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文终】

作品:《奸臣的话痨婢女

    靖德十三年, 大曌皇帝迎娶皇后。


    皇宫里,喜庆的红绸挂满树梢,灯笼沿着长廊亮若白昼。


    内侍和宫女们捧着东西有条不紊地从坤宁殿经过, 人人屏气凝神,生怕出了差池。


    本该是安静肃穆的气氛,御花园却传来小儿嬉闹声。


    “哥哥,把蹴鞠给我, 快给我!”


    “哎呀,你怎么这么笨,球就在你身边也抢不到。”


    “哇——”是小男孩哭的声音。


    内侍总管李怀忠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守着,生怕这些小祖宗一不留神就闹起来。


    然而他看得如此严谨, 却还是出了岔子。


    李怀忠忙走过去:“裴二公子莫哭, 杂家这还有个蹴鞠, 给你玩可好?”


    这位被内侍总管恭恭敬敬成为裴二公子的不是别人,正是大曌前首辅裴沅祯的次子,裴文桓。


    裴文桓今年两岁,最喜欢跟哥哥姐姐们玩, 况且今日在皇宫里还有这么多他新认识的哥哥姐姐,兴奋得很,追在哥哥姐姐们屁股后头跑。


    但渐渐地他不满足于跑了, 他也想捉住那只彩色的皮球,于是求哥哥传给他。


    殊料他没抓住, 被哥哥嫌弃他笨。


    裴文桓眼泪婆娑,委屈得很,那双灵动的眸子与她母亲如出一辙。


    李怀忠曾见过沈栀栀,且印象深刻,此时见着这双眸子简直跟他娘亲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他让人从篓子里取出个蹴鞠来, 亲手交给裴文桓,哄道:“小祖宗别哭勒,万一把你爹娘惊动了可不好。”


    这时,大他三岁的姐姐走过来,摸了摸裴文桓的脑袋:“别哭,姐姐陪你玩吧。”


    这是裴沅祯与沈栀栀的长女,名唤裴梓薏,是裴沅祯与沈栀栀成亲次年所得。


    裴沅祯宠女,恨不得将天上月亮都给女儿摘下来,以至于把裴梓薏宠得娇娇气气。


    不过裴梓薏虽娇气,却极其护幼弟,见他哭成小泪包,忙过来哄人。


    远处的裴文柏见了,不屑嗤了声,抱起蹴鞠对同伴道:“刘瑺,陈筱,我们去那边玩。”


    裴沅祯与沈栀栀共育一女二子,长女裴梓薏,长子裴文柏,次子裴文桓。


    而这位刘瑺,便是新上任的皇帝舅兄刘淳的儿子。刘淳与其夫人许瑜英育有一子,今年四岁。


    至于陈筱,便是威武大将军陈良焕和尤冰倩的孩子了。陈良焕与尤冰倩成婚后育有一子,今年三岁半。陈良焕怜她身子,直到去年底,尤冰倩才又怀上一个。


    刘瑺点头:“好,咱们来比试怎么样?”


    裴文柏立即应声:“谁怕谁?”


    “哎哟哟!你们可得小心点,莫摔着啦!”李怀忠头疼得很,早知道看孩子这么辛苦,他就跟旁人换个差事了。


    .


    坤宁殿内,阿檀坐在上首接受命妇们的跪拜,脸上笑得都快僵了。


    好不容易应付完最后一批,她揉了揉脸颊,问:“我嫂嫂她们呢?在何处?”


    宫女道:“刘夫人陪着裴夫人和陈夫人在逛园子呢。”


    阿檀又问:“皇上呢?在忙什么?”


    宫人回道:“听说皇上忙完了,这会子正在跟裴大人说话。”


    阿檀点头,见四下无人,偷偷伸了个懒腰:“我去寻嫂嫂她们。”


    今日是帝后成亲的第二日,按照习俗,昨日祭拜天地祖先,今日接见各家命妇。


    沈栀栀和尤冰倩是最早接见的一批,结束后,两人相邀去逛园子,后来又遇到许瑜英,索性三人坐一处说话。


    此时,尤冰倩看了看天色,道:“这会子,皇后该忙完了,不若我们回去看看?”


