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艺速成班
作品:《任务又失败了》 我这么可爱, 你真的不考虑考虑订阅吗?
“宗技术谈对象呢,向师傅你体谅体谅。”
陈子轻笑着说:“应该的。”
人一走,他的嘴角立刻拉了下去, 那对双胞胎出生只差几分钟, 今年三十二, 大几分钟的那位有未婚妻, 感情稳定明年结婚, 女方有时会来厂里, 男才女貌很被工人们看好。
小的一条腿瘸了照样很吃香,皮相好个头高,性格风趣幽默, 十分受人爱慕,厂里大姐大叔还要把外面的介绍给他认识, 他倒好,招蜂引蝶把年轻单身女职工的心搅乱。
就是不老实,心定不下来, 绯闻女友上把抓, 正牌一个都没。
陈子轻把诗词本通过宿舍门缝推了进去,一眼都不敢往门锁上瞟, 瞟了就是没完没了的确认怀疑确认,他在附近没见到马强强的身影就自己走了。
这个点路上已经没什么人了, 陈子轻边走边逛。
一行行梧桐树生机盎然地站在公路两旁,粗长繁多的树枝伸向彼此搭在一起,像树棚子, 也像树洞。
走在路上仿佛置身森林秘境。
“向宁!”
远处钟菇骑着自行车过来,她放下一只脚撑地,拍着后座对他喊, “上来,我载你。”
陈子轻坐了上去,他抓着钟菇的皮座下面当扶手,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钟菇轻松踩着脚踏板:“小马昨儿跟我打包票今早会来背你,人呢,怎么没来?”
“估计先去厂里了。”陈子轻迎着风。
钟菇气道:“这个小马!”
“先去就先去吧,我今天好多了。”陈子轻把扫到脸上的长麻花辫捉住,钟菇住家里,她哥钟明却不那样,兄妹俩还不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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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进山,工人们的自行车都停在石阶下面,有的没停稳连带着周围的车子都东倒西歪。
钟菇等陈子轻下来就去把车推进去架好。
陈子轻顺着台阶往上看,要爬几段才能见到生产区大门,就这路,瘸腿的每天上下班是不是要爬一会就坐下来歇歇?
从原主的记忆来看,好像厂里没人讨论过这件事,宗怀棠表现得跟常人无异。
“向宁。”钟菇把胳膊上的套袖拉了拉,站到他前面说,“我背你。”
陈子轻拒绝了:“男女有别。”
钟菇笑骂他讲究得不是时候:“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现在这情况还管什么男人女人,咱们是同志。”
陈子轻说什么也不让她背,她只好随他去:“真够犟的。”
钟菇走在后面,怕他摔倒。
陈子轻走走停停地爬上了最后一节石阶,入眼是产区的铁栅栏门,两边大开着,上面挂着一句“同心协力共创辉煌”的标语。他摘下工作帽扇扇风,气喘吁吁地走进大门,随意环顾。
有的车间是平房,少数带着露天铁楼梯,能上平台,产区的保卫科人员比较多,山坡上也有放哨的,为的是防止哪个工人上班期间跑出来偷懒或者耍对象,有片楼房缠着大量爬山虎,那是办公区……陈子轻收回视线跟着钟菇去左手边第一个车间。
打卡时间还没结束。
人工记录考勤。车间外的走道旁支着桌椅,张会计坐在那监督。
墙上挂了一块布,布缝了几十个小口袋,每个口袋都插着一个写了名字的白色长条硬塑料卡片,名字那部分露在外面。
职工们要一个个上前找到自己名字的卡片,放进旁边的木箱口里,打卡时间一过张会计就把木箱锁上带去办公室,临近下班她再打开木箱,拿出那些卡片放回布口袋里,让职工们像早上那样挨个放卡片。
这样张会计方便统计人数,谁准时上班准时下班一目了然。
此时布上已经没多少塑料片了。陈子轻去拿原主的。
张会计挥挥手上的笔:“向师傅,来啦。”
“早上好。”陈子轻把塑料片翻了翻,两面一样,都有名字,“向宁”二字是印刷上去的蓝字,指甲用力抠也能抠掉。
钟菇刚凑过去,钟明就出现在车间门口:“小妹,你进来。”
她一恼,黑了脸,大哥古板得要死,认定了一个东西别人怎么说都不听,非要把她跟向宁想成那种关系,她都解释八百遍了!
见大哥在无声逼迫,钟菇无语地把名字卡塞进木箱:“向宁,我先进去?”
“好。”陈子轻在看还没打卡的工人名单,看到了角落里的马强强。
那憨批小圆球竟然迟到了。
不可思议。
原主要求严格,马强强跟着他学习做人做事,马家二老对他很是感激,前段时间还亲自来厂里给他送老鸡汤来着。
陈子轻没多想就进了车间,各组的工人们在自己的岗位忙得热火朝天。
一切都是新鲜的。尽管他接收了原主的所有,包括对机械制造设备的应用,上手零障碍。
组里一个年长的工人从梯子上下来:“向师傅,小马还没来,你别怪他啊,他肯定是有什么原因。”
陈子轻说:“我不怪啊。”
“小马那孩子勤快着呢,年后二月跟三月的生产件数可都是组里的第一,等他来了你听他跟你讲是咋个回事,他不会无缘无故迟到的。”
陈子轻无奈:“我真不怪。”
工人还是不信。
陈子轻干脆不说了,原主的淫威真够强大的。
九点多的时候,马强强火急火燎地跑进了车间,飞奔到陈子轻面前:“哥,我的工时,我下午,我后面一定抓紧赶回来。”
陈子轻知道厂里算工时,满了就有基本工钱,之后都是按件算,干得越多赚得越多,劳动致富。
要是连工时都不满那是要被批评的,指责不够积极没有上进心。
“这个月还有二十多天呢,来得及。”陈子轻见鬼说鬼话见人说人话,在刘主任那的一套就不用了,他安慰小马同志,“真赶不上也没事,机器都有可能出故障要维修,更何况是人。”
马强强没听清,车间的机器声太吵了。
陈子轻在他耳边重复了一遍,他愣了愣神,眼里先是小心翼翼求证,之后就瞪大那双圆溜溜的眼睛,傻不愣登地垂手站着。
看来是听明白了。
陈子轻拿掉小马同志头发上的树叶:“现在说说今天为什么会迟到吧。”
“我睡过头了。” 马强强羞愧地垂下了脑袋,“天没亮我醒过一次,想着眯一会,结果就眯了好久。”
陈子轻有感而发:“春困嘛,正常,这个天气是好睡。”
“好了,你调整调整心态忙去吧。”他避开拉料的工人们去了办公室。
马强强捡起掉落在地的树叶。
钟菇从她那组过来询问:“怎么了,向宁说你了?”
