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恂虽不觉得这算什么喜事,但看人家姑娘欢天喜地&30340;样子，仿佛升官&30340;是她本人，还是被她&30340;情绪感染，笑着道了谢。


    他从饭盆中捏出一个饺子塞进嘴里。


    好像是鱼肉馅儿&30340;,味道还不错,挺鲜！


    “这个礼我收了,你们有什么事就说吧。”


    自打他住进这个院子,项家姐妹,尤其是项小鸿，从不过来串门。


    人家第一次上门求办事,他就算办不成也得尽力帮着想个办法。


    所以这顿饺子还是可以吃&30340;。


    项小羽咧嘴一笑,恭维道：“我就说嘛，咱们是老熟人了，我们姐俩一开口,宋主任肯定会帮忙&30340;！”


    被她这自来熟臊&30340;，项小鸿恨不得捂住她&30340;嘴！


    彼此都没打过交道，怎么就成老熟人了？


    项小羽熟门熟路地跑去灶间取来碗筷,又用自家酿&30340;海鲜酱油和陈醋，调了一个蘸料,殷勤地放到堂屋&30340;饭桌上。


    “听说你升了官，我跟我姐特意给你包&30340;鲅鱼馅饺子，还放了点韭菜提鲜,快坐下吃吧！”


    宋恂在心里“呦呵”一声,服务这么周到，看来要办&30340;不是小事呀！


    项小鸿抿了抿唇,有些紧张地开口问：“宋主任,你知道公社妇联想组建‘妇女三八号’船队&30340;事吗？”


    不知道。


    听名字可以猜个大概,应该是娘子军&30340;船队。


    项小鸿介绍：“公社妇联想弄两个试点，打造全是女船员&30340;‘妇女三八号’。我跟队里&30340;妇女主任商量着，给瑶水大队报了名。”


    宋恂停住筷子，挑眉问：“你们想当女船员？”


    项小羽摆手，颇为泄气地说：“我姐想去当女船长！我不行，我晕船！”


    虽然这话不该宋恂来说，但他还是劝道：“有句老话讲，世上三样苦，捕鱼、打铁、磨豆腐。捕鱼被放在第一位，可见其危险辛苦。我看项队长对你们姐妹挺呵护&30340;，恐怕不会同意这个决定。”


    项英雄那么尽心地搞养猪场，发展农业，未必不是存了洗脚上岸&30340;心思。


    他都想上岸了，怎么可能舍得让女儿去遭这份罪！


    项小羽将饺子往前推推，示意他趁热吃，有些狡黠地说：“我姐已经去公社报名了，我爹不同意也没用！”


    “公社那边会提供船让你们练习？”宋恂问。


    不是什么人都能出海&30340;，这个行当看着简单，但是对船员，尤其是船长&30340;要求很高。


    渔民出海，没有望远镜和侦察设备，靠&30340;是船长&30340;火眼金睛，通过观察海面&30340;细微变化来追逐鱼群。


    经验很重要。


    姐妹俩被问得一滞。


    公社当然不会提供船了，他们队长爹还有点封建迷信，根本不会同意让她们用队里&30340;船练习。


    所以，这不就求到刚刚掌权&30340;宋主任跟前了嘛！


    项小羽想&30340;是，宋恂是从城里来&30340;，又是大学生，应该是讲科学&30340;，肯定跟她们那个当过道士&30340;爹不一样。


    宋恂听了他们&30340;请求，想象一下整条船全是女船员&30340;画面。


    好像也不是不行。


    男女分开，各干各&30340;。


    “这想法确实有些意思，如果成功了，可能会在全国开一个先河。”宋恂表示了肯定。


    “是吧是吧！”项小羽双手在桌面划拉两下，双颊激动得泛红，“宋主任，那你是同意让我姐他们用渔业公司&30340;船啦？”


    宋恂将剩下&30340;半盆饺子用盘子盖住，留给吴科学。


    然后一摊手，抱歉道：“恐怕不行。”


    看看饺子，又瞅瞅宋恂那张在她心中几近满分&30340;脸，项小羽突然想起一句话——


    小白脸没有好心眼！


    “那你吃了我&30340;饺子，就白吃啦？”项小羽不顾大姐&30340;眼色，气道，“这顿饺子是我用富强精面粉包&30340;！还用了一两香油调馅儿！鲅鱼也是钓得最新鲜&30340;！你咋吃干抹净就不认账呢？”


    宋恂：“……”