    许瑜英劝她:“别,你怀有身孕可别来回折腾,我请个宫女去问问。若是皇后得空了,再过去说话也不迟。”


    沈栀栀打量了眼尤冰倩高高凸起的肚子:“刘夫人说得对,你没多久就要生了,可得仔细些。”


    尤冰倩莞尔,摸了摸肚子无奈:“这孩子折腾得厉害,也不知日后是男是女。”


    “兴许是个活泼的公子。”沈栀栀说。


    尤冰倩道:“我倒希望是个女儿,前头已经有了筱儿,若再生个女儿,便儿女双全了。”


    许瑜英羡慕道:“说不定是龙凤胎呢,一下来两个,也省得再操心了。”


    闻言,沈栀栀问:“你怎么不再生一个?”


    刘淳与许瑜英目前只有刘瑺一个儿子,生了刘瑺后,许瑜英就一直难再怀上。


    许瑜英叹气:“大夫说生瑺儿时伤着了,得调理,这几年来吃了不少药,肚子就是不见动静。”


    “你是大夫,你可知这是为何?”沈栀栀转头问尤冰倩。


    尤冰倩摇头:“术业有专攻,我鲜少涉猎妇科,确实不精。不过我听说生孩子之事急不得,头等要紧的便是放松心情。儿女乃缘分,缘分到了,自然就来了。”


    沈栀栀听了,暗自琢磨了下,悄悄问许瑜英:“你们那方面的事多不多?”


    大家都是过来人,一听就明白问的是什么。


    许瑜英面颊微红:“他倒是挺勤快的,是我不争气罢了。”


    “可不能这么说,怀孩子也得讲究法子。”


    许瑜英听后,眼睛一亮:“是何法子?你快快说来。”


    这下,倒轮到沈栀栀有些不好意思了。


    “就是......”


    她不自在地咳了咳,凑过去低低跟两人说了两句。


    许瑜英和尤冰倩不自觉地凑近,然而听了沈栀栀的一番话后,顿时,各自脸颊滚烫。


    尽管这种事经历过无数,可这般大胆的姿势还是头一回见识。


    沈栀栀忙说:“这可是我邻居祝婶说的,她生了两个儿子三个女儿,经验足得很。”


    尤冰倩故作镇定,点头:“我们自然是信你的。”


    沈栀栀对许瑜英道:“你或许今晚就可以回去试试,说不准,一下就有了呢,我怀柏儿和桓儿便是用的这个法子。”


    “你们在说什么法子?”


    这时,阿檀突然出现。


    三人忙起身要行礼,阿檀赶紧拦住:“快别,若有旁人在便罢了,这会儿没人你们还如此,莫不是不与我亲厚了?”


    沈栀栀笑,拉她坐下:“你来得正好,我们说的法子兴许你用得着。”


    “是什么是什么?”阿檀好奇。


    尤冰倩看向沈栀栀:“你真要跟她说?阿檀还小,可别带坏她了。”


    闻言,许瑜英轻笑:“再小也成婚了,阿檀如今是皇后,况且,天家可比寻常百姓家更急子嗣。你且等着吧,皇上这两年被臣子们催得紧,说不定......”


    “哎呀!”阿檀捂住嫂嫂的嘴:“怎么说这个了!”


    她总算明白这几人在说什么了,提起这个,她不禁想起昨夜洞房的情况,脸热得很。


    其他三人明显也猜到了她心里想什么,互相对视了眼,心下好笑。


    沈栀栀道:“你嫂嫂说得对,即便你不急,皇上铁定是急的。这个法子其实也简单,你听一听,若是能用就用。若是不能,权当听个热闹......”


    阿檀羞臊了会,也有些异动,毕竟皇上大她五岁,如今也二十二了,确实着急子嗣。而且后宫里只有她一人,这开枝散叶重任全落她身上呢。


    她低声道:“那你们说说,是什么法子?”


