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十一
作品:《奸臣的话痨婢女》 柳拾意晕乎乎地回了自己的院子。
父母打发她退避, 留裴沅瑾在正院说话。
她仿若做了场梦,怎么一觉醒来裴沅瑾就突然求娶了?
还说了那些令人脸红心跳的话。
她傻愣愣地坐着, 婢女们的身影在屋子里忙出忙进。她们个个脸上洋溢笑容, 显然也听说了裴沅瑾求娶之事。
裴家是京城大族,这可是门好亲,众人皆替柳拾意感到欢喜。
当然, 柳拾意也确实欢喜, 可实在是......猝不及防。
她昨晚还在园子里送他端砚,还在为他即将离开而伤怀,对了......
想到送礼, 她立即起身进内室,从床头柜中拿出那个布包。
打开布包,里头是张精致的帕子,上头绣着两截青竹。
既然他已坦明心意, 这帕子恐怕还得再送出去。
须臾,柳拾意吩咐婢女:“你去打听打听, 正院情况如何了?”
婢女取笑她:“小姐可是要奴婢去打听打听裴公子可出来了?”
柳拾意羞臊剜她一眼:“你快去。”
“是,奴婢这就去。”
过了会, 婢女跑回来说:“小姐,裴公子出来了,不过他刚刚出府了。”
“出府?”柳拾意心头一跳:“出府做什么?”
“好像说裴公子已经收拾好行囊, 回京了。”
柳拾意愣怔,也不知父母跟裴沅瑾说了什么,难道拒绝了婚事?
不然,他为何走得匆忙?
柳拾意又问:“裴公子走的时候,脸色如何?”
“这......奴婢没问,奴婢再去打听打听?”
“不必了。”柳拾意揪紧帕子:“他走得匆忙, 想必有急事。”
说是这么说,但心底难免有些失落。他口口声声说想求娶她,然走时却连一句告别都没有。
柳拾意不好主动去问这种事,是以只得压下心底的焦灼静静等待。
这般等了一整天,夜里入睡时,突然听见一阵轻响。
柳拾意扭头看窗边,还以为婢女忘了关窗了。
她起身,趿拉鞋子走过去。
然而才走出月门,便似有所感。
她立即转头朝墙角纱幔看去,那里果真站着一人。他一身红衣,玉冠风流,勾唇笑得邪气。
朦胧夜色下,眼眸好似盛满星河。
“你......”柳拾意惊讶:“你不是走了吗?”
裴沅瑾懒懒走过来:“你希望我走?”
柳拾意闻见他身上的花露香气。
他想必才沐浴过,发梢还有些湿润。烛火下,这人唇红齿白,眉目精致得雌雄莫辩,简直好看得像妖精。
她心口砰砰跳起来,不敢说话,生怕露出破绽令他笑话。
“嗯?”他桃花眼盯着她,三分漫不经心,七分死不正经。
就,很勾人。
柳拾意觉得室内空气在迅速蒸腾,她快憋不住了。
努力缓了缓,小声道:“我只是诧异而已。”
她气息微乱,虽掩饰得好,可裴沅瑾是习武之人,自然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
裴沅瑾突然笑起来,笑得花枝乱颤,直到柳拾意脸色绯红才作罢。
柳拾意气恼,这人一来就捉弄她,实在讨厌。
“裴公子深更半夜闯女子闺房非君子所为,你还是快走吧,免得被人发现。”她撒气搬撵人,转身欲进内室。
却不想,手倏地被他捉住。
指尖相触的那一刻,两人心里皆荡起一阵陌生的、酥麻的涟漪。
柳拾意第一次被男人牵手,而裴沅瑾也是两辈子第一次牵她的手。
上一世,他在床上时总被她指甲划伤,她动情时会死死抓住他胳膊,指尖陷入他皮肉中。不疼,但事后会留下些深深浅浅的伤痕。
却不想,那样有力的手指,此刻摸起来居然柔若无骨。
他摸了摸,然后又一根根地捏了捏。
柳拾意:“......”
她羞得死死低下头。
裴沅瑾好笑,将她拉到一旁的椅子坐下。
“我原本定明日离京,但为表诚心所幸当即收拾行囊离去。”
“那你为何还没走?”