    他话还没说完，这项小毛怎么突然就炸毛了？


    项小鸿按住妹妹，尴尬地冲宋恂笑笑，“宋主任，你别见怪啊，她没别&30340;意思，也没坏心。”


    就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我今天刚接到任命通知，回来就被你堵在了门口，还没跟单位&30340;同事见过面。”宋恂看着低头生闷气&30340;项小羽，耐心解释，“这个公司不是我&30340;一言堂，我现在答应了你们，要是其他人反对，也是空欢喜一场。”


    见妹妹还不赶紧顺着梯子下来，项小鸿只好道：“你说&30340;在理。我们能理解！”


    “何况，我们公司&30340;生产情况大家都知道，就那么三对船，根本不够用。你们现在还不具备出海打渔&30340;能力，只是练习&30340;话，即使别人同意，我也不同意。”


    这回连项小鸿也哑了火。


    她们这顿饺子算是白忙活了……


    “不过，”宋恂话音一转，又说，“这个‘妇女三八号’&30340;设想，提出来应该不是一两天了，看来不是着急&30340;事。我吃人&30340;嘴短，肯定会帮着想办法&30340;，你们先回去等我消息吧。”


    从西院回来，项小羽抓着大姐，笑吟吟地问：“姐，你看我刚才表现咋样？是不是把那个宋主任镇住了？”


    “……”项小鸿在她脑门上点了点，无奈道，“你说是就是吧！”


    项小羽对于这个结果挺满意，高兴地说：“宋主任还是很讲信用&30340;。你看他对养猪场&30340;事多尽心！所以，他答应了帮忙想办法，肯定会有办法&30340;！”


    “你呀！”


    宋恂确实如项小羽所说，会尽心帮她们想办法。


    不过，眼下最紧要&30340;是赶快捋顺公司&30340;业务。


    次日，宋恂起个大早，吃了项前进为了让他们回心转意而精心料理&30340;早饭，就去了大瓦房。


    比较让他意外&30340;是，除了去公社跑官失败&30340;杜三泰，今天几乎所有人都提前上班了。


    甫一进入办公室，贾红梅就带头鼓掌。


    几人嬉笑着喊“宋主任！”


    项爱国还提前泡了杯茶，递到他手边。


    宋恂被他们这阵仗搞得有些不自在，赶忙说：“大家还跟以前一样称呼我就行。咱们公司人不多，都在一个锅里搅稀稠，没那么多讲究。”


    他与大家闲聊几句，就说起了正事。


    “刘主任走后，公司里还有些遗留问题没处理，很多事情还没落实到位。”他看向双眼亮晶晶，仿佛整个人都有了神采&30340;严秋实问：“小严，出海&30340;船队收山没有？”


    “今天早上回来了。”严秋实响亮答，“这次成绩不错，三对船差不多有一千五百担鱼，正跟公社水产站&30340;人交接呢！”


    宋恂颔首，与贾红梅商量召集大家开会&30340;事。


    “今天开个会是应该&30340;，只是……”贾红梅往杜三泰那张空着&30340;办公桌瞄一眼，为难道，“杜老三这两天身体不舒服，未必能来。”


    闻言，大家脸上&30340;表情都有些精彩。


    杜三泰去公社跑官&30340;事，他们都听说了。


    他跟渔业基地&30340;裴副主任关系不错，裴副主任又乐于提拔本地干部，这么多&30340;优势叠加到一块儿，大家都觉得他即便当不上主任，也是副主任。


    谁能想到突然杀出了宋恂这个程咬金呢？


    宋恂只当没看懂众人&30340;脸色，点头道：“没事，老杜那边我亲自去通知。大家上午都把自己&30340;工作整理一下，下午咱们开个会。”


    交代完这些，宋恂就想邀请贾红梅一起聊聊。


    贾红梅也正有此意。


    两人走出大瓦房，可是身后却跟了一个尾巴——项爱国。


    “你总跟着我干什么？”


    项爱国比宋恂更疑惑，“我是你&30340;通讯员呀，不跟着你跟着谁？”


    宋恂：“……”


    他难道失忆了？居然不记得什么时候任命了一个通讯员。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贾红梅都笑出声了，项爱国才恍然地“嗐”了一声，赶忙解释：“我以前是刘主任&30340;通讯员，前阵子他生病了，我总不能跟去医疗站上班吧，这才有空去替我媳妇上工&30340;。”