    许瑜英凑近她耳边嘀咕了两句。


    “呀!”阿檀捂住脸:“快别说了!这法子怪羞人的!”


    见她面皮薄成这样,其他三人忍不住大笑起来。


    这时,过来个内侍,恭敬道:“皇后娘娘,皇上着人来传话,晚宴已备好,请皇后娘娘、裴夫人、陈夫人,还有刘夫人一同过去。”


    “好,知道了。”阿檀点头。


    许瑜英问:“孩子们呢?也该回来了。”


    侍候在一旁的宫女道:“奴婢这就去将小公子们请过来。”


    .


    今日,皇帝设宴于玉溪殿,款待众人。


    阿檀一行人过去时,皇帝已经在殿中等着了。除了皇帝,还有裴沅祯、威武将军陈良焕,内阁首辅安俊良,以及御前侍卫统领刘淳等人。


    入了殿中,众人跪下行礼:“妾身\臣妾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些声音说得不大齐整,因为除了夫人们,还有几个稚嫩的孩童。


    最小的裴文桓跟在母亲身后,按着入宫前嬷嬷教的礼仪,像模像样地叩拜。


    只不过起身时有些急,小小的人儿重心不稳,像滚冬瓜似的,扑通又滚在地上。


    惹得殿内众人好笑。


    裴沅祯坐在皇帝下首,视线清浅地落在妻儿身上,然后朝小儿子招手:“桓儿,来爹爹这里。”


    裴文桓最喜欢爹爹,因为爹爹时常给他举高高。他虎头虎脑地爬起来,迈着小短腿奔向他爹爹。


    安俊良瞧了,感叹:“犹记得去年你写信来,还说春雨绵腻,幼儿折了把芭蕉遮于头顶。彼时桓儿还未走路,竟不想,一年过去,就这般大了。”


    闻言,皇上点头:“时光如梭,朕也时常想起舅舅离开时,朕站于朱雀楼上相送的情景。历历在目,俨然昨日。谁知一转头,竟已过数年。”


    尤冰倩道:“只可惜,良辰美景不见师父他老人家。年初时,收到师父的信,彼时他说路过钱塘江,见了场潮起潮生蔚为壮观,也不知今日又到了何地。”


    陈良焕道:“师父生性不羁,四海为家。也许,再过数年,他老人家定会与我们团圆。”


    刘淳点头:“幸得皇上励精图治,这几年大曌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臣等才能再次相聚。愿数年后,我们依然能聚一起开怀畅饮。”


    安俊良赞同:“刘统领说得对,如今皇上也已成家,相信帝后携手,我大曌定能万世太平。”


    裴沅祯坐在皇帝下首,微微噙笑,平静的眸子里涌动着些许情绪。


    须臾,他向众人举杯:“月明千里共此时,他日再聚,岁月长生。”


    .


    亥时,一辆马车静悄悄地停在座老旧的宅院前。


    侍卫上前敲门。


    没多久,一位古稀老人开了个门缝,瞧见来人,他顿时高兴起来。


    “小祯,你来啦!”


    裴沅祯点头,他怀里抱着熟睡的女儿,身后跟着妻子沈栀栀。


    “快进来!”老人说:“床铺都收拾好了。”


    老人家领着他们走,边道:“这两天天气好,我把被褥全都晒了一遍,保准孩子们睡得香。”


    他又道:“我上午还去买了条鱼,养在水缸里,明天烧给孩子们吃。”


    到了正院门口,他找钥匙开锁,问:“现在有蚊子了,可要我去拿蚊香来?”