“你想我走?”裴沅瑾道:“我确实走了的。”
柳拾意心一紧,又听他说:“可走到半路想起来还有件事没做,就又回来了。”
柳拾意心下甜蜜,他口中“还没做”的事呼之欲出。
裴沅瑾突然将人拉近几分,迫使她抬头。
“柳拾意,”他心情好地问:“你今日说的话可是心里话?”
柳拾意想起上午在正院说“愿意嫁给裴公子”这话,顿时脸颊烫得不行。
她别过脸:“你若是来打趣我的,还不如走吧。”
裴沅瑾捏住下巴转过来:“我还想再听你说一遍。”
“我偏不说呢?”
“不说.......”裴沅瑾视线落在她红润饱满的唇上,缓慢道:“也不打紧,我总有法子知道你的心意。”
话落,他噙住她的唇。
柳拾意瞪大眼睛,整个人傻在原地。
裴沅瑾的唇有些凉,却很柔软。轻吮摩挲间有股淡淡的清香。
那香气犹如迷药,不过片刻,就令柳拾意软成春水。
她缓缓闭眼,像是一只木偶任他摆弄。
裴沅瑾暗暗打量她的表情。他悄悄放开她的手,很快,她像抓浮木似的攥紧他的衣衫。鼻中清清浅浅地溢出些声音而不知觉,清纯又勾人。
他最喜欢柳拾意这个样子。
上辈子也是如此,她敏感得很,只是亲吻便令她溃不成军,更遑论其他。
对于这种事,她总是令他惊喜又满足。她乖巧,却聪明地学会全身心享受。情到浓时,甚至还会主动迎合。
想起上辈子的那些旖旎,裴沅瑾越吻越深,几乎忘我。
直到胸前有一双手使劲推他,他才渐渐停下来。
“怎么了?”他低哑问。
柳拾意大口喘气,眼睫微湿地望着他。
“过了。”她喘息说:“还未成亲,不可如此。”
裴沅瑾一愣,低笑起来。
柳拾意啐他:“你笑什么?”
事情发展这么突然,又是求娶,又闯闺房,还亲她。这人分明就是一副浪荡子的做派,可她气不起来。
“没什么,”裴沅瑾好整以暇地说:“只是无意中窥得柳小姐心意,令我欢喜。”
裴沅瑾来临州,原本只是想弥补欠她的。他上辈子做过太多伤害她的事,他自觉无资格得到她的爱。可这些日相处下来,他却忍不住回想上一世的遗憾,也忍不住一次次靠近她。
昨日原本要回京,但察觉到她的心思令他改变主意。
重生回来后,一切都不一样了,他可耻地、卑鄙地想继续拥有她。
裴沅瑾正色:“柳拾意,等我回来,嗯?”
柳拾意抬头:“你就要走了?”
“嗯。”
“多久到京城?”
“快则七八日,慢则半月。”
“哦。”柳拾意点头。
裴沅瑾又攥起她的手:“你会等我吗?”
“我父母跟你说什么了?”柳拾意问。
“他们让我先回去说服家人,而且不必让我发誓,只需提前写好一封和离书,若哪日我负你,他们便来京城将你领走。”
“这么说,我父母同意了。”
裴沅瑾问:“你就不担心我负你?”
“那你会负我吗?”柳拾意望着她。
裴沅瑾与她对视,从未有过的认真:“不会。”
上辈子犯的错,他一定不会再犯。不只对她,也对二哥。
柳拾意笑起来:“嗯,那我等你就是。”
裴沅瑾慢慢勾唇。
他轻轻将她拉过来,在她额头留下个缱绻轻柔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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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沅瑾离开后,临州陆陆续续下了几场小雨。
细雨恼人,惹得柳拾意夜里杂梦频频。
这日,她做了个奇怪的梦。
梦里,她衣衫狼狈,被一群衙役扯入破庙中。破庙外,有人嘶声大喊她的名字,听着像是她的奶娘。
又有人哭着祈求那些人不要伤害她。
柳拾意害怕,那些人面孔陌生,神情丑陋,伸出肥厚粗糙的手来扯她的衣裳。
她想大喊,却怎么也喊不出声。她用力挣扎,然而才逃到门口,又被那些人扯了回去。
就在她绝望之际,突然,一个身着红衣的男子从天而降。
他张扬而耀眼,狂妄且邪魅。
那些人瞧见他,纷纷跪下求饶。
他救了她,却问:“你想不想活。”
这个人令她熟悉,仿佛曾经见过,又仿佛......