    算是借机解释了自己总开小差&30340;原因。


    宋恂懂了。


    他不但从刘主任那里继承了一辆自行车，还把他&30340;通讯员也一并继承过来了！


    这刘主任还怪会享受&30340;。


    如今他离开了，留下&30340;这些倒是便宜了宋恂。


    通讯员就相当于秘书。


    像他们这种连股级都不是，顶多算是副股级&30340;小干部，一般是不配秘书&30340;。


    只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秘书不让配，就改配功能相同&30340;通讯员。


    他跟吴科学没来瑶水之前，公司里只有五个人，一个主任，一个副主任，还有一个主任秘书。


    合着只有严秋实和杜三泰是听使唤&30340;大头兵……


    “我跟红梅嫂子谈点事，你甭跟着了，回去准备下午开会&30340;内容吧。”


    项爱国倒是听话，主动说：“要不我回去帮你把办公室收拾收拾？”


    哦，宋恂想起来了，他还继承了刘主任&30340;大办公室。


    “不用了，我暂时跟大家在一块儿办公。那间办公室你有空收拾一下，改成会议室或者教室吧。以后咱们工会要加强对船员&30340;培训，可以在那边授课。”


    项爱国眨巴眨巴眼，提醒：“宋主任，咱们没有工会！”


    宋恂：“……”


    打发了项爱国，宋恂跟贾红梅往海边&30340;方向溜达。


    “小宋，公社让你来当这个主任真是太好了！”贾红梅神色复杂地说，“我知道老刘是因为什么走&30340;，所以尹主任找我时，我没应承当主任&30340;事。咱们明年还能不能干下去，就看这半年了。”


    宋恂知道她有她&30340;难处。


    她是本村人，男人也在公司&30340;船队里当大副。


    不想钓鲨捕鲸&30340;船员里，有许多她&30340;亲朋故旧。


    她被夹在中间，确实不好开展工作。


    贾红梅言归正传，有些急切地问：“你对后半年&30340;工作有什么打算？”


    宋恂沉吟片刻，实话实说道：“我之前一直是搞技术&30340;，突然让我当这个主任，也有些麻爪。不过，我琢磨着，这件事还得从船员身上下手。”


    “怎么说？”


    “目前咱们跟船员间最大&30340;矛盾就是鱼肝油&30340;原料鱼，不如先把原料鱼这部分从生产任务中剥离出来，专注完成其他任务。”


    “其实现在基本上就是这么干&30340;。”


    “如果大家专注搞其他生产了，就得把效率提上来，再这样干多干少一个样可不行，不如咱们借鉴一下省城那边&30340;办法，给他们编成中队，让中队之间竞争去……”


    ……


    宋恂跟贾红梅在海边呆了一上午，算是初步交换了意见。


    具体怎么办还得跟船老大们商量。


    眼瞅着快到中午了，宋恂与贾红梅分开，打算去看看那位生病&30340;杜三泰。


    既然名义上是去探病&30340;，宋恂就先跑了趟供销社在大队&30340;代销点。


    代销点里还挺热闹&30340;。


    除了李秀云和烈属金二嫂这两个售货员，还有一个刚下工就跑过来凑热闹&30340;项小羽。


    三人挤在柜台后面，李秀云正拿着一把缝纫用&30340;小剪刀，给金二嫂修眉毛。


    “秀云，左边这条还得再修修，太粗了！”项小羽在金二嫂脸上指指点点，给人家场外指导。


    金二嫂着急看成果，拿过镜子一照，就“妈呀”一声，捂住自己&30340;两条眉毛。


    “秀云啊，你还是别给秀兰修眉毛了，花点钱请三婶子修吧。不然大喜&30340;日子，新娘子是个高低眉，你姐夫得找你算账！”


    项小羽将金二嫂拉起来，自己坐到板凳上，很豪气地对秀云说：“没事，再拿我&30340;练练，练熟了就好了。”


    秀云对自己&30340;手艺也没什么信心，犹豫道：“你&30340;眉毛不用修，要不还是算了。花一块钱找三婶子捯饬吧。”


    项小羽还挺替人家心疼那一块钱&30340;，鼓励她拿自己练手。


    于是，当宋恂进来时，秀云正举着剪刀在项小羽脸上比划，犹豫着不知怎么下剪子。


    听到门口&30340;动静，秀云以为是来送饭&30340;家人，随口问：“哎，你说小羽这眉毛是不是不用修了？”


    宋恂：“？”


    他隔着柜台瞅了一眼项小羽那两条挺清秀整齐&30340;眉毛，再瞄一眼金二嫂一粗一细&30340;高低眉。


    想了想还是好心建议：“原本就挺好看了，不要修。”


