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艺速成班

作品:《任务又失败了

    我这么可爱, 你真的不考虑考虑订阅吗?  只不过,这副身体腰细,宗怀棠手大, 撑的时候指尖搭扣上来了, 撑就成了搂。


    是他身为同性恋, 过于敏感了。


    陈子轻一番心理建设做完, 病房多了个人, 穿着条纹病服, 生得唇红脸白,是他目前见到过的人里面唯一一个白皮。


    “向师傅,我来看你啦。”


    说话声软哒哒的。


    陈子轻靠在床头:“汤同志有心了。”


    汤小光能走能动能跑, 恩人跟他一个医院,就在一楼住着, 他这会儿才慢慢吞吞现身。


    听到对方这么说,他也不尴尬。


    汤小光撅着嘴把怀里的铁皮罐子跟一篓子苹果放到床头柜上:“给你的。”


    都是别人来探望他买的东西,他吃腻了, 不想吃。


    陈子轻瞅铁皮罐子,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麦乳精,他晃着神。


    汤小光从兜里拿出一叠崭新的10元, 数了十张递给陈子轻:“这一百你收着,买点营养品。”


    陈子轻义正言辞:“汤同志, 吃的我收下了,钱我是万万不能……”


    汤小光打断他:“收着吧,我不想欠人情。”


    陈子轻眼皮耷拉了点, 余光扫到钱上,他没见过这种人民币,印的人可真多。


    “既然汤同志这么说, 那我就收下了。”陈子轻思索着说,“我交到工会,下次办集体活动当奖金用。”


    汤小光竖大拇指:“向师傅的崇高境界让我敬佩。”


    “哪里哪里。”陈子轻看似应对自如,其实手心都出汗了,虽然他可以不管原主的处事作风,但也不能变化太大,否则可能就要面临被喂香灰水驱邪的风险。


    “太谦虚了。”汤小光敷衍完了,说,“向师傅,厂里给你安排的病假你知道了吗?”


    陈子轻“嗯”了声。


    “本来厂里只给你安排十天,是我托李科长替你说情才有那么长的,而且是算工时的……一开始李科长还不赞成我的意见,我没有放弃,我坚持给你争取……”汤小光的脸上有几条树枝划痕跟擦伤,左耳上还有个结痂的细口子,他说得绘声绘色,生动得让人忍不住集中注意力去听。


    陈子轻用铁皮罐子压着钱,头还扭向那个方位,不知道在想什么,似乎没在听汤小光讲话。


    汤小光看出来了,可他当成是种伪装。


    这个向宁平时对他嘘寒问暖,特别会关心他的情绪,问他来制造厂的感受和生活上的不便时,他说一句,对方就在本子记一句,别提多上心了。


    他又不是女孩子,向宁费那么大劲也不能占他便宜跟他谈对象。


    那就是不知道从哪儿打听到了他的家世,想巴结他。


    今天上午终于等来了机会,肯定会利用。


    所以他等着向宁按耐不住了,露出虚伪的小尾巴。


    趁热打铁跟他拉近关系的第一步是什么,讨论诗歌吗?


    汤小光是机电专业的,他对诗歌不了解,待会干脆就等对方朗读完了,拍拍手鼓鼓掌。


    要的不就是这个。


    “汤同志,还有什么事吗?没有的话我就休息了。”


    汤小光的胸有成竹遭到重击,他满脸难以置信,这是赶他走?


    肯定是欲擒故纵,他熟读孙子兵法,不会错的。


    哼,看他怎么接!


    汤小光假模假样地走到门口:“那我走了,你休息吧。”


    谁知病床上的人忽然叫住他:“汤同志。”


    汤小光露出“我就知道”的表情,他鄙夷地往后扭头,扭到一半听见一句。


    “麻烦你把门带上。”


    “……”汤小光羞愤不已,他重重踩着水泥地走了,到了傍晚他下楼遛弯,假装路过103,发现病房里住进来一个工人家属,向宁那床的被子是叠着的。


    人呢,去哪了?不会是没气了吧?汤小光快步跑去找医生。


    医生说病人的各项指标符合出院的标准,他回厂的心又很热切,就让他回去修养了,两天后来复查。


    汤小光恍恍惚惚,是妖怪吧……


    白天头破血流,晚上就能出院,这不是妖怪是什么?


    .


    陈子轻站在职工宿舍的走廊打了个喷嚏,他咬住汤小光送的苹果,用力啃下一大块鼓着腮帮子慢慢嚼。


    不知道是不是有滤镜,这个时期的苹果都比他吃过的要甜,颜色也漂亮。


    陈子轻一块没吃完就又啃了一块,清甜的果汁从沙绵的果肉里流出来,有一滴要从他嘴角跑走,他及时搜刮进肚,探出身子俯视夕阳下的人和景。


    人是吃完晚饭在院子里闲聊说笑的职工们,景是制造厂的生活区。


    这里是工厂的南边,宿舍楼一栋贴着一栋包围住了院子,有好几十栋,都是红砖砌的两层,窗框门槛也是红色。


    院子里有个大水塔,几个女职工坐在旁边长木椅上勾衣服,腿上还放着样式图。


    陈子轻伸着脖子左右看看,启明制造厂建在岭县边上,后面是运河,左右两边分布大片农田,放眼望去春意盎然。


    而生产区跟办公区都在前面的山里,跟生活区隔着一条宽马路。


    陈子轻现在的方位能望到一些藏在繁茂林木里的车间顶,他望够了就伸手去弹眼前的树叶,这树比宿舍楼还高,树枝都伸到楼顶了。


    一阵喧闹从远处飘到陈子轻耳中,他循声朝找到声音来源地。


    林荫岔路上,宗怀棠搭着一个女职工的自行车,低头和她说着什么,暧昧到近似调情的距离。


    旁边围了一圈看热闹的。


    陈子轻近视加散光,这副身体的视力却出奇得好,站在走廊都能把宗怀棠脸上的逗弄笑意收进眼底。


    宗怀棠换下了浅灰色衬衣,他穿的白衬衣,和在办公室褪下伪装后的感觉又不一样,真真正正的他散漫自在。


    英俊的瘸腿男人和漂亮的女人,不知道会不会展开爱情故事,陈子轻不感兴趣,他把苹果吃得只剩一个把和几粒小核,手拿着转身回了宿舍。


    .