马强强摇头。
钟菇拍他后背:“那你怎么丧着个脸。”
马强强扁嘴:“我哥不说我了,我不习惯了。”
钟菇无语:“知道你这叫啥不?”
“知道,贱骨头。”
钟菇吃惊地吸了口气:“小马,你哪听来的这么难听的话!”
马强强缩脖子:“电视里听的。”
“听就听了,别学来用,辱骂人的,脏得很。”钟菇比马强强高,手一抬就搭上了他的肩膀,“我的意思是,你这叫缺乏自主意识,自我管理能力不到位,要在这上面下功夫。”
马强强蔫蔫的:“我是很需要我哥……那怎么说,鞭,鞭策,对对,就是鞭策。”他茫然无措,“可是我哥头受了伤就不鞭策我了。”
“向宁是有一点变化,抓得没那么紧,松弛了。”钟菇沉思,“脑子还没好呢,等他好了应该就跟原来一样了。”
马强强打起精神:“嗯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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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室里,宗怀棠在修零件,手指上有机油。
另一个技术员给陈子轻开的门,他没喊宗怀棠,自己找了个位子坐下来。
那技术员也忙,他让陈子轻随意就干自己的事去了。
空气里飘着油墨味,陈子轻东张西望,他在宗怀棠的桌上见到了一份计划书,讲的设备养护注意事项和维修制度,废弃的,封面上有宗怀棠杂乱的练笔。
双胞胎的字迹一模一样。
宗怀棠身后有台老式机械打字机,上面夹着一张白纸,可以复印。
原主不会用,陈子轻自然也不会。
陈子轻觉得像电视里那种嘟嘟嘟发电报的,他揣着好奇心去打量。
打字机的内部构造都暴露在外没有加壳,左边有个用来压的长柄,底下一根根铁条伸出来分成按照长度三层,花一样展开,贴条终端都按了个圆形字母键。
怕给弄坏了,陈子轻就没敲键,只是轻轻地摸了摸。
忽地察觉一道目光落上来,陈子轻把头转过去:“宗技术,忙着呢?”
宗怀棠翘起二郎腿:“不然?就在办公室等你来找我说事?”
陈子轻呵呵,当时他随便扯了个一起走的借口,根本没什么可说的事。
宗怀棠盯了他几秒:“现在说吧。”
陈子轻:“……”
想到那份计划书,他灵光一闪:“我是想问你,车间每个月的机器维护能不能从一次改成两次,尤其是第一车间,机器都老了,我想过些天向厂长申请换一批新的,如果厂长批准了,不知道宗技术有没有时间帮忙采购把关。”
宗怀棠不再理他。
一看就是临时想出来的,真能扯,比以前还会扯。
陈子轻感觉自己露馅了,他挠挠鼻尖,语气温和地提醒:“宗技术,你脸上有机油。”
宗怀棠依旧不理。
陈子轻讪讪地回到椅子上坐着,他过一会就去车间溜溜,完成视察工作。
另一组比原主的组悠闲不少,打螺丝的功夫还能聊个天,两组两个状态,互相挖苦互相嘴。
刘主任的三个徒弟站在一起讨论着什么,老大钟明寡言正直,老二孙成志皮猴,老三白荣男生女相十分娇俏。
老三跟他打了招呼,老二鸟都不鸟他一下,一心跟着老大,是个跟屁虫。
陈子轻溜了一圈就回到办公室昏睡了过去。
【宿主改动第一条标注,警告一次】
陈子轻刷地站起来,椅子往后倒磕在一张桌上。
那技术员在桌前捧着玻璃缸逗里面的草龟,桌子突然震晃导致他失手打翻了玻璃缸,草龟掉在混着玻璃碎片的水里,壳翻上去四脚朝天。
宗怀棠正在套螺帽,被接连制造出来的响动惊得手一抖,螺帽掉到地上咕噜噜滚出去一截。他把螺杆扔桌上,螺杆蹦起来砸到茶杯发出的清脆响里裹着他的低吼:“都在搞什么东西?”
“我是让向师傅给吓的。”技术员赶紧把草龟捏起来,“哥,你的龟。”
宗怀棠拿走龟放在记着一些数据的纸上,听同事喊:“向师傅,你没事吧?向师傅?”
他瞥过去,姓向的状态不对。
陈子轻瞳孔涣散失焦,第一条标注的内容是原主常偷偷溜去李科长办公室打小报告,他盘算“常常”的频率小于“每天”大于“偶尔”,差不多两三天一次,原主死的前两天去过李科长那,今天该去了,所以他打算下午下了班就去一趟。
怎么会是上午?原主不要上班的吗?
陈子轻欲哭无泪:“陆系统,标注里没指明是哪个时间段,这次可不可以不算?”
系统:“不可以。”
太不近人情了,陈子轻闭眼,难受心悸无法呼吸。
人中一痛,陈子轻睁开眼,男人皱眉沉着脸近在咫尺,密密的长睫毛,近距离更是冲击视觉。
坐办公室的不强调每天必须穿工装,他还是白衬衣加灰蓝色长裤,皮带系得懒散有一截没塞进去翘在外面,衬衣扣子也不像他哥那样扣到顶部,领子敞开了点,喉结上有颗痣。
陈子轻的呼吸里是肥皂和机油的味道:“宗技术,干嘛掐我?”