她们曾经深爱过。
柳拾意想看清他的脸,可无论怎么努力皆徒劳。
后来,她竟是喜欢上了那人,还给他生了个孩子。只是,她一转头,那人却突然消失了踪影。
像是,从未曾出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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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里起了阵狂风,拍得楹窗哐哐响。
柳拾意突然惊醒。
她盯着纱幔恍惚良久,渐渐感到脸颊边有些清凉。
抬手一抹,尽是眼泪。
婢女掌灯进来,见她坐起,问道:“小姐,外头起风了,吓着您了?”
柳拾意摇头,愣愣地盯着掌心的水渍。
“呀,”婢女道:“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随即又察觉不是汗,因为她家小姐的眼睛红红的。
她问:“小姐怎么哭了?”
“不清楚。”柳拾意说:“我做了个光怪陆离的梦。”
那个梦太过离奇,也太过清晰,以至于梦醒后仍旧伤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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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裴家。
裴沅瑾从梦中惊醒。
他又梦见了被万箭穿身的场景。茫茫天地间,他像是被遗弃的人,空虚,茫然,无措。
裴沅瑾愣了会神,从枕下摸出了团柔软的东西。
是一张绣了两截青竹的帕子。
裴沅瑾抹了把汗,直直地倒下去,然后将帕子盖在脸上。
氤氲烛火下,纯洁的帕子渐渐湿润。
“三爷,三爷醒了吗?”这时,小厮在外头敲门。
裴沅瑾没出声。
小厮继续道:“老爷起了,喊三爷过去说话。”
须臾,裴沅瑾拉下帕子,收进枕中。
对外道:“知道了,一会就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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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的想好了吗?”书房,裴望问。
“我昨日想了一宿,觉得不妥。”他说:“柳大人在朝堂无甚根基,人脉也浅薄,柳家无权无势。与这样的人家结亲,于你的大业无益。”
“爹。”裴沅瑾把玩折扇,懒懒道:“我想好了,我喜欢柳家小姐,想娶她。”
“娶妻不可儿戏!”
“我并非儿戏!”
裴望一顿,仔细打量儿子。
裴沅瑾也迎上他的视线。
他一字一句,认真道:“我长这么大,头一回喜欢个女人,还请爹成全。”
裴望也头一回从儿子口中听到这么正经的话。
这个儿子,在他印象中素来是狂妄的、骄傲的。有时候你琢磨不透他在想什么,但他所做的每一步却又理所当然。
默了默,他问:“难道......这柳家另有势力?”
“爹,正如你了解的,柳家在朝堂毫无根基,也无权势。而且,儿子回京城之前,还对柳家父母承诺,以后只娶柳家小姐一人,不纳妾,不辜负。”
“你——”裴望些许恼怒:“区区一个女子罢了,你竟是动起了真情。你的大业不要了?”
“大业?”裴沅瑾像是听见笑话,他问:“什么大业?”
裴望蹙眉,这个儿子从年初开始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对于谋划之事毫不关心。此前一声不响地跑去临州几个月,这会儿回来就说要娶人家姑娘。
他道:“我与你娘辛辛苦苦为你操持,如今你却因为个女人就放弃,这柳家的小姐我更不能让你娶了。”
裴沅瑾起身,神色不以为意:“娶妻是我的事,你让不让又何妨?”
“......你站住!”裴望呵斥他。
裴沅瑾停下,转身正色道:“爹,我曾做过一场梦。”
他神色前所未有地郑重,是裴望从未见过的模样。
裴望愣愣地,听他说道:“儿子梦见爹娘死在我眼前,而且,我还亲手杀死了爹。”
“最后......”他悲伤地笑起来:“爹可知道儿子是怎么死的?”