    家在附近的职工不住厂里,因此职工楼并不紧缺,有多人的,单人的,两人的,像夫妻和中底层领导就是两人间。


    原主当了组长以后就从多人间换到了两人间,宿舍里不是上下铺,也不是两张床并排或者对立,是砌一面砖墙把宿舍一分为二,墙边空了个口子用帘子拉着,一个住里面那一半,一个住外面那一半。


    住在里面的人进出要走外面的门。


    钟明住里面,原主住外面。


    陈子轻从医院回来才知道钟明今天搬走了。


    职工想住什么样的宿舍可以写申请上报,审核时长两个礼拜左右。


    看来钟明早就不愿意跟原主一起住了。


    陈子轻撩开帘子观察钟明住过的屋子,只有床柜桌椅,别的都没了,他放下帘子环顾原主这间。


    家具都是实木的,面积不小,风格温馨很有家的味道,他在网上看的很多大学宿舍条件都没这么好。


    差的是没热水器不带独卫,一层只有一个厕所。


    “哥。”马强强裹着层微凉的晚风从门外跑进来,“钟菇在和张会计聊天,要晚一会到。”


    陈子轻把搭在床尾的几件工作服拿起来瞧两眼,见都是洗过的就放床上,一件件地叠了起来:“她还没回家吗?”


    “没呢。”马强强抹着脑门,“说是走之前来你这看看。”


    陈子轻听他一直喘粗气,随口问道:“你从哪过来的,怎么流这么多汗。”


    马强强支支吾吾:“没,没没去哪啊,我,我就在厂里跑跑步。”


    不会撒谎,全是破绽。


    陈子轻没追问,这应该跟任务没关系吧,马强强不像是能偷偷摸摸搞坏电线的人。


    “我来吧,我给你叠。”马强强把汗手在裤子上擦擦,过去帮他叠衣服。


    陈子轻开始打探线索:“小马,你有听大家怀疑电线是哪个拉坏的吗?”


    马强强茫然:“什么电线?“


    陈子轻说:“不是有人总拉坏走廊的电线?”


    马强强眨巴眼:“没有啊。”


    陈子轻:“……“


    马强强想到什么一下就急了,衣服都叠不好了:“哥,你要不还是回医院吗,脑袋瓜是很脆的,后脑勺流那么多血一般都……我听人说你现在看着好好的,过两天就成孬子了,谁都不认识了……你记性已经乱了,我现在就背你回……”


    陈子轻脸色很差:“先别说话。”


    马强强老实地闭紧嘴巴。


    陈子轻啃手指甲,马强强傻里傻气的不靠谱,等钟菇来了问问,她在厂里的活动范围广,各个科室的串门,知道的事多。


    没想到钟菇给的是一样的答案。


    听都没听说过。


    陈子轻意识到情况不料。


    原主的记忆里没有电线被拉断相关的信息,他以为是对宿主的屏蔽……


    敢情都没有?


    陈子轻垂眼看啃得参差不齐的指甲,这件事不会只有任务投放板上的甲乙知道吧?他们说要把人揪出来,为什么要隐瞒?


    而且走廊的电线坏了不就停电了吗,其他人不可能发现不了。


    能说得通的只有一种可能,那个人每次弄坏电线以后,又接了上去。


    这矛盾又古怪的走向……


    陈子轻的后脑勺一阵阵的作痛,甲乙没透露是哪号楼,工人之间没讨论开,那他岂不是连楼栋楼层都确定不了。他两眼一抹黑,是他把任务想简单了,天上果然不会掉馅饼。


    他猛地偷瞄虚空,系统不会在监视吧?


    “我没有一丁点埋怨的意思,很谢谢能给我这个机会。”陈子轻无比真诚地在心里说,“我会怀着感恩的心克服困难。”


    甭管什么馅,那都是饼。


    .


    陈子轻心烦气躁地送走钟菇跟马强强,他出去走了走。


    原主的死因牵扯到任务,他住在9号楼,按照常理,甲乙说的“我们走廊”应该就是这栋,这层。


    至于不按照常理的可能,那就多了,先不管。


    陈子轻左右看看,和宿舍里一样,走廊两边的墙上也交织着松松垮垮的电线,如藤蔓般耷拉下来,他沿着电线一点点向前检查着。


    这些电线大都老旧,由红的蓝的黄的接在一起,有些地方已经破裂,露出里面的铜线,由于不影响使用,所以也没人管。


    在一些线路的交接处,接口上都裹着黑色胶带。


    陈子轻通过原主得知,所有职工宿舍楼走廊的总开关都在电房,天黑统一打开,天亮统一关掉。他用手拨了拨悬在上面的那根电线上挂着的蛛网,几缕灰尘飘落。


    这是主线。


    下面挂着的一段一段的是支线,对应一个个小灯泡。


    主线和支线就像大树跟它的枝丫。


    要是把哪根支线接口拉坏了,那块的灯泡就不亮了。


    陈子轻在二楼的所有宿舍门口停留了一会,他见到的那些接口都很完好,找不出被人破坏过的痕迹。


    没有任何发现。


    陈子轻看一眼天色,往回的脚步还没迈开,旁边宿舍里就传出了吆喝,他不想管,这时门刚好开了,里头出来个工人,见到他挺慌的,他只能进去。


    “你们在干什么?”