宗怀棠没好气:“怕你死办公室。”
陈子轻虽然被掐得很疼,心情差到要爆炸,还是表达了谢意。
宗怀棠看他红肿的人中上嵌着月牙印,抽抽嘴。
陈子轻注意到纸上的草龟,宗怀棠养的,叫麻花,他去帮那技术员捡碎玻璃,安慰道:“这事怪我,中午我就去买个新的玻璃缸给宗技术。”
技术员“诶”了声,他把碎玻璃丢进门边放垃圾的水泥桶里,出去找拖把进来清理地面。
办公室就剩下陈子轻跟宗怀棠两人,门外是有条不紊忙碌着的车间,时间好像都走得比门里要快。
宗怀棠拨弄草龟的小短腿:“可怜的麻花,你受苦了。”
陈子轻为了不让自己沉浸在四次警告减掉一次的惶恐里,试图转移注意力:“宗技术,这小龟的名字麻花有什么意义吗?”
宗怀棠抓着草龟放进一个瓷缸子里面,起身把缸子放到窗台:“我喜欢吃。”
陈子轻干巴巴地说:“哦。”
转移注意力失败,情绪又沉进去了。
只剩三次警告……就只有三次了,任务目标连个嫌疑人都没有。
“找到偷拉电线的人”一看就是游戏里的那种日常任务,怎么会一点头绪都没,宗怀棠这根小线头也没扯开。
虽然这才第二天,他不该这么心急,但是除了做任务,还要提防警告。
陈子轻把椅子扶正,宗怀棠捡起螺杆,边往办公桌方向走边看他那游魂样,一眼过后又看一眼,没注意到地上的水,脚下一滑,左腿重重撞上桌脚跪了下去。
宗怀棠维持着这个跪地姿势眼前一黑,他隐忍得面部扭曲,浑身冒冷汗地坐到了地上。
游刃有余的风流倜傥样全无,狼狈又凄惨。
陈子轻这回终于转移了注意力,他很不厚道地笑了一下,转而就抿紧了嘴巴自我谴责。
我怎么能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我真是罪该万死。
宗怀棠坐在一滩水迹里,一条手臂搭在健康的右腿上把脸埋进去,一条手臂伸向左腿,按着剧痛部分的指骨剧烈发抖。
弓起来的背部起伏不定,衬衣下隐约可见紧绷的肌肉,喉间气息急促抽动。
陈子轻觉得这是个套近乎的机会,于是他献爱心展现善意:“宗技术,你的腿疼得很厉害吗,要不我给你揉揉?”
宗怀棠歪头从臂弯里露出赤红的双眼,额发被汗打湿面色惨白,脖子上鼓着青筋,他用一种“我没听错吧,这是什么离奇鬼话”的眼神看向陈子轻,愣怔中透着巨大的难以置信。
男人给男人揉腿,有这样的?
马强强扭头望,嘴巴一扁哭喊道:“钟同志,我哥他……想见他最后一面怕是得快……得快……”
钟菇一晃:“我跟你们一道去!”
一路慌慌张张到医院,她擤着鼻涕进病房,一声哭喊跳到嘴边,硬生生地刹住了车。
马强强口中那个快不行了的人正趴着让护士给他擦后脖子的血污。
她手上的卫生纸还捏着鼻子。
马强强踮脚从后面探头,他瞪大眼睛:“哥你又行了?”
“哪有什么说话的。”钟菇给他胳膊上来一下,“向宁好着呢。”
陈子轻闻声去看门口,几个工人挤在那儿,为首的女人个头至少有一米七五,方长脸,眉眼大气,一对粗黑的麻花辫垂在身前,身上穿的是碎花衬衣加件工装褂子,挎了个包,她是第五车间的间花,原主在工会结交上的朋友,家境不错。
他把塞在枕头底下的手拿出来,对她挥了两下。
钟菇一改悲伤,她把卫生纸塞兜里快步进病房,利索地把包往床边锈迹斑斑的铁柜子上一放,对护士说:“同志你忙你的去,我来吧。”
护士把毛巾给她,叮嘱了两句就出去了。
门口几人先后进来关心。
“组长,你身体咋样?”
“小马说你……把我们给慌的,我们以为你……”
那工人拽着马强强,“小马,你来说!你看你整的事,多不吉利!”
马强强本来晕乎着,一听这话就愧疚上了,他啪啪打了好几下嘴,小心翼翼地望着病床上的人:“哥,你别生我气。”
陈子轻微笑:“好,不生。”
马强强呆愣愣的,他哥怎么感觉变得不一样了。
陈子轻心里咯噔一下,我露馅了吗?这么快的吗?
没事的,不怕,他很快就冷静下来,标注的内容没有这点,露了也没关系。
其他人没注意到这丝波动,他们都在讨论组长的伤情。
陈子轻的脖子从一边换到另一边:“我没事,缓过来了。”
在场的都不信。
“咋个可能没事,我大伯磕破脑瓜子也吐了,他还抽筋,说糊涂话,叫都叫不清醒,我大妈都要吓死了。”
“那是脑子磕坏了吧,后来呢,你大伯好了吗?”
“本来好了,后来走了。”
病房寂静了一会,钟菇表情凝重地问:“向宁,你数得清我们吧,还知道大家伙是哪个厂的不?”
陈子轻安慰:“我都能跟你们对话了,说明脑子是没问题的。”
钟菇把脏毛巾放到黄瓷盆里洗洗搓搓,拧干搭在盆边上:“这伤了头得躺着,好好躺着,不能活动。”
大家附和:“是该躺着。”
“按照组长这伤,起码得躺三个月。”
“三个月后还得看情况。”
“……”
“厂里怎么说,安排了吗?”