    突然听到他&30340;声音，三人一齐回望过去。


    金二嫂赶紧捂住眉毛，秀云赶忙放下剪刀，有些不好意思地打招呼：“小宋技术员来啦！”


    “你们忙，我就随便看看，买点探病&30340;东西。”


    可是，三人哪还好意思在他面前修眉毛，纷纷住了手安静下来。


    项小羽脸蛋粉红，有些扭捏，又有些蠢蠢欲动。


    她憋了好半晌，才看向透过玻璃柜台挑东西&30340;宋恂，忍不住眉眼弯弯地问：“你真觉得我原本就挺好看呀？”


    宋恂：“……”


    秀云和金二嫂赶紧在她背上捅了捅，让她别乱问。


    这种问题让人家咋回答嘛，她们这些旁听&30340;都觉得难为情了。


    宋恂被三个女同志直勾勾地盯着，不自觉就后撤了半步。


    拉开了些距离才说：“你原本&30340;眉毛已经很好了，而且你们修眉毛&30340;工具并不称手，还是别轻易尝试了。”


    项小羽眯着眼睛点点头，没听到想要&30340;答案也不纠结，转而问：“宋主任，你要探谁&30340;病呀？我帮你参谋参谋！”


    问完又不由嘀咕：“没听说队里有谁生病啊？你不会是给旷工&30340;杜老三买&30340;吧？”


    “他请了病假，我去看看。”


    宋恂看了眼柜台里&30340;东西，都是油盐酱醋火柴之类&30340;零碎用品，没瞧见适合探病&30340;，便有些犹豫。


    “他根本没病，我早上还看到他去赶海呢！就是没当上主任闹情绪呢。”


    真正&30340;售货员，一个捂着眉毛，一个擎着剪子，而项小羽像个编外售货员似&30340;，熟练地从柜台里抓了一小把没有包装纸&30340;水果糖，又撕下一张用过&30340;作业纸，将糖包了起来。


    对宋恂建议道：“他有两个闺女，你带点糖去就是好礼了。”


    宋恂没在农村走过礼，只好听了她&30340;建议。


    临出门前，想起她说自己不接地气&30340;事，便看向秀云：“听说你姐姐要结婚了？正日子是哪天？到时候我也去讨杯喜酒喝。”


    秀云笑道：“下个礼拜天摆酒！回头让我姐夫给你送个帖子去！小宋技术员你可一定要来热闹热闹啊！”


    “一定。”


    宋恂提着一包还没他巴掌大&30340;水果糖，去杜三泰家探病了。


    他进门&30340;时候，杜三泰正叼着烟站在院子里，臊眉耷眼地往母鸡&30340;饭盆里倒食。


    发现宋恂来了，也不打招呼，只当没看见。


    还是他家十岁&30340;大女儿桂兰迎了出来，请宋恂在院子里坐了，才去喊装聋作哑&30340;杜三泰招待客人。


    叼着烟晃悠过来，杜三泰往宋恂对面&30340;石凳上一蹲，冷嗤道：“怎么？宋大主任上班第一天，就要抓旷工了？”


    将糖递给杜家闺女，宋恂摆出比他更臭&30340;脸说：“我没心思抓旷工。你要是想当这个主任，就赶紧去公社争取一下。我还没正式上任呢，有反转&30340;余地。”


    杜三泰不信他&30340;鬼话，丢了烟屁股就从石桌上拖过装烟叶&30340;木盒，闷头卷烟。


    宋恂不着急，也捻了一张草纸，放上点烟叶，学着他&30340;样子卷起了旱烟。


    “老杜，”宋恂卷了两根后突然开口问，“你现在工资是多少？”


    提起这个，杜三泰还是很得意&30340;，“十一块三毛。”


    在队里，连支书和队长都没有这份工资。


    他每个月从公司领工资，他爹出海，媳妇和老娘下地赚工分，所以他家&30340;日子在村里是很红火&30340;。


    不比队长家差。


    宋恂叹声道：“那你合计合计找份其他营生吧，从明年起，这十一块三毛可能就没了。你提前有个心理准备。”


    扔下旱烟，杜三泰蹭地站了起来，“只旷了半天工，你就想开除我？”


    宋恂并不怕他嚷嚷，抬手压了压。


    “我要是想开除你还用留到明年？”他继续卷着旱烟，漫不经心地说，“我是搞技术&30340;，确实不想当这个主任。你要是想当，咱俩换换。”


    杜三泰冷哼一声坐回去，嘲讽道：“尹主任钦点你当主任，谁也改变不了。”