    三五个工人急急忙忙把什么藏起来:“我们没干啥,就是技术科跟车间打乒乓球,这回是动真格,我们讨论哪边赢。”


    陈子轻装作没发现他们屁股底下的扑克牌:“只是讨论?没有拿工钱压哪边?”


    “没有没有。”


    “技术科的主力是宗技术,车间的主力是钟师傅,我们感觉技术科险胜。”


    “组长,你有什么看法?”


    陈子轻说:“车间赢,车间有钟师傅,他看起来就很厉害。”


    “那技术科呢?”


    “不行。”


    陈子轻踏出宿舍的时候小声嘀咕:“宗技术没技术。”


    原主的定论是这个。宗怀棠在文娱场馆玩什么都随随便便最后还赢了,是因为大家看在他厂长哥哥的份上给他面子,他没实力。


    陈子轻的看法被传到了乒乓球场,包括他的那声自语。


    宗怀棠不易察觉地嗤笑一声,将乒乓球拍扔到石板铺的球桌上面:“把他叫过来。”


    众人纷纷打圆场,就连钟明都说了一句,尽管他还没从向宁夸他的震惊里缓过神。


    “向师傅头上还有伤呢,他走不了这么远的路,回来都是让小马背的。”


    “这都不早了,让他休养吧。”


    “是啊是啊,有什么话不如明天说。”


    “不行,他摧残了我的精神和我的意志,我今晚明晚甚至接下来一个月都睡不好觉,这会影响我的工作效率,我的失误可能给车间给厂里造成损失,这么严重的问题,他必须跟我道歉。” 宗怀棠一副受尽了委屈的样子,他往球桌边上一坐,长腿屈起来,鞋子踢着砖头砌的桌腿,指了指一人,“你去传话。”


    那工人跑了个来回,把从宿舍里听到的话带给宗怀棠:“向师傅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宗怀棠一愣,就这样?好没意思,有种胃口被吊起来了故意不甩他的感觉。


    “问他打不打赌,”宗怀棠拿着球拍一下一下敲打桌沿,“我赢了,他学小狗叫。”


    工人又跑了一趟,回来原封不动地转述:“向师傅说他不会小狗叫。”


    “有什么不会的,不就是……”


    宗怀棠蓦地捂嘴弯下腰背,太阳穴突突跳,我竟然连这种当都差点上了?


    玩儿呢。


    “怎么会呢。”陈子轻不自觉地离宗怀棠更近些,嘴里呼出橘子味,“真的冷,你看我胳膊上的汗毛都……”


    话没说完,眼前一黑。


    一个褂子砸过来,掉在他头上,带着干净的茉莉肥皂味,他怔了怔,默默把褂子两边拢了拢,用长袖子在他下巴底下打了个结。


    把脑袋整个包了起来。


    还是冷。


    陈子轻把打的结解开,拿下褂子哆哆嗦嗦地穿上。他的另一边有叽里呱啦声,两个同志在讨论电影剧情,一直在呱啦,一直呱啦。


    坐在前排的人都没有谁说一下,他也就不张那个口。


    电影到后半段,陈子轻冷得受不了,皮下血管里的血液流动速度都像是慢了下来,浑身关节要僵了,他推推坐在外面的宗怀棠:“我出去一下。”


    宗怀棠抵着前排椅背的长腿侧了侧,陈子轻急着到外头去,一下起猛了,身子晃动着去找支点。


    他扯住了宗怀棠的头发,指尖勾住。


    宗怀棠“啪”地拍掉他的手,轮廓模糊辨不清生了多大的火气,嗓音压得极低:“你搞什么?”


    “对不起对不起。”


    陈子轻制造了杂音,周围没有哪个在椅子上乱动,或者好奇扭头看过来的,他们全部直直面向幕布,都对剧情十分投入认真,他拢紧过长的褂子,手缩在能唱大戏的袖子里,匆匆离开了放映厅。


    就算没把电影看完待到最后,陈子轻还是感冒了,不发热,就觉得冷。


    钟菇把在家煎好的中药带到他宿舍,用搪瓷大饭桶装的,外面包着两块毛巾,倒进缸子里的时候还冒着热气。


    陈子轻裹着被子靠在床头,缸子垫着毛巾被他握住把手端在怀里,他舀一勺中药吹了又吹:“我怎么会冷到呢,那么多的人在一起新陈代谢产生热量。”


    钟菇把饭桶盖上:“人还好啊。”


    陈子轻小口喝下勺子上的中药,还好?都坐满了。


    这次不止他一个,还有别的同志也倒下了,应该是跟他一样抵抗力差的。


    坐他旁边的宗怀棠就什么事都没有,来找他拿褂子的时候还问他有没有把褂子弄脏,在得到他的答案以后都不信他,当着他的面把褂子里外前后检查翻找了一个遍。


    “你把褂子放我这,我给你洗了,保准不留下我穿过的味道。”陈子轻实在是心烦。


    “你的味道?”宗怀棠的鼻尖蹭上褂子布料,“我说怎么有股猪崽子味。”


    陈子轻捶胸口。


    宗怀棠似是关切:“你有心脏病?”