“不知道,等厂长回来我去问问。”
“肯定得安排,要是厂长不批,我找他去。”
“我也去。”
“算上我一个!”
小伙子们七嘴八舌的表态,一个个都挺能的样子,病房里闹哄哄的。
钟菇蹙起两撇浓眉:“行了行了,向宁要静养,你们都回吧。”
有人起哄:“哟呵,钟同志,你到我们组长锅里吃饭来啦?咋就能替他做主了呢。”
“没唱过年轻的朋友们,今天来相会?不知道啥叫朋友?”钟菇举手对着虚空一挥,“思想纯洁点,再敢胡扯,信不信我一巴掌扇得你满地找牙?”
“去去去。”她把同志们赶出了病房。他们在走廊上一合计,来都来了,就去三楼看看汤同志。
钟菇把病房的门掩上,回到床边压低声音:“向宁,你伤是怎么弄的,谁害你了?”
陈子轻闷声:“我自己摔的。”
已经决定就算丢了饭碗也要给他报仇的钟菇:“……摔还能摔开瓢?”
陈子轻唉声叹气:“倒霉,磕石头上了。”
钟菇心惊肉跳地呢喃:“那真是捡来的命。”
陈子轻“咳”了一声。
钟菇忙去检查玻璃窗关没关好,她瞥瞥放在床另一头的两个氧气罐:“都给你整那个了。”
“没用上,我醒得快,医生看我意识恢复了就走了。”陈子轻说。
“福大命大也经不住折腾,你别再乱来了,必须安心养伤。”钟菇把黄瓷盆端给马强强,叫他把脏水倒了,她去对面病床坐下来,问了问陈子轻的身体情况,两人聊了会天。
陈子轻躺累了想坐起来,又怕这个女人不让,就催她走:“医生说我没有生命危险了,你和小马都回厂里去吧,快发饭了。”
“我哪还有心思吃饭。”钟菇说,“一顿不吃又饿不死。”
陈子轻严肃道:“钟菇同志,人是铁饭是钢,一日三餐是大事,哪能这么不积极。”
钟菇脸上飘起两块红:“我这就回去。”她拍着裤子站起来,“有什么要我稍给你的不?”
陈子轻刚准备摇头就听她来一句:“诗词本?”
他眼皮一跳,坏了,原主每天午休都要在指定地点写诗。
钟菇看他脸色突然煞白,慌张地跨了个大步扑到床前:“向宁,你怎么了,我马上去叫医生!”
“不用叫,我就是头有点痛。”陈子轻拉住她的手臂,“我睡一会。”
钟菇跟一老母亲似的给他掖掖被子:“你睡你睡,多睡睡,能睡着就好得快。”
陈子轻闭上眼睛,抖动的睫毛暴露他杂乱的内心,他只有四次警告的机会,才进这个世界第一天就要用掉一次?最好不要。
厂里的午休是十一点半到一点半,他还有时间。
陈子轻向他的监护系统寻求帮助:“陆系统,我有没有什么特异功能,或者那种能让伤口快速愈合的药?暂时封闭痛觉也可以。”
系统:“宿主自身无技能加持,道具需要积分购买。”
陈子轻连忙说:“那我买。”
下一刻他的账户财产就弹了出来,他才注意到那一串好几个0的积分前面竟然有个负数符号。
陈子轻从喜到悲,他忽地发现了一个被自己遗漏的BUG:“不对啊,我是新人,为什么会有一次失败的登录,还欠了十万积分?”
系统:“此世界与另一世界的架构总数值十分相似,仪器误将你送去另一个世界导致登录失败,15分钟后剥回传送中心,重新传送至此。”
陈子轻似懂非懂:“才15分钟,那能做什么。”
系统:“时间流逝不同,仪器上的1分钟是任务世界的一年。”
陈子轻感到不可思议:“我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
系统:“已清除不必要的错误数据。”
陈子轻:“那我的积分……”
系统:“我司就传送失误开会,为表诚意,主系统亲自补偿你一百万积分,并给你批了十万的欠款,你已全部使用。”
陈子轻脑袋瓜子嗡嗡的,这样的吗,那他都干嘛了?拯救世界了吗……
算了,都格式化了,想也想不出来。
陈子轻问眼下最重要的事:“我这次能再赊点积分吗?”
系统:“不能。”
陈子轻很失望,他睁眼看见马强强撅着屁股给他整理床尾,钟菇不在病房里。
“小马,钟菇呢?”
马强强手上动作不停:“钟同志先回厂里了,说是要上你宿舍给你拿诗词本,还有换洗的衣服,我说我拿,她没让。”
陈子轻盘算着什么:“随她去吧,你午休的时候过来一趟,带上我放在第二个抽屉的诗集和笔。”
马强强:“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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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医院给陈子轻送东西的不是钟菇,是个男同志,很魁梧的大汉,白背心底下的胸肌鼓囊囊的两大坨。
陈子轻通过原主的记忆确认来人的身份。
钟明,刘主任的大徒弟,第一车间别组的组长,也是钟菇的大哥,他跟原主一个宿舍,原本关系过得去,现在很僵硬。
这要从原主进了工会,和钟菇有了来往说起。
年轻的男同志女同志走在一起,免不了要被人议论,闲话传到了钟明那里,他找原主沟通,希望原主离钟菇远点,不要有当他妹夫的期望。
原主以自己的人格保证没有男女之情,只是聊得来的同事,但他却没有刻意远离钟菇,一切照旧。
钟明觉得自己被耍了,一气之下把话挑明。
讲的比较难听的是:“你都没我妹高,做什么白日梦!”