    “确实是尹主任让我当&30340;，”宋恂没否认，“但她也说了，今年再完不成任务，瑶水支公司就地解散。”


    杜三泰：“！！！”


    “也就是说，从明年起，你可能就拿不到这十一块三毛了。”


    杜三泰嘎巴嘎巴嘴，好半晌才发出声音：“不可能吧？”


    “怎么不可能？你以为刘主任为什么突然走了？”宋恂将卷好&30340;烟码成一排规整规整，“这个支公司&30340;主任，你要是想当就给你，反正也没几个月了。”


    “真&30340;？”


    宋恂颔首，又问了一个不相干&30340;问题：“你知道末代皇帝是谁吧？”


    “知道。”


    以前有那种为了混口饭吃，下乡说书&30340;，经常在村口讲这些。


    “那你知道倒数第二任皇帝是谁吗？”


    杜三泰：“……”


    这谁在乎。


    “你说，瑶水支公司三年完不成生产任务跟我有什么关系？”宋恂摆弄着旱烟，斜眼看他，“刘主任跑了，可是我为什么要当支公司&30340;最后一个主任，让人戳我&30340;脊梁骨？”


    杜三泰：“……”


    “现在是七月份，距离年底还有半年。你明年还有没有每月&30340;十一块三毛，我是否会当瑶水支公司&30340;最后一任主任，就看这半年了。”宋恂起身拍了拍身上&30340;烟叶沫子，“今天下午两点我们要开会讨论下半年&30340;生产计划。你要是病好了，就来开会吧。”


    临到门口时，他又想起什么，回头叮嘱道：“公司可能解散&30340;事，你暂时不要透露给其他人，别弄得人心惶惶&30340;。要是人心都散了，就更完不成任务了！”


    杜三泰目送他走远，又坐在原地愣神片刻。


    “爹，这个宋主任手可真巧。”桂兰推了推杜三泰，让他看石桌上码成一排&30340;卷烟。


    除了第一根有些露烟叶，其他几根卷得都很平整，快赶上带包装&30340;“金丝猴”了。


    杜三泰：“……”


    不知是不好意思出来见人，还是另有原因，下午&30340;会议，杜三泰终是没来出席。


    反倒是早上刚返航&30340;几个船老大跑来了大瓦房。


    “小宋技术员，我们刚靠岸就听说你当上主任了，第一次开会怎么不通知我们？”


    赵老大嗓门洪亮，肩上搭着一件棉布褂子，打着赤膊就气哼哼地走了进来。


    宋恂与他见过几次，知道他就是因为先进材料只有一张纸，被人笑了一整年&30340;那个。


    “现在得叫宋主任啦！”身后&30340;另几个船老大起哄。


    既然人已经来了，总不能将人家撵出去。


    宋恂笑道：“想着你们收山回来后需要休息，才将船员&30340;座谈会安排在明天，没想到大家还挺积极&30340;！既然你们主动来了，也省着项爱国去挨家挨户地通知了。”


    项爱国还挺能打配合，冲着几位船老大一拱手：“给我省事了，多谢多谢！”


    他是本村人，还经常替刘主任出面办事，船员大多与他熟识。


    赵老大就笑骂着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


    宋恂给几位船老大让了座，拉了会儿家常，就跟他们商量起生产指标&30340;问题。


    “大家都在，咱们正好借此机会把之后&30340;事情安排一下。我跟红梅嫂子讨论过了，打算向省渔那边学习，将渔船编成中队。”宋恂说土话&30340;语速很慢，边想边说，“咱们&30340;船少，所以就将两艘机帆船组成一组，你们可以互相结对子。看好谁就跟谁组队，以后两条船上&30340;船员就是一个组&30340;。”


    “宋主任，结这个对子有啥用？”赵老大问。


    他们平时出海，也是两艘船配合拉网捕鱼&30340;。


    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嘛？


    “以前除了自己船上&30340;船员不变，大家搭档&30340;船只是经常轮换&30340;。”宋恂尽量简单地解释，“但是以后就不行了，两艘船是固定搭档，需要统一完成分配&30340;生产任务。”


    几个老大面面相觑，这是要给他们上缰绳了？


    咋还要分配任务呢？


    以前可都是打回来多少是多少&30340;，海里捞不上东西，定多少目标都没用。


    年纪最大&30340;孙老大，作为代表，面色难看地讲出了客观情况。


    宋恂摆手道：“不是你们想&30340;那样。公司不会规定每次出海&30340;渔获量，但是会给每组制定一个全年&30340;生产指标。”


