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在如此寂静的时刻，长剑落地无异于惊雷当头，在场的灵墟峰弟子神经一震，或狼狈或不甘地自那危险而迷离的氛围中抽离——或许并未完全抽离。


    心脏还在剧烈跳动。


    身体紧绷，却总有肌肉无意识地颤动。


    喉咙里干涸得出奇，以至于喉结不时上下动作。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在短暂的停顿之后，镇定自若地改变了行动轨迹。


    一步、两步、三步——


    年轻的灵墟峰弟子盯着地上属于自己的长剑，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和越加清晰的脚步声，冥冥之中他有一种预感，那个人正向他走来。


    为什么要走向他？因为他掉了剑所以要来训斥他？可是——可是大师兄不是从来不管这闲事吗？


    除了小师弟路绍远，谁还能入得了大师兄的眼？别说掉了把剑，就是用剑不小心把自己捅了，大师兄都不会多给他们一个眼神！


    所以、所以有的时候，还真的、真的有点、有点嫉妒小师弟。


    可是小师弟人那么好，还会将一些名贵的丹药分给他们，将修炼的技巧分享给他们——所以他怎么能嫉妒小师弟呢？


    他为自己的这些小心思感到深深的羞耻。


    纷杂的思绪如春日的柳絮般在脑海中飘扬，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身体僵硬地不成样子，耳朵却能精准地捕捉到每一个脚步声。


    一步、两步、三步。


    近了。


    更近了。


    好像是真的在向他走来！


    为什么？


    是因为小师弟在他身后吗？


    可是——可是他今天好像没看到小师弟啊。


    周遭的空气似乎被掠夺，他有些难以呼吸。


    明明站在平坦的大地上，却如同走在赤壁悬崖间几近透明的丝线，风雪交加，他艰难站立，只觉得随时都会跌下去粉身碎骨。


    他听到的不再是脚步声，而是一个比风雪还要冷冽的男声。


    ——“拿起你的剑。”


    非常平静的，没有任何起伏的，却穿透那暴风冷雪的屏障，直直冲进他的耳朵，定居于他的大脑。


    他下意识地想要弯腰拿剑。


    弯不下去。


    “拿起你的剑。”


    冷冽的男声再一次响起，比刚刚还要严肃，他再一次试图弯腰拿剑，但是身体却动弹不得。


    风雪几乎要淹没他的身体。


    在极致的冷意之中，他破天荒地生出些许委屈。


    ——我也想拿剑啊！但是我动不了！


    “拿起、你的、剑。”


    第三遍了。


    已经极不耐烦了。


    他是个剑修，却连自己的剑都拿不起来。


    很让人失望吧？


    ……等等，剑修！


    他是个修士！他有灵力！他不用弯腰捡剑！


    运转灵力，长剑升起，他一把抓住剑柄，那种仿佛完成什么重大使命的激动让他一时间忘了些什么，张嘴就喊：“大师兄，我拿了——”


    一边喊一边抬头，正对上那双如月夜般冷清而纯粹的黑眸。


    声音戛然而止。


    他无意识地抱紧了剑。


    “恭喜你，”乔青羽唇角微勾，眉眼间具是嘲讽，“还记得自己是个剑修。”


    他错愕地瞪大了眼睛。


    大师兄、大师兄这是在指点他？


    但是他注定得不到答案。


    因为乔青羽已然回到原来的行动轨迹，正大步向前。


    他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那远去的背影，手里抱着他于风雪中找到的宝物。


    “喂你小子，厉害啊，”身旁的师兄一只手勾住他的肩膀，哥俩好般说道，“在大师兄那样的气势下，还敢动用灵力？”


    “我刚刚那是连大气都不敢喘啊！”


    没错过这位师兄眼底闪过的嫉妒，他缓缓摇了摇头，灵力依然与剑柄相连，喃喃开口：“不是我厉害。”


    “是大师兄在指点我。”