原主笑着澄清:“钟师傅这就不知道了吧,男同志不像女同志那么显身高。”
“我还是比小钟同志要高几厘米的,钟师傅要是不信,我不介意跟小钟同志站在一起比一比。”
不欢而散。
原主认为钟明那样的大老粗,不配有一个高中毕业的妹妹,和作为人民教师的父母。
钟明则是觉得,他妹适合跟一眼望到底的人过日子,他绝对不准原主进他们家,想都别想。
同是底层领导,他们在公众场合是普通工友关系,私底下话都不说的。
陈子轻被一阵疼痛打乱思绪,两身衣服和诗词本落在他枕头边,那本子怪厚的,有一半盖在他眼睛上,他伸手拨掉本子,掀起眼皮去看钟明,眼角通红整个眼眶迅速蓄满了水。
钟明一顿,心虚理亏地避开陈子轻的眼神,脸上不见任何歉意:“我妹叫我给你拿来的。”
“还有午饭。”
他从布袋里拿出一个毛巾块,三两下就把毛巾拨开,露出里面的铝饭盒。
陈子轻没去揣测钟菇是怎么同意让钟明替她跑的,他满脑子都是午休要写的诗,视线落在钟明忙活的手上,眼里是空的。
钟明扣开薄薄的铝盒盖扔到柜子上,饭盒里有白粥混着碎烂菜叶子,三个荷包蛋,一小堆牛肉。
“看到没,这是我妹找李师傅给你开的小灶。”
听着有点咬牙切齿。
陈子轻没胃口:“我等会吃。”
“现在就吃。”钟明把毛巾卷成团装进布袋,“我要回去午睡,你赶紧吃完。”
陈子轻说:“你走你的。”
钟明粗鲁地捞起陈子轻,把枕头往他背后一丢,再将热乎乎的饭盒塞他怀里:“我妹叫我看着你吃下。”
陈子轻翻白眼,这大块头能被刘主任看上,技术上一定是相当可以的,就是死脑筋,耿直,他不能激,一激就鲁莽。
今天山里的这场架,起因是第五车间的一个工人说了什么钟菇不好的话,激怒了钟明,他冲动了。
两个人的冲突,变成两个车间的斗殴。
陈子轻抓起铝勺子,在钟明的催促下进食,等他硬着头皮把最后一口白粥吃掉,钟明立刻收好东西,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么一大盒食物吃下去,陈子轻以为自己会吐个七八,出乎意料的是,他没有那感觉。
大概是有新手护盾,症状在减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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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子轻一等来马强强,就让他背自己回厂里。
“别喊,谁都别告诉。”陈子轻飞快地说,“你把我背到西边厂房,我去那儿写首诗就回医院。”
马强强一脸迷茫地张大嘴巴:“还要出去啊,医生不让写吗?
陈子轻高深莫测:“要灵感。”
马强强很好忽悠,他把自己的工作帽摘下来,打打上面的灰戴到陈子轻头上,“那你戴着挡风。”
两人偷偷摸摸出了医院。
马强强看着圆圆小小的,体质倒是很好,一路背着陈子轻一下都没休息。
陈子轻无心欣赏风景,到了目的地,他马上酝酿诗意。
马强强在不远处蹲下来,戳蚂蚁玩。
春光正好,风温温柔柔,陈子轻咬着笔头半天都没头绪,原主对诗歌的爱并没有传给他,他哪里会写诗。
时间分秒流逝,陈子轻急得满头大汗,干脆把为数不多能从头背到尾的几首诗里的其中一首,李白的《静夜思》写了上去。
没说非得是原创。
陈子轻把诗集合起来,给笔盖上笔帽挂在诗集封皮上面,他还没顾得上放松就让人发现了,通知了保卫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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厂长办公室
陈子轻坐在黑色皮沙发上,打量眼前所见,从老式开关,桌椅,台灯,电话机,地球仪,墙上贴的启明制造厂“先进集体”“积极集体”奖状和工作职责生产标准,压着办公桌的玻璃底下那些报纸,桌上摆着的某中学黑白照片合影……
最后才是背对大张水墨画,站在办公桌旁翻看文件的男人,也就是启明制造厂的现任厂长宗林喻。
很高,浅灰色衬衣的下摆扎进黑裤腰里,皮带束得严整,衬衣袖子扣在腕部,唇峰紧绷,不苟言笑十分寡淡的一个人。
一双眼深黑,睫毛长翘能搭牙签,鼻梁直挺,轮廓很周正。
陈子轻看向办公桌上的饭盒:“厂长,你还没吃饭啊?”
“嗯。”男人似乎采集回来就开始忙碌,现在也没忙完,“小向,我听李科长讲了你救人的事,厂里会开大会给你颁发奖金,现在你和我说说,”
他把文件放一边,“为什么没在医院?”
陈子轻咽了口唾沫,旁边的大叫声把他吓一跳。
“我哥是为了写诗!”
陈子轻默默用手挡脸,别说了。
男人看向他:“写诗?”
陈子轻放下手,正襟危坐:“是的,厂长。”
男人拉开椅子,摘着腕表坐下来:“那也不用回到厂里。”
陈子轻的余光里,马强强刷地站起来,挺着胸膛声如洪钟:“厂长,作诗是要有灵感的,厂房那里是我哥的创作舞台!”
“我哥有一颗装着雨和花的心!他是诗人!”
陈子轻双手抽动着抓住裤子,这突如其来的羞耻心,我也是醉了。
“叮铃铃”
电话机响了,男人在陈子轻瞟来的视线里拿起话筒,他靠着椅背和那头的领导就上午的采集谈论了片刻,放下话筒发现陈子轻还在瞟电话机,仿佛第一次见。
男人敲两下桌面,在他移动视线看过来时说:“爱学习是好事,写诗可以培养情操,值得表扬,但是,”话锋一转,颇有些严厉,“任何时候都要分清主次。”
陈子轻态度端正地认错:“厂长说的是。”
男人问道:“你离开医院这件事,有没有征求过医护人员的意见?”