他缓慢地说:“爹恐怕永远也想不到,我是被万箭穿身而死。抛尸异地,无家无路,成了个孤魂野鬼。”
“闭嘴!”裴望震惊:“大清早你说这种晦气话做什么?”
“总之,不管爹信不信,”裴沅瑾继续道:“儿子不想谋大业了。还谋什么呢?我现在过得很好,有爹有娘,还是京城人人艳羡的裴家三公子,上有权势滔天的二哥帮衬,这辈子潇洒快活。”
“我不谋了!”他散漫道:“没劲!”
“你......你真是这么想的?”
“儿子岂会拿这种事玩笑?”
“那......”裴望这些年向来以儿子为先,大多也是听他的主意。这会儿突然听他说不想谋了,还有些反应不及。
他呐呐道:“那原先谋划了那么多,就这么弃了。”
“弃了。”裴沅瑾点头。
他转身出门,走了两步又停下:“对了,赶紧帮我准备聘礼,我过两日就去临州。”
“您不是一直催我娶妻么?儿子现在就给你娶一个媳妇回来,明年就给你生一个大胖孙子。”
说完,他抬脚离去。
留下裴望傻愣愣地站着,嘀咕:“我大早上没睡醒呢,还在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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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底,裴沅瑾带着聘礼返回临州。
自从跟裴望说清楚后,他难得地睡了几日好觉,不再梦见上辈子那些凄惨的情景,心头也不再笼罩阴霾。
日子,也从未这般放松过。
老天既然让他重来一回,这辈子,他只想真正的恣意活着。
娶喜欢的女子,做喜欢的事。
只是,不知为何,今日晨起时眼皮总是不安地跳动。
“还有多久到临州?”他问。
侍卫回道:“三爷,还有两日便可到达。”
闻言,裴沅瑾点了点头。努力压下心里那股燥郁,又勾唇笑起来。
柳拾意,我来娶你了。
上辈子没能让你们娘俩过上好日子,这一世,他要全力弥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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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意渐浓,凉凉月色映入楹窗。
柳拾意近日心神不宁,只因,那个梦越加频繁了。
这日,她擦干头发后照常入睡,像是约定好般,入睡后梦境如期而来。
“柳拾意,”他笑得风情万种:“你喜欢我?”
他断了一只臂,性情变得时好时坏。今日,他们在异乡的客栈里,柳拾意也不知两人为何会在客栈里。
她们之间像是发生过许多事,去过许多地方,也见过许多人,然后她随着他逃到客栈。
他问:“你喜欢我?既如此,你去把她带过来,我便给你机会。”
柳拾意茫然问:“谁?带谁过来?”
那人却只是桀桀地笑,身影渐渐模糊。
画面一转,两人在山洞中,洞外雪花纷飞。
他捏着她的下巴,邪气地问:“柳拾意,你就这么喜欢我?”
随即,他将她压在一张小榻上,亲吻她的唇,她的脖颈,她的胸脯。
他说:“我别的不能给你,但让你在床上舒服的本事也是有的。”
柳拾意没挣扎,她在他的亲吻中坠落,也在他的亲吻中哭泣。
后来,她随他去了个很远的地方,那里称作金昌。
这个梦境莫名令柳拾意害怕。
因为太真实,她分明在梦中,却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心痛。
她们吵架了,他将她禁锢在身边,恶狠狠地说:“你想去哪?你想也别想,招惹了我,死也要死在我身边。”
他突然变得可怕。
更可怕的是,她居然怀了他的孩子。
她坐在榻上,以泪洗面,哀求着说:“裴沅瑾,我想回去......”
梦境到这,柳拾意猛地醒来。
她大口大口喘气,那个名字像一道惊雷劈入脑海中,令她惊恐。
裴沅瑾!裴沅瑾!
怎么会是他?
渐渐地,柳拾意不可抑制地流泪。
梦里,那些未曾出现的画面,如潮水般争先恐后灌入她的脑中。
她想起来了!