    身为剑修，怎么能丢下自己的剑？


    还弯腰捡剑，浑然忘了自己是个修士，这要是在比试里，他一定会成为让师门蒙羞的笑话。


    所以大师兄一定是在指点他。


    他非常笃定地给了自己一个答案。


    而旁边的师兄，更妒忌了。


    这一刻他仿佛无师自通了什么读心术，清楚地读到了这位师兄的内心。


    ——你凭什么得到大师兄的指点？


    但是他就是得到了。


    心底油然生出些得意，他很快就为此感到了些羞愧，连忙将注意力放回大师兄的背影身上。


    乔青羽走得很平和，但意外地让人觉得孤高冷清，像天上的月，却又有着若有若无的危险气息，所以更像那些剑修们耳熟能详的绝世灵剑。


    他们从未真正地见过那些灵剑，可就是那些记载灵剑的画册，就能够让他们惊.艳不已，难以忘怀。


    ——锋锐的剑气仿佛可以穿过薄薄的画本，划开他们身上的长衫，是让人颤栗的危险，却偏偏可以让剑修升起无尽的欲.望。


    恰如现在的乔青羽。


    可是昨天乔青羽还不是这样呢。


    是虚假的温和、暗含不屑的客气，强硬的礼貌更是虚伪的不得了，让人打心眼里反感。


    身为天玄宗灵墟峰的弟子，还是剑修，他们并不惧怕危险，也不在乎强者直白的轻视，但虚假不行。


    那是侮辱。


    而且乔青羽装得还那么不走心，让人一眼就能看穿。


    他们怎么能不气不窝火？


    但现在，乔青羽完全不一样了。


    直白的漠视和冷淡，强大、危险而让人移不开眼，完全符合他们对天才师兄的想象。


    可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


    乔青羽不打算再利用他们裹挟小师弟或给小师弟留下什么好印象了？


    脑海中疑惑满满，大家却舍不得移开眼睛。


    而随着乔青羽的行动轨迹，大家也发现了他的最终目的地。


    ——小师弟路绍远身边。


    这并不意外，毕竟能让早已筑基的乔青羽来到一群炼气期弟子身边的，也只可能是路绍远。


    这早已是公认的事实，都不用去猜，几乎是和太阳从东边升起一样的铁律，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突然觉得有些微妙的不爽。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是路绍远呢？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不能看看他们呢？


    靠近路绍远的弟子不甘地向外退去，为乔青羽让出一条康庄大道，乔青羽的步伐越来越快，显然已经迫不及待。


    可恶——


    周遭有人握紧了拳头，心里懊恼不已，虽然他们也不知道自己在懊恼些什么。


    乔青羽眼前只剩下了路绍远。


    五步、四步、三步，他们之间的距离不断缩短。


    唇角无意识地上翘，那是一个即将形成的笑，那双漠然的眸子里出现了一个人影，孤高的月降临人间，散发出略有些柔和的光。


    那一刻，不用开口，乔青羽就用行动表明，路绍远对他来说是不一样的。


    人群中有些微妙的躁动。


    就在那个笑容成型的一瞬间，路绍远身边的男人一个健步上前，同时右手牵住路绍远的衣袖，将人往自己身后拽。


    乔青羽的笑容僵硬在唇角上。


    男人闭上眼睛，不管不顾地大喊出声，“大师兄！”


    或许是没想过会有这样的发展，有人惊呼出声，但很快消音。


    乔青羽冷冷地望着眼前的男人，眼底晦涩不明。


    他认得这个人，他的六师弟，洛向阳。


    也是那个梦境里，屡次献策设计对付他、围剿他、保护路绍远的小道侣、最受路绍远信任依赖的好、兄、弟。


    介于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乔青羽本没有打算去找洛向阳的麻烦。


    但——


    这可是洛向阳自己送上门的。


    乔青羽没有回应，其他人自然也不敢开口。


    寂静的有些可怕。


    洛向阳的胸膛剧烈起伏，只感觉空气都稀薄了许多，他都喘息不上来了。


    但、但这一切都是为了小师弟。


    小师弟已经有了心意相通的道侣，却因为惧怕大师兄而不敢表露，为此和道侣发生了多次争吵，萎靡不振至今，连修炼都受到了些影响。


    这时候的小师弟，肯定不想面对大师兄。


    作为小师弟的挚友，他得帮他。


    洛向阳对自己这么说，眼底越发坚定。


    “大师兄。”他又叫了一声，视线在触碰到乔青羽略有些僵硬的唇角时，不自觉地有些瑟缩。


    那上扬的唇角有着柔和的光，如云朵般轻飘飘地钻进他的脑海，不停地与眼前的僵硬做着对比。


    在这样强烈的对比下，连他本人都不自觉地僵硬起来。


    “我，我最近于修炼上遇到了瓶颈，”洛向阳有些磕巴地说道，“不知可否能请大师兄替我解惑？”


    他深深地拜下去，“拜托了，师兄。”


    乔青羽依然没有回答。


    所有人都无声地注视着这一幕，他们知道，乔青羽不会答应的。


    乔青羽只会指点路绍远。


    当然，这个结论并不会让人愉快。


    但，若是路绍远开口求了呢？


    大师兄会不会打破原则、点头同意呢？


    不知不觉间，周遭人的视线都定格在路绍远身上。


    路绍远垂着头，身影单薄，肩膀向内缩，看起来颇有些可怜与为难。


    但那双因低头而被遮挡的眼眸里，却有着些许轻蔑与笑意。


    乔青羽不会同意的。


    但是他会为洛向阳求情。


    为难地上前请求，被迫许下些承诺，将痛苦的身影刻在洛向阳眼底。


    让洛向阳继续为他所用。


    现在还早，再等会。


    等到洛向阳感到耻辱，等到洛向阳感到痛苦，等到洛向阳感受到恨意——


    他将会如英雄般从天而降，解救洛向阳于水火之中。


    以获得更多的气运。


    再等几秒，再等几秒。


    洛向阳的身体开始发颤了。


    时机到了！


    路绍远猛地抬头，眼底满是决绝与痛苦，然而就在他张口的那一瞬间，一个冷冽的男声传至每个人的耳朵里。


    “好啊。”


    是乔青羽。


    ……


    ……


    乔青羽他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