    陈子轻狠狠瞪他,牙咬紧,眼皮泛着略深的红色。


    “哎哟,我们向师傅要掉珍珠了,可真脆弱,惹不起。”宗怀棠笑着把褂子搭在肩上,无赖样又带着满身风流走了。


    然后又折回来,站在门口往陈子轻的床上扔了两个小纱布袋子。


    里面装的是生姜沫子,炒过的,烫手。


    “是给我捂的吗?放脚底心的对不对。”陈子轻当时感动到了,他抛开那些哀哀怨怨,热泪盈眶地说,“宗技术,你人真好。”


    结果宗怀棠来一句:“谢错人了,汤小光弄的。”


    陈子轻的思绪回笼,他的鼻子不通气,说话嗡嗡的,脑子也嗡嗡的:“钟菇,我多喝一碗是不是就好得快?”


    “药不是糖水,有剂量的,可不能乱喝。”钟菇狐疑道,“你是要做什么吗?”


    陈子轻拿着勺子在缸子里划动,不就是运动会。


    “向宁,你淌鼻涕了。”钟菇揪卫生纸给他,“快擦擦。”


    陈子轻接过卫生纸把鼻子擦得通红起皮,没什么精神地一勺一勺喝完了中药。


    钟菇拿走空缸子,拇指随意揩掉边沿的灰黑药汁:“你要不要上个厕所?”


    “不上了。”陈子轻被子里的脚上套了袜子,中间塞着纱布袋,一股一股的热流从脚底往上窜。


    在一缸子中药的配合下,体内的寒凉好像被驱赶了一部分。


    陈子轻滑到床上,睡一觉起来没准就好了。


    钟菇看着他的情况心里纳闷,怎么感觉他比脑瓜受伤那次还要严重,不合理啊,她等他睡了,就把大饭桶收起来挎着包去看了几个同志,他们都是差不多的症状。


    不会是中邪了吧?


    钟菇问了问,都说没做什么没去哪,就看了电影。


    这就怪了。


    她和一些人也看了,啥事都没有。


    钟菇摸不着头脑,她去她哥的宿舍,叫他夜里上去看一下向宁,万一突然烧起来了身边没个人,脑子会烧坏的。


    钟明在桌边缝工装服掉了的扣子,粗黑的大手拿着阵线,一阵一阵穿过劳动布,他不作声。


    钟菇推他:“哥?”


    钟明绷着粗犷的下颚线条:“你知不知道他……”


    钟菇拿笤帚扫扫地:“什么?”


    钟明难以启齿,实在说不出来,他抹了把脸:“没什么,你回家吧,晚了不安全。”


    “有什么不安全的,流氓见到我就跟老鼠见到猫一样。”钟菇不放心地叮嘱,“别忘了我说的事,向宁睡着还打冷颤呢,挺难受的。哥你一定要去啊,我明儿要问他的。”


    钟明把扣子缝紧,拽掉多余的线,他去床上躺着,手枕到脑后,没脱鞋,腿伸在床尾外沿上。


    宿舍八人间,四人一个屋,另外四人在帘子那边的屋里,每个屋子都是上下铺两张床,钟明在前屋的下铺,这会儿有几个室友在后屋拉起窗帘煮面条加餐,问他要不要吃点,他说不用。


    钟明爬起来坐了会,又躺回去。


    “煮个面放的多少蒜,路过的蚂蚁都能熏吐。”


    孙成志推门进来,搓着鼻子骂骂咧咧:“得亏老李这几天不查房了,不然锅藏屁||眼里都能给挖出来。”


    “师兄,你这就躺下了?”孙成志把饭盒端到钟明床前,“快看我带回来的是什么好东西!”


    钟明睁眼看了下,饭盒里头有蒿子粑。


    不知道孙成志从哪个宿舍摸到的,有好几块,粑里夹着五花肉粒,闻着香,吃着更香。


    虽然现在正是蒿子旺盛的季节,但能舍得在和面时放肉的家庭并不多。


    “从哪拿的还哪去。”钟明严肃喝斥。


    孙成志一屁股坐到桌边的椅子上面,他丢下饭盒,摘掉八角帽,用手指顶着转起来:“还啥啊,你教育过我以后,我就不到处拿了,这是人给我的,我不要就是不给面子。”


    钟明的面色没有缓下来。


    “真的是给的。”孙成志无奈地说,“师兄你要是不信,我把人叫过来。”


    钟明提出质疑:“有肉的,还能给你几块?”


    “感情好嘛。”孙成志油头滑脑,“非要给我,我有什么办法。”


    钟明翻身背过去。


    孙成志嬉皮笑脸:“师兄,蒿子粑还是热的,来块儿?”


    “你自己吃吧。”钟明说。


    “那我把你那份留着。”孙成志一口气干掉两块,剩下的没动,他扣上饭盒盖子,把饭盒放到柜子上面。


    后屋的室友们闻着味儿过来,挤闹着要尝两口蒿子粑。


    “去去去!”孙成志指着饭盒,“还剩三块,我数了的,形状大小我也看仔细了,要是少一块或者被掐了个角,那就等着我的鞋底板子!”


    他可以抢别人吃的,别人不能碰他的。


    室友们习惯了,他们嘴贫两句过了个瘾,回去继续吃面条。


    孙成志靠着门框抠下巴上的小肉球,耳朵一动:“小师弟又拉起来了。”


    手风琴悠悠扬扬。


    钟明在琴声里打了个盹,醒来问宿舍里有手表的人几点了,说是快八点了,他起来点去够上铺,拍两下:“孙二。”


    孙成志侧身趴到床边:“诶。”


    钟明放低声音:“你去207看看。”


    “向宁那儿?”孙成志平躺回去,翘着脚丫子悠哉悠哉地晃,“我不干。”


    钟明沉声:“钟菇的意思,你去去就回,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你妹真是的,太有主见了,还不听劝,”孙成志止住话头不往下说了,因为他师兄也这样子,他从上铺下来,“向宁不是上医院打过针了吗,伤个风而已,睡一觉喝杯水不就过去了。”


    钟明不想讨论这事:“反正你去看一下就回来。”


    “行行行。”


    孙成志去别的宿舍聊完了天吃了些零食,敲开相中了的女同志窗门,把插在胸前口袋里的一朵小花送到她手上,和她调情讲月亮谈星星,文艺装逼都来了一回才到207。


    喊都不喊就直接推门。


    孙成志一条腿跨进去,一条腿还在门外,他惊得捂鼻子:“我操,向宁,你脚怎么这么大味!”