    “什么意思？”


    “以今年为例。还剩下半年时间，但我们还有两万担左右&30340;任务没完成。”宋恂停顿片刻，见大家&30340;注意力都集中了过来，才继续说，“把这两万担压到大家头上不免有些难为人。”


    孙老大点头，这个任务就算压下来也没用，不切实际。


    “所以，你们三个小组，一共完成一万五&30340;定量就成。至于每组分派多少，由你们内部商议。认为自己能力突出&30340;，可以替公司多分担一些，觉得能力一般&30340;，让其他组多承担点也行。剩下&30340;五千担，算我&30340;！”


    嚯，有人会说自己&30340;船员能力不行吗？


    谁会在这时候退缩啊？


    这要是退了，以后还怎么当老大？


    几个船老大是坐在一处&30340;，这会儿都互相交换着眼色。


    事出突然，大家还没想好怎么接招。


    一时也忘了问宋恂，那五千担算他&30340;是什么意思。


    宋恂体贴提议：“分组&30340;事，你们再回去商量商量？”


    “行啊。”孙老大替大家拍板，“不论怎么组队，三个小组，半年时间，每组五千担&30340;任务。不多不少，谁也不吃亏。”


    任务接了下来，但大家多少都有些心不甘情不愿&30340;，这就相当于把公司领导&30340;压力转嫁到他们头上了。


    以后&30340;日子不好过喽！


    宋恂琢磨着，既然棒子已经打下去了，也确实有些效果，就赶紧给人家吃颗甜枣吧。


    他与贾红梅对视一眼，让她来说。


    见大家脸色勉强，贾红梅咯咯笑道：“我说老孙老赵，你们几个咋回事？这点事就黑脸啦？那我接下来要说&30340;好事，你们也别听了，赶紧回家歇着去吧！”


    “能有啥好事？”


    贾红梅在众人身上来回打量，吊足了胃口才欢喜地开口。


    “当然是好事了！只要大家干得好，以后省城&30340;船员有啥福利，咱就有啥福利！甚至比他们更多！”


    别说船老大们不信，连办公室里&30340;职员也不信！


    工资都是不一样&30340;，福利就更难说了。


    “老孙，你就说下半年这五千担&30340;任务，你们组能不能完成吧？”贾红梅挑中孙老大问。


    孙老大在海上漂了几十年，如果勤出去几次，找准鱼群，五千不难。


    见他点了头，贾红梅才说：“我跟宋主任商量过了，只要你们完成了这五千担&30340;任务。年底结算时&30340;盈余，刨去公司&30340;日常开支，和购买渔需物资&30340;费用，今年&30340;利润，公司一分不截留，全都以福利&30340;形式发放给船员！”


    说完，她就刻意停顿一下，等着大家鼓掌叫好。


    这可是以前从来没有过&30340;好事！


    然而，结果是——


    安静。


    大家觉得小宋主任和贾主任傻了……


    赵老大假咳一声，提醒道：“红梅啊，公司&30340;情我们领了，但是这利润是国家&30340;，怎么能随便就发给船员呢？”


    贾红梅一愣，“为什么不能？大家交了这一万五&30340;任务以后，多出来&30340;渔获量，可以由公司出面，与其他单位置换一些船员们需要&30340;物资。”


    以物易物，没人管。


    赵老大一拍大腿，“这个好啊！别&30340;不用换，能换几头猪就行。咱们这边猪肉比海货金贵。”


    这是大实话，除了过年杀猪，平时想吃顿肉，太难了。


    大家对发福利&30340;事，热情很高。


    就好像他们真能超额完成任务一样……


    宋恂和贾红梅同时松了口气，虽然年底什么情况还不好说，但是有根胡萝卜吊着，总算有了点奔头不是。


    让几位船老大回去商量组队&30340;事，办公室里瞬间就空了一半。


    宋恂正打算说说接下来&30340;工作安排，就见严秋实高高地举起了手。


    “宋主任，既然是新人新气象，我能不能提个要求啊？”


    宋恂笑：“我不让你提，你就不提了？”


    “哈哈，也是要提&30340;。不过我提&30340;这个不是什么难事。”严秋实试探着问，“能不能给我换个工作？换成什么都行，但是别再管船员那摊子事了。”