陈子轻摇头。
男人皱眉:“我看你气色不好,就不给你做思想工作了,你们车间有好几个工人来找我说你伤得很重,要在医院住三个月。”
陈子轻赶紧说:“要不了那么久,我这都能出来了。”
“我先给你批了,具体看你自身恢复情况,看医生怎么说。”男人在一摞假条里扯了一张,低头转开钢笔写上“特批”二字,再另起一行写了点,盖个红戳印,“你在这,假条我就不让人捎给你了,拿着。”
“谢谢厂长。”陈子轻接住假条,瞄了眼干净利落的字迹,“那我让小马同志送我回医院,不打扰厂长忙了。”
“好。”男人送他们出去。
陈子轻走在后面,马强强拉他衣服,在他耳边悄悄说:“哥,不是厂长。”
不是?在马强强的提示下,陈子轻想起来了,厂长宗林喻有个双胞胎弟弟,他叫宗怀棠,是厂里的技术员,和宗林喻长得一模一样。
不同的是,宗怀棠的左腿有点瘸。
不知道怎么弄的,进厂就这样子,没人问出来原因。
宗怀棠有事没事就假扮他哥捉弄人。
陈子轻盯着背对他的男人那只左脚,每次抬起落下轻微不自然,不仔细看是发现不了的,他绕到对方前面,无语地改了称呼。
“宗技术。”
男人眉间的纹路瞬间展开,同时绷着的唇扬起一抹笑,像从海底跃上来衔日光的鲸,也像挣脱枷锁在林间捉风的猎豹,好不肆意耀眼。
“怎么回事,我们一向精明睿智的向组长竟然要人提醒。”宗怀棠惊讶,“脑子不会真的磕傻了吧?就这样还要写诗,笔能拿得起来?”
陈子轻抽抽嘴,他把假条递过去:“这你开的,没用。”
“不都是一样的字。等我哥回来,我让他重新给你写个就是喽。”宗怀棠无所谓地把假条撕了,侧身让他们走。
马强强要背陈子轻,陈子轻小声说出去再背。
宗怀棠他哥的办公室是套间,办公桌在里面,往外面那间会议室走的时候,马强强嘴里叽里咕噜,手向后撇着挠痒,没留神给了陈子轻一拐子。
陈子轻向旁边倒去,宗怀棠伸过来一只手,目测朝向是他的后腰。
偶像剧里土到狗都嫌弃的场面即将发生。
没有慢镜头,陈子轻除了面如死灰地两眼一闭,其他什么都来不及做。
宗怀棠下意识搂住了他。
那一瞬间,宗怀棠就察觉他身体硬邦邦的,从头到脚都写着抗拒,手便一松。
想起他头后面的伤,又大发慈悲地去搂他。
陈子轻:“……”
这个宗怀棠搞什么东西,怎么还梅开二度?
陈子轻深吸一口气,宗怀棠没骗他,他知道,他听见的那一秒就没来由地确认了。
现在只是不敢信。
他从来都没有往原主身上想过。
目标竟然是原主。
这么说,他的思路是对的,确实按照常理发展了,甲乙是9号楼第二层的人,“我们走廊”真就是那层。
陈子轻见到了胜利的曙光,马上就能离开这个世界了,他高兴地咧开嘴笑起来,笑着笑着忽地一僵。
等等,
之前是原主弄的,那今晚呢?
原主可是死了的啊。
而且死前遭到了难以承受的惊吓,死的当晚宿舍进来过人。
陈子轻呼吸加快,看来这个任务要提交两个答案。他组织语言应对窗户里的人:“宗技术,不好意思,我是太惊讶了,你不知道其实我……”
停了停,无力中带着些许惆怅:“我磕破了头醒来以后,丢失了一些记忆,有的事我不记得了。”
这就能解释得清为什么明明是自己做的事,还要问别人。
陈子轻讲完没得到回应,他发现对方的目光停留地似乎是他的嘴,下意识抿了抿,有点干,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这件事我没有对别的人说,连医院都不知情,我就只跟你一个人说了,你可以帮我保密吗?我怕传出去了,厂里要派领导带我去外地的医院拍片子检查头部,那车间怎么办,我不是大公无私,我够不上那个崇高的光辉,我就想大家每个月能在我的带领下多拿些奖金让家属把日子过好……宗技术,你有在听我说吗,宗技术?”
宗怀棠终于撤回目光:“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陈子轻压低声音,“我一点印象都没有。”他抚摸头上纱布,“应该是间接性失忆吧,我在书上见到过,能不能恢复要看运气。”
宗怀棠挑了下眉毛,看不出来是信了他的话,还是没信。
“宗技术,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拉坏电线吗?”陈子轻自言自语,“总有个理由的吧,我不可能好好的去拉电线。”
宗怀棠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陈子轻眨眼:“是要我再求你一次?”
宗怀棠匪夷所思:“向宁,你是不是疯了?”
陈子轻一下一下抠着窗框上的木纹,偷偷瞄他一眼就垂下头,可怜兮兮又执拗地表达着自己对答案的渴求。
宗怀棠:“……”怎么还做作上了。
他看不下去地转身往床上一躺:“为了吓人。”
世界静了下来。
宗怀棠以为自己把人打发走了,他刚抬起腰去拽压在身下的被子,旁边就有“咚”一声响。
陈子轻翻墙进来了,他神智大乱地扑到床边,在宗怀棠发怒赶他前开口:“我拉电线,是为了吓人?”
宗怀棠冷了脸:“把脚从我的鞋子上拿开!”
“对不起对不起。”陈子轻立即照做,他挪到一边,“宗技术,我是要吓谁啊?”
宗怀棠趴在床沿去拍鞋上的灰,拍完将两只鞋对齐,他抬头盯着站姿十分乖顺的人,突兀地问:“向师傅,现在几点?”