    陈子轻窝在被子里,全身湿哒哒的,他昏沉的眼瞄向孙成志,见对方没有在扯屁,不由得愕然道:“我没有脚气啊。”


    孙成志后退到门外:“都他妈要把人鼻子臭掉了,你跟我说你没脚气?”


    陈子轻:“……”


    平时他就穿两双鞋,换着穿的,都在床前摆着,其他的鞋放在床底没有动过还是原主生前整理的样子,孙成志说的是他那两双吗?他的鞋垫天天晒洗啊,按理说不应该臭到那地步。


    陈子轻吸了吸鼻子,不通气什么都闻不出来,但是钟菇跟别人来过他宿舍,没有谁说。


    估计鞋子里面有点味,只是孙成志嗅觉敏感,把味道放大了。


    “有时间我会洗的。”陈子轻说,“你来是有事吗?”


    孙成志话都不说就走了,看完了可以交差了。他走了,门也不帮忙关上。


    门正对着床,风吹到陈子轻脸上,他整个躲到被子里,药效该起来了,生姜沫在脚底贴着,怎么还是一阵阵的发冷。


    陈子轻裹着被子下床把门关好,反锁,他快速回到床上躺着,没多久就睡着了,然后又醒了。


    睡着的时间他做了个梦,醒来忘了梦到了什么。


    他把湿冷的手从被子里拿出来,迷茫地看着手心的掐痕,都渗出血丝了,掐这么重,仿佛恐慌到了极点。


    两条腿的腿肚子也酸得打摆子,是爆发性狂跑的症状。


    陈子轻出了一身冷汗,缓不过来神。


    “扣扣”


    陈子轻呼吸一颤:“谁?”


    “向师傅,是我跟怀棠哥,我们来看看你。”门外传来汤小光清亮的声音。


    陈子轻不想起床,可他这时候又很需要同伴,他只能颤颤巍巍地去给他们开门。


    厂里的同志都是深色暗色的衣裤,就宗怀棠穿“的确良”衬衣,白的,扎眼。


    布料除了是浅色的,其他要啥没啥,有的光线下能显出一把劲腰,淌点汗就要露皮肉纹理了。


    宗怀棠今晚在衬衣里面加了件背心,衬衣敞着,他落后汤小光两步进来,闲闲地站着。


    汤小光要比宗怀棠热络多了,他去床边问候,秀气的小嘴张张合合。


    “向师傅,你烧没烧?”


    “你头发都湿了,是不是要把衣服换一下?”


    “肚子饿吗,我带了两瓶梨子罐头。”


    “……”


    陈子轻喉咙疼:“我想喝水。”


    “我给你倒。“汤小光去拿暖水瓶,拎了拎说,“没水了诶,我去借。”


    活跃的那个走了,宿舍里就静了下来。


    陈子轻眼巴巴地对宗怀棠说:“宗技术,你能不能到我床边来点。”


    宗怀棠:“不去。”


    陈子轻不勉强了,他闭上眼睛:“我的被子里像冰窖。”


    床尾被子一角被掀起来,陈子轻动了动脚抬眼望去,宗怀棠抓着被角嘲讽:“里面热得快滴水了,你跟我说冰窖?”


    陈子轻惨兮兮地叹气:“真的冷。”


    宗怀棠忽然盯着他不出声,他头皮都紧了:“怎,怎么……”


    “你魂是不是丢外面了?”宗怀棠说。


    陈子轻猛地坐起来:“那怎么办?”


    宗怀棠面部抽搐,真信了?怎么会骗人,也好骗。


    陈子轻陷进了一种明知可能性很小,却还是慌得要死的境地。


    “魂要怎么招回来?“陈子轻惶惶不安,他自己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就在原主的记忆里搜找。


    还真让他找到了相关的东西。


    陈子轻快速说了找魂的方法,求助宗怀棠:“你帮帮我。”


    宗怀棠冷漠地拒绝他:“我才不陪你玩过家家。”


    陈子轻不假思索:“那我去找钟师傅。”


    宗怀棠顿时就黑了脸:“跟我杠上了是吧,我不答应,你就找他,怎么楼里的其他人就不能找?”


    “其他人我信不过。“陈子轻撇撇嘴,“我只信你和他。”


    宗怀棠呵笑:“那你找他去。”


    说着就把门打开:“去吧,赶紧的。”


    陈子轻冷得抖了抖,他红着眼抽抽鼻子,整个人裹成蚕蛹滚到床里面,紧紧挨着墙壁:“我不找他了。”


    宗怀棠玩味:“又不找了?”


    “不找了不找了。”陈子轻全身骨头都刺痛,他咧开嘴角,无意识地露出一个讨好的笑,“有宗技术在,我不找别人。”


    宗怀棠一言不发。


    汤小光借了半瓶水回来,他还没说话就被宗怀棠吩咐了个事:“去找一根没用过的针,红线,还有一根香,一盒火柴。”


    “吓到了喊魂是吧?火柴好说,别的就……”汤小光把暖水瓶放到桌上,摸着自己的头发嘟囔,“白天好找,这么晚了就不好说了,我试试吧。”


    不多时,汤小光带着东西回来了,这个气氛他竟然还能是玩游戏心态,雀跃地说:“怀棠哥你来。”


    陈子轻说一步,宗怀棠就做一步,他紧闭门窗,把针扎|进陈子轻脑袋那边的墙上,红线一头穿进针孔里固定住,一头绑着香垂下来。


    点香。


    等着香灰掉落。


    时间在流逝,香在燃烧。


    然后,毫无预兆的,


    “灭了……”汤小光瞠目结舌。


    陈子轻当场就吓哭了。


    “向师傅你怎么,向师傅……”汤小光往床前凑,宗怀棠把他拨到一边,两步占据了他的位置,俯视不停流泪的人,“你哭什么?”