一切都想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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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沅瑾到达临州这日,天气晴朗。
他带着数十辆马车的聘礼沿着长街浩浩荡荡地去了柳家。
百姓们站在街道旁瞧热闹。
有人低声说:“这是京城来的裴三公子,来咱们临州知府家提亲的。”
“哪个裴家?”
“裴家你不知道?京城裴家啊,这位三公子正是当朝首辅裴沅祯的堂弟。”
“哎呀!裴家可是大族啊,柳家往后怕是要走运了。”
人人伸长脖颈瞧,无不羡慕柳家得了个好女儿,光耀门楣。
可此时此刻,柳家夫妻却坐在堂中愁眉苦脸。
小厮跑进来禀报:“老爷夫人,裴公子到门口了。”
柳夫人心下一慌,看向丈夫:“怎么办?”
柳大人叹气:“能怎么办?如实说就是。”
“罢了”他起身:“我先去迎一迎裴公子。”
裴沅瑾的聘礼抬到了柳家门口,却被柳大人拦在门外。裴沅瑾不知发生了何事,见柳家众人面色愁苦,路上心里那股燥郁此刻达到了顶点。
他问:“伯父,发生了何事?可是柳小姐她......”
“裴贤侄,”柳大人觉得没脸得很:“你们的婚事......恐怕得从长计议。”
裴沅瑾蹙眉:“为何?”
柳大人张了张口,不知如何说。
裴沅瑾看向一旁的柳拾清:“柳兄,贵府到底何意?”
柳拾清挥退众人,硬着头皮道:“裴兄,我阿姐她.......她也不知怎么的,昨日早上醒来一直哭哭啼啼,说不想嫁你了。”
裴沅瑾一顿,心下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追问:“她哭哭啼啼,只说不想嫁我?其他的还说了什么?”
柳拾清摇头:“阿姐哭得伤心,像着了魔似的,吓得爹娘大跳。阿姐说不想与你定亲了,固执地要去外祖家。我爹娘怕她想不开,没敢阻止。是以,我阿姐昨晚已经坐船去外祖家了。”
裴沅瑾浑身僵硬,心一寸一寸地下沉。
她突然如此,难道是知道什么?
还是也如他一样,想起了上辈子的事?
“裴兄?裴兄?”柳拾清喊他。
裴沅瑾回神,苦涩地笑了笑:“没事。”
随即,他对柳大人长长作了一揖:“伯父,晚辈与柳小姐之间存了些误会,敢问外祖家在何处?晚辈这就去向柳小姐解释清楚。”
不论她嫁与不嫁,上辈子的事,他始终欠她一个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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莞城肖家。
肖老夫人拉着外孙女的手,欢喜道:“阿意来了就多住些日子,我总是盼着你来,昨日睡前都还在想呐,不料一睁开眼就瞧见了。”
柳拾意坐在外祖母身旁,低头应了声“好。”
旁边的大舅母和二舅母也说:“阿意也来得巧了,明日城中有一场庙会,听说还有传道士来我们这里,有天女散花表演,届时让你二表哥带你去瞧瞧。”
柳拾意跟舅家的二表哥肖鼎感情最要好,小时候也曾在一个私塾读过书。
她问:“二表哥呢?怎么没见他?”
说曹操曹操到,肖鼎从外头进来,一口白牙闪闪发亮:“我说今日耳朵怎的这么烫,原来是表妹念我啊。”
大舅母常氏忙起身捶他:“你胡说个什么?居然打趣起你表妹来,也不想想你表妹面皮薄,又不是人人都跟你一样面皮跟城墙拐角一样厚!”
众人哈哈大笑。
柳拾意也笑,回到外祖家,心底的那些沉闷总算散了些。
跟长辈见礼过后,婢女领柳拾意回她住的院子。
肖鼎小跑追上来,在她左肩处拍了下,又绕去右边。
柳拾意福了福:“二表哥。”
肖鼎道:“才一年未见,表妹怎么生疏起来了?”
柳拾意问:“二表哥有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来瞧你么?”肖鼎说。
柳拾意才不信,这人无事不登三宝殿,她静静瞧他。
肖鼎挠挠头:“还是瞒不过表妹,我确实有一事相求。”
“表哥请说。”
“我母亲让我明日带你去庙会,除了庙会我还想去个别的地方,届时表妹为我打打掩护如何?”