陈子轻一怔:“我没戴手表,现在的话,我估摸着大概凌晨两点多。”
宗怀棠语气温柔:“还挺早的,是吗,向师傅。”
陈子轻干笑:“宗技术你睡吧,我现在就走。”他怎么进来的就怎么出去,体贴地为宗怀棠关上窗户,不忘丢下一句,“我对我没有征求你的意见就进你宿舍感到惭愧,我会多写一份道歉信,和昨天答应你的那份一起交到你手上,晚安。”
宗怀棠嗤之以鼻,随便就跟人说晚安,什么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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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子轻回去没睡,他早上顶着黑眼圈爬起来,昏沉沉地蹲在宿舍的水泥地上刷了牙,漱口水吐到牙膏沫上面冲淡,手打湿搓几下脸就出了门。
今天陈子轻检查门锁不像昨天那么慌急,他直接叫来隔壁宿舍的人帮忙锁的门,然后在对方一头雾水的注视下离开,下楼梯的时候他踩空了一脚,要不是有个工人及时拉他一把,他准要摔个狗吃屎。
“谢谢你啊,同志。”
陈子轻道完谢就走,他快到一楼时忽然往后看,楼梯上空荡荡的。
刚才拉他的人呢?
上楼了吧。
陈子轻满脸困倦地去了107。
宿舍里,汤小光站在洗脸架前对着镜子擦面霜臭美,他听到敲门声,奇怪道:“谁啊?”
门外的陈子轻喊:“汤同志,是我。”
“这么早。”汤小光嘀咕着继续照镜子擦脸,帘子后面那屋隐隐响起宗怀棠的声音,“找我的。”
“不会吧?”汤小光去开门,“我觉得是来找我的。”
他揉着双手甜甜地笑:“向师傅,你来找我,是今天要带我去熟悉车间生产流程吗?
陈子轻尴尬地说:“车间流程你让其他师傅带你熟悉吧,我有别的事要做,我找宗技术。”
汤小光还没反应过来,身后就传来脚步声,伴随两字:“让让。”
而后他抓着门的手便被拨到了一边。
宗怀棠走出宿舍站在门口,他的手上拿着皮带,胡渣没刮,有股子潦草跟潇洒:“说了找我,瞎凑个什么劲。”
汤小光脸一红,回屋穿上褂子,抱着饭盒去打稀饭了。
陈子轻目送汤小光没入前去食堂吃早饭的人流中,他望着天边浅淡晨光跟宗怀棠说:“宗技术,今天我会朗读郭沫若先生的文学作品,我个人非常喜欢他作品里呈现出的……阿嚏……”
“阿嚏——阿嚏——”
陈子轻连续打了三个喷嚏,脑干都要打出来了,他把卷起来的袖子放下去,手缩进去:“怎么感觉要降温了,宗技术你感觉到了吗?”
“降温了,你的左腿是不是会难受,我昨天让汤同志拿给你的药酒你可一定要记得擦,一天三次,慢慢揉一揉,揉热乎了就行。”
宗怀棠不搭理,他低头系皮带,察觉一道视线飘上来就不走,顿时就烦了:“我系个皮带你也要盯着看?”
陈子轻冤枉:“没啊,我想事情呢。”
宗怀棠从上到下打量他,从他乱翘的头发丝到沾着牙膏沫的黄球鞋:“为了搞清楚你要吓的人是谁,你连夜制定了什么A计划B计划?”
陈子轻摇头:“没有计划,我始终觉得真诚才是硬道理。”
宗怀棠听笑话似的:“别把人笑掉大牙,真诚两个字你知道多少笔画吗?”
陈子轻当场虚空笔画:“18笔。”
一脸“怎么样,我算得对不对”的纯真表情。
宗怀棠莫名其妙愣了一会,他薅着浓密蓬松的短发眉头紧锁,没睡醒啊,还是睡个回笼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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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子轻连复查都不去了,他接下来两天都把重心放在宗怀棠身上,主打一个如影随形。
宗怀棠下了班跟女职工一起走,拐弯瞥到石头后面的脑袋,他妈要被吓死。
他什么兴致都没了,告别女职工就掉头去找跟踪狂,“滚”字已经在他嘴边跑了个马拉松,即将到达终点。
跟踪狂给了他一袋麻花。
宗怀棠吃着麻花,顺便把“滚”字吃了下去。
陈子轻见局势还不错,就小声说:“我想弄清楚哪个遭了罪,好去跟人谈一谈把前因后果说开,以免人家有心结耽误工作,你告诉我了,我就不追着你了。”
接着又说:“我不但不追着你,我还会报答你。”
“是吗?”宗怀棠从袋子里抽出一根麻花,“那你要怎么报答我?”
他咬着麻花,慢条斯理地说:“你一不能以身相许,二不能让我升官发财,我就问你怎么报答。”
陈子轻语塞。
宗怀棠瞥过去,不满口空话的时候倒是顺眼了点,他坐到石头上面,轻描淡写道:“你吓的人是钟明。”
最后一个字的音节还没吐完整,面前的人就跑了,一声招呼都不打。
用完就扔。
宗怀棠把麻花都捏碎了,他心想,没有下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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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明在运河边洗自行车,周围有不少工人也在洗,拉货的大船在随着水波龟速前行,野鸭子在肥嫩的芦苇叶子间玩耍。
晚霞打在水上。
钟明摇着脚踏板在水里转,水花四起往他脸上头上溅,他随意抹了把脸,听见喊声:“钟师傅,向师傅来了,好像是找你的。”
不等钟明把自行车拎上来,那人就跑来叫他,欲言又止有些难堪地说:“钟明,我才想起来我对你干了缺德事,我犯浑了,我脑子不清楚,让鬼迷了心窍误入歧途。”
钟明一听就变了脸色。
陈子轻调整呼吸,当宗怀棠松了口向他透露真相的时候,任务目标就出来了,是向宁跟钟明,他本来想马上提交的,系统问他是否确认的那一刻,他心里一突,寻思还是谨慎点,先确认一下比较好。
于是他就找了过来。
“我想起我拉电线吓你,可我没想起来过程和原因。”陈子轻用脚尖踢着草皮,无地自容的样子。
“你趁我上厕所的时候,偷偷把电线拉了。”钟明一板一眼,“至于原因,副主任的岗位。”
几乎是钟明刚说完,陈子轻的脑子里就多了那一块记忆片段,补上了。
原主读的诗歌里没教他那方面的知识吧,他搁哪学的啊,竟然天真的以为拉个电线就能把人吓出厂,这很不符合他的城府跟智商。
要知道这个时期工人身份依旧是香饽饽,没有人会轻易放弃这碗饭。
陈子轻扭头对好奇看过来的工人们笑笑,他把脸扭回去对着钟明:“我不是偷偷做的吗,你怎么知道是我干的。”
钟明抠着指甲里的泥沙:“我有耳朵,有眼睛。”
陈子轻心说,他也有啊,他碰上停电那次,怎么就没逮到点蛛丝马迹。
“所以你报复我?”陈子轻直白道。
钟明从水里拎出自行车:“我不跟你计较。”
“你的意识是,你没有往心里去?”陈子轻说,“那还有谁知道我吓过你?”