    沈栀栀给他比划手势,说:“您不必忙了,时辰不早,早点歇息。”


    “我不困,”老人家说:“年纪大了夜里不好睡了。”


    他探头望向裴沅祯怀里抱着的孩子,又看向奶娘怀里抱着的,突然抹了抹眼睛。


    “来了好!来了住久些!你母亲瞧见这几个孩子,定会高兴。”


    说完,他许是觉得不好意思,兀自转身离去。


    沈栀栀望着他背影消失在廊下,低声道:“也不知下次来,他还在不在。”


    裴沅祯转头,见她模样伤感,莞尔:“自从回京,你变得多愁善感了。”


    沈栀栀捶他:“别说我,你自己不也是,快把薏儿放床上吧。”


    “好。”裴沅祯进门。


    等安顿好女儿,再出来,见沈栀栀坐在院子里的凉椅上。


    她头顶是盈盈月光,身后一株石榴树,暮色恬淡静谧。


    裴沅祯站在石阶上看了会,走过去。


    “在想什么?”


    “在想......京城的月色果真跟容县不一样。”


    裴沅祯低笑:“哪不一样?”


    “京城的月色是热闹的,而容县的安静。”


    “那你喜欢哪里的?”


    “都喜欢,各有各的好。”


    “桓儿和柏儿睡了?”裴沅祯问。


    “嗯。”沈栀栀说:“奶娘看着。”


    闻言,裴沅祯拉她起身,自己坐下去,然后将她放在膝上。


    这个动作亲昵且宠溺,平日裴沅祯就喜欢这么抱着女儿。


    沈栀栀却不愿,羞道:“别,我又不是孩子,臊得慌。”


    裴沅祯挑眉:“又不是没这么抱过,以前我们相好时,你不喜欢?”


    曾经,两人浓情蜜意之际,什么样的没做过?后来有孩子后,除了夜里在床榻上放肆,平日两人皆默契克制。


    如今,裴沅祯像抱孩子似的将她抱在膝上,沈栀栀老脸搁不住。


    她说:“有人看着呢?”


    “谁?”


    “你那些侍卫不是人?”


    “他们不敢看。”


    “......可这是在你母亲的地方,你不害臊?”


    “那又如何?”裴沅祯不以为意:“我母亲见我们夫妻恩爱,只会高兴。”


    沈栀栀捶他:“你这人......”越发没脸没皮了。


    裴沅祯勾唇。他懒懒往后一靠,沈栀栀也顺着靠在他胸口。


    凉风清爽,月色如霜落在他们身上。


    过了会,裴沅祯开口:“小时候,我母亲也曾抱着我们在这赏月。”


    沈栀栀静静听着。


    “她是个娴静的女人,也是个风雅的女人。虽没读多少书,但烹茶、看书、赏月、绣花这些事她都喜欢做。”


    “母亲自学的?”


    “裴缙教她的。”


    裴沅祯继续道:“我小时候和妹妹最喜欢的就是听她说故事。白日她看书,晚上就会将书中的趣事说给我们听。”


    “我小时候,经常在她膝上睡着。”


    裴沅祯闭上眼,英俊的面庞即便过了数年仍旧美好如玉。


    沈栀栀正听着呢,他却突然停了,久久未说话,呼吸轻盈。


    过了会,沈栀栀以为他睡着了,欲喊他进屋。


    她才动了动,腰肢就被他揽紧。


    “再坐会。”他说。


    “为何不说了?”沈栀栀问。


    “你想听?”


    “你说我就听。”


    “没什么好说的。”裴沅祯道:“我母亲简单,我小时候的生活也简单,回忆起来只记得寥寥光景。倒是如今......”


    “如今怎么?”


    “如今有你和孩子们,我能说一箩筐。”


    沈栀栀笑。


    “栀栀。”裴沅祯感慨:“我近日时常回忆我这半生,曾经那些复仇夺权的日子仿若做梦,唯有与你的事,才觉得真实。”


    “真好!”他说。


    “什么真好?”沈栀栀低声问。


    这时,起了点风,沈栀栀瑟缩了下。


    裴沅祯用宽大的袖子将她包裹住,唇角轻扬,缓缓睁眼望向无尽苍穹。


    什么真好?


    因她而好。


    踽踽独行十数载,遇见她,有幸识得人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