柳拾意无奈:“为何每次都找我打掩护?”
肖鼎笑道:“谁叫我母亲最信赖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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莞城富庶,庙会也比别的地方热闹。再加上这次有传教士来此,传经的同时,还有各样的表演,引得百姓们纷纷出门观看。
一时间大街小巷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肖家的马车到了箩安街便过不去了。
车夫说:“二公子,前头人多,路堵了。”
肖鼎骑马过来,低头问车里:“表妹,我们走过去如何?”
柳拾意从马车里出来,望了眼乌压压的人群,些许抗拒。
自从想起上辈子的事后,她再不是之前那个无忧无虑的柳拾意,比起热闹,她更喜清净。
可舅母好意不能拂,忖了忖,她下了马车。
两人逆着人群走。肖鼎指着前头:“表妹,穿过这条街,前面就是福寿楼,届时我们在那吃茶等表演队伍过来。”
柳拾意点头,正欲抬脚,前头突然涌来两人。挤攘间,她跟肖鼎已经错开了一大截。
“表哥?”她喊,但肖鼎没听见,嘴里还在兴致勃勃说话。
柳拾意准备再喊,但下一刻手臂突然被人一拉,带离了人群。
当瞧见裴沅瑾那张脸时,柳拾意整个人呆住。
裴沅瑾盯着她:“为何不告而别?”
两人此刻站在偏僻的巷子里,右边出口仍然瞧见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
“柳拾意,你不想嫁我了吗?”裴沅瑾问。
眼前的人与上一世重合,周遭的喧闹令柳拾意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顷刻间,她大滴大滴的眼泪落下。
柳拾意试图让自己镇定,可却怎么也做不到。
最后,她哭得弯下腰,捂着心口。
裴沅瑾偏了偏头,眼睛也渐渐泛红。
“柳拾意,对不起!”
这声对不起,令柳拾意“哇”地哭出了声。
“你为何还要来?你为何还要来招惹我?”她拼命捶他。
裴沅瑾任她捶,见她落泪,忽然心揪成一团。
“对不起!”他仍旧道。
“我原本只想弥补上辈子的过错,但我还是控制不住......”喜欢你。
“对不起!”他又说。
柳拾意在他一声声“对不起”中,泣不成声。
这时,肖鼎慌张地找到这,瞧见柳拾意在哭,冲过来就朝裴沅瑾挥拳。
“你个畜生!敢欺负我表妹!”
裴沅瑾被他打了个趔趄,缓缓站直。
肖鼎拉开柳拾意,担忧地问:“表妹,他怎么着你了?别怕,表哥来了!”
柳拾意没说话,兀自伤心落泪。
肖鼎以为她受到了莫大欺辱,当即挽袖又向裴沅瑾冲过去。
他拳打脚踢,径直将裴沅瑾踢倒在地上。
裴沅瑾抱着脑袋,毫不还手,也不吭声喊疼。
直到肖鼎打累了,蹲下去揪着他衣领:“你是何人?看你穿得人模人样,没想到这般龌龊。”
“走,跟我去见官!正巧我大哥在县衙当值,惹着我表妹,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闻言,柳拾意上前拦住肖鼎。
“表哥,算了,他没欺负我。”
“没欺负你,你怎么哭成这样?表妹你别包庇这种烂人,我......”
说到这,他停下来,缓缓察觉出不对劲。
“表妹,难道你们......是认识的?”
柳拾意点头。
肖鼎不知想到什么,心头怒火腾升,一脚踢向裴沅瑾。
“你个畜生!居然敢玩弄我表妹,看我不踢死你!”
“表哥!误会了!”柳拾意拉住他:“不是这样的,别打了!”
“不是这样是哪样?莫不是表妹还心疼这种人?”肖鼎恨铁不成钢。
“你别怕,只管跟表哥说,他是不是负了你,但凡你说一个是,表哥就弄死他!”