钟明忽然沉默。
陈子轻嗅出不对劲,步步紧逼:“我有权知道。”
车座湿淋淋的,钟明擦都不擦,壮实的腿一跨就坐了上去,他在陈子轻的阻拦中骑着自行车走了。
陈子轻晚上去钟明的宿舍找他,室友告知陈子轻,张副请钟明到大饭店吃饭去了,一起的还有第一车间跟厂里的其他中底层领导。
这个局没叫陈子轻,他不知道,兴许张副是觉得他一个伤员,不方便参加饭局。
陈子轻去生活区大门口,边等钟明,边和保卫科的同志聊天。
九点多,一行人分成三三两两的小团伙,悠闲地向着大门这边来,他们都没骑车,步走的,风声里夹杂悉悉索索的说话声。
陈子轻挥手:“钟师傅,这么晚才回来啊。”
或许是钟明看出他的执着,也可能是钟明不想在这事上面和他纠缠不休,就冲后面喝了声:“孙二。”
孙成志在末尾的队伍跟人扯屁,虽然他住家里,但他有时候不想回去就在职工楼找个窝挤一晚,基本都在钟明这儿,师兄师弟亲得很,今晚吃好了饭直接跟着大部队回厂里了。
“啥事儿?”孙成志龇牙咧嘴地吹牛,抽空回应。
钟明说:“你过来一下。”
“等会儿!”孙成志的脚踩在马路牙子边上,正吹得兴起,“马上了!”
钟明对才到他下巴的人说:“等孙二聊完。”
陈子轻在等待的时间想过很多猜测,其中一个没多久就从孙成志嘴里得到了验证。
孙成志肆无忌惮地抖着腿:“我师兄大人不记小人过,我可不行。”
陈子轻心有余悸,幸亏他没提交答案,他搓了搓冒出点冷汗的后脖子:“你用同样的方法吓我是我活该,但是你怎么能在山里吓我,把我吓摔倒,要不是因为你,我也不会把脑袋磕破。”
孙成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我就他妈在你出院那晚跑你宿舍,打算躲柜子里半夜出来装鬼吓你,我还没实施,我师兄就从楼下扔了个纸团包着石头子砸玻璃上把我叫走,我走得急,晃到电线阴差阳错把你吓了一通,别的还有啥?什么屎盆子就往我头上泼!”
陈子轻大脑一片空白。
这会儿三人里插进来个高瘦身影,宗怀棠明目张胆地站在陈子轻边上旁听,手上拿着一盒抽开的火柴,数着玩。
钟明看了眼宗怀棠:“宗技术,你不回宿舍?”
“我等向师傅。”宗怀棠轻笑。
钟明不再说话。
陈子轻都没注意到他们的一来一回,两眼直盯着孙成志:“孙二,你没有以牙还牙,在我背后拉坏电线?”
孙成志故意朝他脚边吐口水:“谁跟你一样幼稚!”
陈子轻张了张嘴,一堆想说的争先恐后地冒出来,挤得他头疼,他精神恍惚地跟着人群走。
宗怀棠的身子倾向他,在他耳边出声:“向师傅,我怎么听不明白。”
陈子轻喃喃:“谁不是呢。”
宗怀棠眼睁睁看他往树上撞,一把将他拉扯回来,不敢置信地看看自己的手:“我真是菩萨心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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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宿舍楼底下,各个车间的小领导们打了招呼各自离开。
陈子轻下意识跟着钟明,孙成志憋不住地怒斥他:“倒是你,一次没完,还没皮没脸的对我师兄整出两次三次,要不是他拦着,我早到厂长那儿揭发你了!”
“……”陈子轻头更疼了,“我就做了一次。”
孙成志指着他叫钟明:“师兄,你看到了吗,我就说他狗改不了吃屎,你还说他变了,这叫变了?不行老子要抽他……”
钟明钳制二师弟的肩膀不让他动手。
“向宁。”钟明严肃地审视陈子轻,“你出院后的这几天,我又遇上了同样的事,不是你做的?”
陈子轻哭笑不得:“我没受伤的时候都让你抓住了,受伤了身体虚弱了还能更敏捷?我又不能进化。”
钟明面部绷了起来,孙成志停止了叫骂。
向宁说得有道理,可要不是他,那最近几次是谁干的?
“呲”
宗怀棠划亮了火柴。
声响和光亮将怪异的气氛发酵,在场的三人全都看了过去。
那一小簇火苗在晚风中摇曳,霎时间灭了。
就在这时,9号宿舍楼里不知道谁扯着嗓子大叫:“走廊停电了——”
第二层走廊东边的灯泡全停了。
怎么回事?
陈子轻高高仰头,一层楼有东西两条主线,现在西边亮着,东边乌漆抹黑。
像是把一条走廊一分为二,一切两半。
陈子轻的心底生起一股发毛的感觉,他往宗怀棠身边贴了贴,想到对方是直男,不合适,就往钟明身边靠,然后一顿,这也是直男。
算了,还是抱紧自己吧。
宗怀棠接受不了,那画面他都想象不出来。
揉腿可以说是比较亲密的行为,怎么能是男人跟男人,他怎么可能让一个男的给他揉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