    他是外来&30340;，土话说得磕磕绊绊，之前还因为评先进&30340;事得罪了好几个船员。


    其实那些船员不怎么买他&30340;账，工作很不好做。


    他把这些事摊开来跟大家讲了。


    宋恂就喜欢这样爽快坦诚&30340;人，答应得也干脆：“那你别干了。杜三泰是本地&30340;，跟船员沟通起来应该没问题。回头问问他&30340;意见，你们俩换换。”


    贾红梅好笑道：“不用问，他听了这个消息，明天就能来上班。”


    杜老三是个大官迷，就想管几个人，公司有将近五十个船员，这回够他管&30340;了。


    于是，宋恂将管理船员&30340;工作交给杜三泰，又将他原本&30340;工作一分为二——


    与水产站联系&30340;水产运销工作交给了严秋实；而渔需供应&30340;部分则给了当过船厂供应科干事&30340;吴科学。


    如此，除了宋恂自己。


    办公室里其他五人&30340;工作都已经明确了。


    贾红梅是会计。


    项爱国是通讯员，算是灵活机动人员。


    杜三泰专管船员事务。


    严秋实是负责水产运销&30340;。


    吴科学负责渔需供应采购。


    工作职责明确下来，大家&30340;心思也能安定一些。


    宋恂没当过行政干部，但有一点还是清楚&30340;，日子得红火着过。


    有奔头，有目标！


    而他们现在最大&30340;目标就是——买船。


    船老大们只分走了一万五&30340;任务，剩下&30340;五千担就着落在了新船上。


    提起这事，包括宋恂在内&30340;所有人都发愁。


    “咱们&30340;船确实太少了。我听说金海支公司那边有六对机帆船，人家已经计划着买轮船呢！”


    金海简直就是他们&30340;对照组。


    人家从组建起就是优等生，瑶水支公司则是一路当差生，眼瞅着都快被劝退了……


    “要不，还按照以前刘主任&30340;办法干？跟队里借用船和渔民？”项爱国像是也觉得这个主意有点馊，音量越来越弱。


    没人搭理他。


    瑶水两大拦路虎不是说着玩&30340;。


    贾支书为了这事差点去举报老刘，你忘啦？


    贾红梅倒是有个不错&30340;思路。


    “我听说隔壁&30340;红星大队开办了一间面粉厂，他们那面粉厂&30340;启动资金是跟信用合作社贷&30340;款，大队没花多少钱。”贾红梅顿了顿，补充，“就是要交一些利息。”


    吴科学在船厂呆得时间长，知道一艘机帆船价格不菲。


    “办面粉厂，顶多需要买几台磨面&30340;机器，可能连五百块都用不上。但是一对机帆船&30340;价格是磨面机&30340;十倍不止，这么大金额&30340;贷款，信用合作社能行？”


    宋恂及时抬手制止了他泼冷水&30340;行为。


    如今这个局面，哪怕只有一丝机会也要试试。


    “只要能贷出来款子就行，不论多寡。”宋恂起身给贾红梅续了茶，笑道，“红梅嫂子，那这事就拜托你了，还得由你这个大会计出面跟信用社联系。”


    意见被采纳，贾红梅挺欢喜地“哎”了一声：“我明天就去趟公社！”


    宋恂收起笔记本，“另外，过两天我打算去省城一趟，公司&30340;事，就交给红梅嫂子了。”


    贾红梅一愣，“你这个时候回去？”


    怎么刚上任就往省城跑？


    “前两个月，有一批退役&30340;军用渔船，从部队转到了船厂，不知道处理了没有，我想去看看。”宋恂对大家解释，“那一批船&30340;性能不错，出海打鱼完全没问题。相比于买新船，退役渔船&30340;性价比更高。即便买不了，也可以跟船厂商量着租用一段时间。”


    他其实还有些别&30340;想法，但都是回了省城以后才能确认是否可行&30340;。


    安排好公司里&30340;工作，宋恂就想去一趟大队部，跟大队干部交代一下养猪场&30340;事。


    然而，出门时，他&30340;尾巴项爱国又跟出来了。


    “你就别跟着我了！干你自己&30340;工作去！”宋恂无奈地推他回去。


    项爱国不知是真傻还是装傻，“我&30340;工作就是服务好主任呐！”


    “那行，我给你安排几件事。”


    宋恂觉得他就是闲&30340;，得让他忙起来，不然自己走到哪他跟到哪，像什么样子！


    “你去统计一下公司里党员&30340;数量。如果人数够了，就着手准备申请成立党支部&30340;材料。”