柳拾意红着眼摇头,求道:“表哥别问了,我们回去吧。”
裴沅瑾卷缩在地上,目送她头也不回地离去。
半晌,低低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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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拾意回了外祖母家,之后再没出门。
可那日裴沅瑾眼眶发红的模样一直浮现在她的脑海。
她印象里的裴沅瑾是骄傲的,是狂妄的,是俊美邪气,也是意气风华。
她从未见他哭过,即便是上辈子他断了只手,他一败涂地,甚至像只落水狗似的逃往金昌,也未见他流泪半分。
为何,为何会如此模样?
他为何跟她说对不起呢?
她又忆起他在巷子里说的那句话:“我原本只想弥补上辈子的过错......”
他有什么过错?
她喜欢他是自愿的,后来生下他的孩子也是自愿的。
他不欠她!
她既然重新跟父母团聚,只想与家人平平淡淡无灾无难地过完此生。
裴沅瑾的事,她再不想掺和了。
想到此,柳拾意打定主意,以后不再见这人。
上辈子的事就让它结束在上辈子,这一世,各自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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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沅瑾也像是在莞城消失似的,后来肖鼎派人到处去查,也没查到这人丁点消息。
他对柳拾意说:“表妹,想必这人被我打怕了,滚出了莞城。”
柳拾意正在看书,头也不抬。
“这样也好,”肖鼎说:“免得他又来纠缠表妹。”
“嗯。”柳拾意不太想谈这件事,抬眼问:“我听大舅母说,你没多久要秋试了,可准备好了?”
肖鼎理直气壮:“家里总拿我跟大哥比,可大哥是什么脑子我是什么脑子?我考了两回都名落孙山,早就不想考了,就母亲他非得逼着......”
话未说完,他瞧见不远处河面上有只小船过来:“那是什么?”
肖家住在莞城的南边,临近一条宽广的河流。
从肖家的阁楼上望去,能清楚地游览河面风景。
这会儿,肖鼎和柳拾意就站在栏杆旁,诧异地望着河面上一只小船。
等那船近了,肖鼎大喊一声:“好得很!这个孙子居然还赶来!”
他厉声吩咐:“去取我的玄铁弓来。”
肖鼎读书不行,可箭术却出类拔萃。
他长箭搭弓,对准裴沅瑾。
裴沅瑾就站在船头,静静望着柳拾意,不躲不避。
柳拾意也只是静静看着,并没阻止肖鼎。
因为她清楚,裴沅瑾武功高强,区区肖鼎又岂能伤他。
她并不想阻止,若能以此让他死了这条心,最好不过。
是以,她站得笔直,目光冷漠。
肖鼎瞄准,嘴里念叨:“看我不毙了你。”
下一刻,箭矢破空而出,犀利且飞快地射向船头。
柳拾意紧紧盯着船头的人,心跳到嗓子眼。
她想,他一定会躲开的。
可她料不到的是,裴沅瑾是个疯子。
他无动于衷站着,只静默望着她,似乎比她还残忍,比她还冷漠。
箭矢笔直地插入他的胸膛,随后,他身形一歪,落入河中。
柳拾意脑子懵了片刻,嗡声作响。
直到肖鼎大笑出声:“表妹,我射中了!”
柳拾意这才清醒,忙喊:“表哥救他!快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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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朦胧,窗外照进一束浅浅的白。
裴沅瑾缓缓睁开眼睛,入目的是个陌生的地方。
他皱眉打量了会,视线慢慢转到床榻上趴着的人身上。
倏而一顿。
柳拾意睡着了。
看天色,这会儿才凌晨,难道她守了一夜?
裴沅瑾放轻呼吸,悄悄打量眼前之人。
柳拾意睡得极其安静,略显乖巧,与上辈子历经风霜的模样不同,这一世的柳拾意眉目天真。
但两辈子不变的是,她还是这么善良,还是对他于心不忍。
此前,他是故意出现在河面上的,他清楚肖鼎擅于弓箭。
他便是要试探,要试探她对他的心意。
也故意要她心软,要她抛弃过往和他在一起。
这一世,她既然还喜欢他,就必定不让她退缩逃离。
裴沅瑾安静地瞧了会,突然胸口传来丝丝缕缕的疼,跟蚂蚁咬似的。
他蹙眉,低低吸气。
这轻微的动静惊扰了床边人,柳拾意悠悠转醒。
瞧见裴沅瑾蹙眉,她立即上前询问:“怎么?伤口疼了?”