    陈子轻脸上都是湿淋淋的水光:“我害怕啊。”


    宗怀棠:“……”


    他嫌弃得眉头打结,几下拆了香掰断。


    “行了,丢不丢人,别哭了,是我没点好香,我再点一根。”


    “向师傅,我来看你啦。”


    说话声软哒哒的。


    陈子轻靠在床头:“汤同志有心了。”


    汤小光能走能动能跑,恩人跟他一个医院,就在一楼住着,他这会儿才慢慢吞吞现身。


    听到对方这么说,他也不尴尬。


    汤小光撅着嘴把怀里的铁皮罐子跟一篓子苹果放到床头柜上:“给你的。”


    都是别人来探望他买的东西,他吃腻了,不想吃。


    陈子轻瞅铁皮罐子,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麦乳精,他晃着神。


    汤小光从兜里拿出一叠崭新的10元,数了十张递给陈子轻:“这一百你收着,买点营养品。”


    陈子轻义正言辞:“汤同志,吃的我收下了,钱我是万万不能……”


    汤小光打断他:“收着吧,我不想欠人情。”


    陈子轻眼皮耷拉了点,余光扫到钱上,他没见过这种人民币,印的人可真多。


    “既然汤同志这么说,那我就收下了。”陈子轻思索着说,“我交到工会,下次办集体活动当奖金用。”


    汤小光竖大拇指:“向师傅的崇高境界让我敬佩。”


    “哪里哪里。”陈子轻看似应对自如,其实手心都出汗了,虽然他可以不管原主的处事作风,但也不能变化太大,否则可能就要面临被喂香灰水驱邪的风险。


    “太谦虚了。”汤小光敷衍完了,说,“向师傅,厂里给你安排的病假你知道了吗?”


    陈子轻“嗯”了声。


    “本来厂里只给你安排十天,是我托李科长替你说情才有那么长的,而且是算工时的……一开始李科长还不赞成我的意见,我没有放弃,我坚持给你争取……”汤小光的脸上有几条树枝划痕跟擦伤,左耳上还有个结痂的细口子,他说得绘声绘色,生动得让人忍不住集中注意力去听。


    陈子轻用铁皮罐子压着钱,头还扭向那个方位,不知道在想什么,似乎没在听汤小光讲话。


    汤小光看出来了,可他当成是种伪装。


    这个向宁平时对他嘘寒问暖,特别会关心他的情绪,问他来制造厂的感受和生活上的不便时,他说一句,对方就在本子记一句,别提多上心了。


    他又不是女孩子,向宁费那么大劲也不能占他便宜跟他谈对象。


    那就是不知道从哪儿打听到了他的家世,想巴结他。


    今天上午终于等来了机会,肯定会利用。


    所以他等着向宁按耐不住了,露出虚伪的小尾巴。


    趁热打铁跟他拉近关系的第一步是什么,讨论诗歌吗?


    汤小光是机电专业的,他对诗歌不了解,待会干脆就等对方朗读完了,拍拍手鼓鼓掌。


    要的不就是这个。


    “汤同志,还有什么事吗?没有的话我就休息了。”


    汤小光的胸有成竹遭到重击,他满脸难以置信,这是赶他走?


    肯定是欲擒故纵,他熟读孙子兵法,不会错的。


    哼,看他怎么接!


    汤小光假模假样地走到门口:“那我走了,你休息吧。”


    谁知病床上的人忽然叫住他:“汤同志。”


    汤小光露出“我就知道”的表情,他鄙夷地往后扭头,扭到一半听见一句。


    “麻烦你把门带上。”


    “……”汤小光羞愤不已,他重重踩着水泥地走了,到了傍晚他下楼遛弯,假装路过103,发现病房里住进来一个工人家属,向宁那床的被子是叠着的。


    人呢,去哪了?不会是没气了吧?汤小光快步跑去找医生。


    医生说病人的各项指标符合出院的标准,他回厂的心又很热切,就让他回去修养了,两天后来复查。


    汤小光恍恍惚惚,是妖怪吧……


    白天头破血流,晚上就能出院,这不是妖怪是什么?


    .


