的身体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声音无力,几乎幽不可闻。


    老渔翁无奈说道:“吃了它,还能留一条小命。”


    司徒信立即会意。


    他单手拔开瓶塞,将药丸倒入掌中,就往沈鸣鸢的牙缝里送。


    咻——


    鱼钩又一次飞来,不客气地再次划破司徒信的手背。


    “女娃都被你救了,还吃什么灵丹妙药?龙肝凤髓七七四十九天成药,老夫是救你的命,你却只顾着给她吃?”


    他愤愤地骂道:“不争气的东西,他是你什么人,你就这么不要命地救她?”


    司徒信苦笑一声。他看沈鸣鸢的脸上恢复了血色,这才乖乖把药丸塞进自己的嘴里。


    然后说:“她不是我什么人,只是我希望她活着。”


    说完,嘴角忍不住扬了扬。


    盯着沈鸣鸢,像是盯着这个世界上最贵重的宝物。


    老渔翁却在后面恨铁不成钢地叹气:“文奚皇子,鸣鸢公主,斗了这些年,竟能在老夫这艘破船上生死与共。老夫也算大涨见识,开了眼咯!”


    “老人家不要乱……”司徒信话没说完,忽然反应过来,沉声追问下去,“你刚刚,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