“疼!”裴沅瑾说,原本只有三分,这会儿柔弱成七分。
柳拾意慌乱:“你别动,我去喊大夫来。”
她才转身,手就被人攥住。
裴沅瑾紧紧握住她,声音沙哑:“柳拾意,别走。”
柳拾意僵住。
“你既然恨我,为何还要救我?”裴沅瑾问。
室内静默。
过了会,柳拾意咽了咽喉咙:“有何奇怪,即便是只小狗受伤,我也会救上一救。”
“是么。”裴沅瑾轻笑了下,这一笑牵扯伤口,他猛地咳起来。
柳拾意赶忙去帮他顺背。
裴沅瑾渐渐缓过来,唇边越发笑得得意:“你撒谎,你分明还喜欢我!”
他不说这话还行,一说,柳拾意又气又怒,眼泪盈盈。
他总是这样!
总是这样!
笃定她喜欢他!更是仗着她喜欢他,欺负她!
而可恨的是,偏偏她自己不争气,即便活了两辈子,也仍旧爱上这个可恶的人!
裴沅瑾无奈:“你怎么又哭了?若是不想回答不回答就是,何必哭?”
“裴沅瑾!”柳拾意咬唇:“你凭什么这么对我?凭什么?”
说完,她呜呜哭起来。
这两日担惊受怕,她强撑着没哭半分,却被裴沅瑾一句话弄得溃败。
裴沅瑾愣了愣,坐起身,将人轻轻拉进怀中。
“柳拾意,”他说:“别哭了好不好?你若是想打我就打,但你别哭。”
柳拾意不可抑制。
“对不起。”裴沅瑾在她耳畔轻声道:“我一直想跟你道歉。”
“其实,上辈子在金昌的时候我就想跟你道歉,但迟迟没说出口。后来你怀孕要回大曌,我很后悔,一直没说出这句话。”
“对不起。”他又说。
柳拾意靠在他怀中哽咽不已。
“柳拾意,”少顷,裴沅瑾说:“别恨我了好吗?我喜欢你,你别恨我了。”
柳拾意停下,缓缓抬脸:“你说什么?”
“别恨我了。”
“不是。”
裴沅瑾不大自在道:“你不就是想听我说我喜欢你吗?我说就是。”
“柳拾意!”他大声:“我喜欢....唔——”
下一刻,他嘴巴被柳拾意捂住。
裴沅瑾先是一愣,继而笑起来。
他这人长得俊,一双桃花眼微勾,宛若漫天繁星。
“你闭嘴!”柳拾意面颊发烫。
“真的,”裴沅瑾说:“我喜欢你,上辈子也喜欢。我知道你也喜欢我,既如此,你还是嫁给我吧,反正除了你我也没什么想娶的女人。我老大不小了,家中天天催我成家,我来临州前还给我爹立下了军令状。”
“什么军令状。”
“呃......”裴沅瑾眨了眨眼睛,无辜道:“要我明年务必生个大胖孙子,否则就别回去了。”
“......”
“柳拾意。”裴沅瑾不要脸地问:“咱们生一个好不好?”
柳拾意真是羞死了。
她不明白好端端地,为何就谈到生孩子。
她涨红着脸叱他:“你.......好不要脸!”
裴沅瑾哈哈笑起来。
笑声又牵扯伤口,他疼得匍匐在榻上。
柳拾意担忧,上前检查,倏地被他抱住翻了个身压在软衾中。
“你做什么?”柳拾意挣扎。
“别动!”裴沅瑾说:“若不想我的伤口出血,你乖乖的。”
柳拾意果真不敢动了。
任他的唇覆上来。
他小心翼翼,满目缱绻。渐渐地,她迷失在他繁星闪烁的眼眸里。
闭眼的那一刻,她想。
就这样吧!
再纠缠一世。
再执迷一回。
往事已矣,莫负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