    陈子轻站在职工宿舍的走廊打了个喷嚏,他咬住汤小光送的苹果,用力啃下一大块鼓着腮帮子慢慢嚼。


    不知道是不是有滤镜,这个时期的苹果都比他吃过的要甜,颜色也漂亮。


    陈子轻一块没吃完就又啃了一块,清甜的果汁从沙绵的果肉里流出来,有一滴要从他嘴角跑走,他及时搜刮进肚,探出身子俯视夕阳下的人和景。


    人是吃完晚饭在院子里闲聊说笑的职工们,景是制造厂的生活区。


    这里是工厂的南边,宿舍楼一栋贴着一栋包围住了院子,有好几十栋,都是红砖砌的两层,窗框门槛也是红色。


    院子里有个大水塔,几个女职工坐在旁边长木椅上勾衣服,腿上还放着样式图。


    陈子轻伸着脖子左右看看,启明制造厂建在岭县边上,后面是运河,左右两边分布大片农田,放眼望去春意盎然。


    而生产区跟办公区都在前面的山里,跟生活区隔着一条宽马路。


    陈子轻现在的方位能望到一些藏在繁茂林木里的车间顶,他望够了就伸手去弹眼前的树叶,这树比宿舍楼还高,树枝都伸到楼顶了。


    一阵喧闹从远处飘到陈子轻耳中,他循声朝找到声音来源地。


    林荫岔路上,宗怀棠搭着一个女职工的自行车,低头和她说着什么,暧昧到近似调情的距离。


    旁边围了一圈看热闹的。


    陈子轻近视加散光,这副身体的视力却出奇得好,站在走廊都能把宗怀棠脸上的逗弄笑意收进眼底。


    宗怀棠换下了浅灰色衬衣,他穿的白衬衣,和在办公室褪下伪装后的感觉又不一样,真真正正的他散漫自在。


    英俊的瘸腿男人和漂亮的女人,不知道会不会展开爱情故事,陈子轻不感兴趣,他把苹果吃得只剩一个把和几粒小核,手拿着转身回了宿舍。


    .


    家在附近的职工不住厂里,因此职工楼并不紧缺,有多人的,单人的,两人的,像夫妻和中底层领导就是两人间。


    原主当了组长以后就从多人间换到了两人间,宿舍里不是上下铺,也不是两张床并排或者对立,是砌一面砖墙把宿舍一分为二,墙边空了个口子用帘子拉着,一个住里面那一半,一个住外面那一半。


    住在里面的人进出要走外面的门。


    钟明住里面,原主住外面。


    陈子轻从医院回来才知道钟明今天搬走了。


    职工想住什么样的宿舍可以写申请上报,审核时长两个礼拜左右。


    看来钟明早就不愿意跟原主一起住了。


    陈子轻撩开帘子观察钟明住过的屋子,只有床柜桌椅,别的都没了,他放下帘子环顾原主这间。


    家具都是实木的,面积不小,风格温馨很有家的味道,他在网上看的很多大学宿舍条件都没这么好。


    差的是没热水器不带独卫,一层只有一个厕所。


    “哥。”马强强裹着层微凉的晚风从门外跑进来,“钟菇在和张会计聊天,要晚一会到。”


    陈子轻把搭在床尾的几件工作服拿起来瞧两眼,见都是洗过的就放床上,一件件地叠了起来:“她还没回家吗?”


    “没呢。”马强强抹着脑门,“说是走之前来你这看看。”


    陈子轻听他一直喘粗气,随口问道:“你从哪过来的,怎么流这么多汗。”


    马强强支支吾吾:“没,没没去哪啊,我,我就在厂里跑跑步。”


    不会撒谎,全是破绽。


    陈子轻没追问,这应该跟任务没关系吧,马强强不像是能偷偷摸摸搞坏电线的人。


    “我来吧,我给你叠。”马强强把汗手在裤子上擦擦,过去帮他叠衣服。


    陈子轻开始打探线索:“小马,你有听大家怀疑电线是哪个拉坏的吗?”


    马强强茫然:“什么电线?“


    陈子轻说:“不是有人总拉坏走廊的电线?”


    马强强眨巴眼:“没有啊。”


    陈子轻:“……“


    马强强想到什么一下就急了,衣服都叠不好了:“哥,你要不还是回医院吗,脑袋瓜是很脆的,后脑勺流那么多血一般都……我听人说你现在看着好好的,过两天就成孬子了,谁都不认识了……你记性已经乱了,我现在就背你回……”


    陈子轻脸色很差:“先别说话。”


    马强强老实地闭紧嘴巴。


    陈子轻啃手指甲,马强强傻里傻气的不靠谱,等钟菇来了问问,她在厂里的活动范围广,各个科室的串门,知道的事多。


    没想到钟菇给的是一样的答案。


    听都没听说过。


    陈子轻意识到情况不料。


    原主的记忆里没有电线被拉断相关的信息,他以为是对宿主的屏蔽……


    敢情都没有?


    陈子轻垂眼看啃得参差不齐的指甲,这件事不会只有任务投放板上的甲乙知道吧?他们说要把人揪出来,为什么要隐瞒?


    而且走廊的电线坏了不就停电了吗,其他人不可能发现不了。


    能说得通的只有一种可能,那个人每次弄坏电线以后,又接了上去。


    这矛盾又古怪的走向……


    陈子轻的后脑勺一阵阵的作痛,甲乙没透露是哪号楼,工人之间没讨论开,那他岂不是连楼栋楼层都确定不了。他两眼一抹黑,是他把任务想简单了,天上果然不会掉馅饼。


    他猛地偷瞄虚空,系统不会在监视吧?


    “我没有一丁点埋怨的意思,很谢谢能给我这个机会。”陈子轻无比真诚地在心里说,“我会怀着感恩的心克服困难。”


    甭管什么馅,那都是饼。


    .


    陈子轻心烦气躁地送走钟菇跟马强强,他出去走了走。


    原主的死因牵扯到任务,他住在9号楼,按照常理,甲乙说的“我们走廊”应该就是这栋,这层。


    至于不按照常理的可能,那就多了,先不管。


    陈子轻左右看看,和宿舍里一样,走廊两边的墙上也交织着松松垮垮的电线,如藤蔓般耷拉下来,他沿着电线一点点向前检查着。


    这些电线大都老旧,由红的蓝的黄的接在一起,有些地方已经破裂,露出里面的铜线,由于不影响使用,所以也没人管。


    在一些线路的交接处,接口上都裹着黑色胶带。


    陈子轻通过原主得知,所有职工宿舍楼走廊的总开关都在电房,天黑统一打开,天亮统一关掉。他用手拨了拨悬在上面的那根电线上挂着的蛛网,几缕灰尘飘落。


    这是主线。


    下面挂着的一段一段的是支线,对应一个个小灯泡。


    主线和支线就像大树跟它的枝丫。


    要是把哪根支线接口拉坏了,那块的灯泡就不亮了。


    陈子轻在二楼的所有宿舍门口停留了一会,他见到的那些接口都很完好,找不出被人破坏过的痕迹。


    没有任何发现。


    陈子轻看一眼天色,往回的脚步还没迈开,旁边宿舍里就传出了吆喝,他不想管,这时门刚好开了,里头出来个工人,见到他挺慌的,他只能进去。


    “你们在干什么?”