    项爱国赶紧从后腰里抽出一个卷成筒状&30340;笔记本，咬下钢笔帽唰唰记录。


    “哦，还有申请成立工会&30340;材料。如果这次买船成功，肯定要招收新船员，到时候公司里&30340;船员总数很可能破百。工会必须得搞起来！”


    项爱国叼着笔帽点头。


    宋恂琢磨着，自己回省城，一去就是好几天，得多给他安排点工作，免得他闲得长毛，又跑去队里赚工分。


    “省海洋水产研究所在公社不是有一个基点嘛，跟公社&30340;渔业基地在一处办公那个。你抽空往公社跑一趟，找专家咨询一下。生产鱼肝油，除了用鲨鱼和鲸鱼，还有没有其他出油率高，还不犯渔民忌讳&30340;经济鱼类。”


    项爱国下笔挺快，龙飞凤舞&30340;。


    宋恂将自己&30340;通讯员安排得明明白白，就往大队去了。


    他暗忖，部队里也不是一直有仗可打&30340;，但士兵们为啥还整天训练呢？


    要&30340;就是那种紧张&30340;，朝气蓬勃&30340;氛围！


    瑶水公司颓靡&30340;时间太长了，必须得让所有人都有事可做，所有人都忙碌起来！


    宋恂找过去&30340;时候，队里已经下工了，可是项队长并不在家。


    项大哥出面招待&30340;宋恂。


    “我爹带着我娘去市里看病了。”项大哥从菜地里摘了两根黄瓜，在水里涮涮，递给宋恂一根。


    甩甩上面&30340;水珠子，宋恂咬了一口，问：“苗婶得&30340;什么病？怎么还得去市里看？”


    社员看病一般是去医疗站，赤脚医生处理不了&30340;，就去县里看。


    像苗婶这样，去市里看病&30340;情况，肯定不是小病了。


    项大哥叹口气，哭笑不得道：“睡不着觉。”


    宋恂：“……”


    苗婶&30340;黑眼圈确实挺重&30340;。


    “我娘这个睡不着觉&30340;毛病已经好几年了，每天只能睡三两个钟头，啥人能遭得住？去了几个医院，大夫都说不是病，不知道咋治。”项大哥愁道，“县里&30340;大夫推荐去市里，去了市里两次，我感觉不怎么见效。”


    “你们看&30340;是西医吧？”宋恂小声问。


    “对啊，给开了管睡觉&30340;小药片。吃上能睡会儿，不吃就在床头坐大半宿。有一次我爹睡得迷迷糊糊起来上茅房，瞧见她坐在床头，险些一口气没上来被送走！”


    宋恂斟酌着说：“西医要是治不好，还是找中医看看吧。”


    项大哥不吱声了。


    想找个正经中医可不容易，县医院倒是有过，可是这会儿不知人家在哪劳动呢。


    宋恂也想到了这一层，摆摆手只当没提过。


    项队长是在晚饭后到西院来&30340;。


    宋恂与他说明了自己当上主任后，无法兼顾养猪场&30340;事。


    “你能当主任是好事，可是这机械化养猪，队里也没人懂啊！”项英雄也清楚，人家当主任了，不可能再有时间往猪圈里钻。


    宋恂给他出个主意。


    “我跟孙技术员已经把一部分需要改造&30340;设备设计图画好了，只要找师傅做出来就成。但是，咱们现在最大&30340;问题还是资金问题。我今天听到一个消息，不知你听说没有？”


    项英雄吧嗒着烟：“什么？”


    “隔壁有个大队&30340;面粉厂是贷款建起来&30340;。”


    “你是说，让我们也贷款建养猪场？这能行吗？”


    “行不行&30340;，你让大队会计去信用合作社问问。我听红梅嫂子说，国家有贫农基金，对农民&30340;农业贷款利息很低。咱们现在缺&30340;就是钱，有了钱，什么设备买不来？有没有我都一样！”


    宋恂在养猪场呆了一段时间，也算小半个专业人士了。


    看项队长犹豫，便劝道：“那个乌克兰大白猪&30340;出栏周期短，到时候把猪一卖，资金回笼快，还贷款不是难事。这就跟借腿搓麻绳，借鸡生蛋是一个道理！”


    项英雄揶揄：“我看你也别当渔业公司&30340;主任了，去银行当信贷员更好！”


    “……”宋恂不理会他&30340;打趣，“反正我给你出主意了，用不用随便吧。过两天我就得回省城联系业务，真&30340;没时间管养猪场了。”


    听他说起回省城&30340;事，项英雄凑近了一些，在宋恂耳边低声问：“小宋，你认识省城&30340;中医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