    三五个工人急急忙忙把什么藏起来:“我们没干啥,就是技术科跟车间打乒乓球,这回是动真格,我们讨论哪边赢。”


    陈子轻装作没发现他们屁股底下的扑克牌:“只是讨论?没有拿工钱压哪边?”


    “没有没有。”


    “技术科的主力是宗技术,车间的主力是钟师傅,我们感觉技术科险胜。”


    “组长,你有什么看法?”


    陈子轻说:“车间赢,车间有钟师傅,他看起来就很厉害。”


    “那技术科呢?”


    “不行。”


    陈子轻踏出宿舍的时候小声嘀咕:“宗技术没技术。”


    原主的定论是这个。宗怀棠在文娱场馆玩什么都随随便便最后还赢了,是因为大家看在他厂长哥哥的份上给他面子,他没实力。


    陈子轻的看法被传到了乒乓球场,包括他的那声自语。


    宗怀棠不易察觉地嗤笑一声,将乒乓球拍扔到石板铺的球桌上面:“把他叫过来。”


    众人纷纷打圆场,就连钟明都说了一句,尽管他还没从向宁夸他的震惊里缓过神。


    “向师傅头上还有伤呢,他走不了这么远的路,回来都是让小马背的。”


    “这都不早了,让他休养吧。”


    “是啊是啊,有什么话不如明天说。”


    “不行,他摧残了我的精神和我的意志,我今晚明晚甚至接下来一个月都睡不好觉,这会影响我的工作效率,我的失误可能给车间给厂里造成损失,这么严重的问题,他必须跟我道歉。” 宗怀棠一副受尽了委屈的样子,他往球桌边上一坐,长腿屈起来,鞋子踢着砖头砌的桌腿,指了指一人,“你去传话。”


    那工人跑了个来回,把从宿舍里听到的话带给宗怀棠:“向师傅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宗怀棠一愣,就这样?好没意思,有种胃口被吊起来了故意不甩他的感觉。


    “问他打不打赌,”宗怀棠拿着球拍一下一下敲打桌沿,“我赢了,他学小狗叫。”


    工人又跑了一趟,回来原封不动地转述:“向师傅说他不会小狗叫。”


    “有什么不会的,不就是……”


    宗怀棠蓦地捂嘴弯下腰背,太阳穴突突跳,我竟然连这种当都差点上了?


    玩儿呢。


    完全把钟明抛在了脑后。


    陈子轻一路跟在宗怀棠后面进了办公室,雀跃地说:“宗技术,你的申请报告呢,写了个开头还是进行到一半了,我参谋参谋。”


    宗怀棠站定:“看不出我是骗你的?”


    陈子轻嘴唇嗫嚅:“看不出。”


    宗怀棠眯了眯眼,什么报告什么参谋都是没提过的事,钟明不清楚,这家伙心知肚明,知道他在逗弄,却装傻充愣。


    故意装不知道,在这和稀泥,企图实现目标。


    宗怀棠不惯着:“现在看出来了?”


    陈子轻的眼尾眉梢嘴角都耷拉了下去,活脱脱就是一只前一刻还在欢快地摇着尾巴,下一刻就遭丢弃的小狗。


    宗怀棠眉头紧锁,他骗我,我骗他属于礼尚往来,心里怎么就冒出了点负罪感?


    “让让。”宗怀棠不打算处理稀奇古怪的感觉。


    陈子轻小幅度地挪了一步,又在宗怀棠难以置信的目光里挪了回去。


    宗怀棠弯腰:“赖上了?”


    陈子轻抿着嘴看他一眼,垂下了头。


    “哪凉快哪呆着去。”宗怀棠握住他的手臂,把他扯到一边。


    “宗技术,你跟向师傅说好了没,我这有个地方的数据没搞懂,你帮我看看。”技术员举着手上的材料晃摆。


    宗怀棠不管陈子轻了,他闲散地走到同事办公桌旁,一手捏着草龟,一手拿过材料扫了扫:“笔。”


    技术员扒拉桌上的东西,找到钢笔递给他。


    宗怀棠把材料翻过去,在背面唰唰写了几个数字就干断了:“没墨水了,你先打上。”


    他丢下钢笔,余光一瞥门口,人还在那站着,还是那副模样。


    搞什么,真的赖上他了?


    宗怀棠不耐烦地去到那边,驱赶的话刚到嘴边,就让对方先他一步开了口。


    “宗技术,你这次骗我,就当是我昨晚忽悠你说你是首选的赔罪,还你了。”陈子轻看起来已经重新打起精神整装待发,不气馁了,脸上挂起笑容,左边嘴角那颗虎牙若隐若现,“我再去找钟师傅说说,我想跟他说的话还没说完呢。”


    尾音浮在半空没落下来,就有个东西向陈子轻扔来,他用双手捧住。


    草龟在他手里缩起脑袋跟四条小腿。


    他听到宗怀棠说:“我搬到你宿舍的好处。”


    宗怀棠的态度转变生硬,让人捉摸不透心思,有再次逗弄的嫌疑,陈子轻却依然热情积极道:“宿舍的卫生我做,你暖水瓶的水我打,早饭我也可以帮你买,我还能给你讲故事,关于十年后二十年后的时代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