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了个靠墙的公共长凳坐下，头向后抵着冰凉的墙面，他阖目靠了一会儿，缓缓睁开眼，侧过头。


    云宝没走，犹犹豫豫站在不远处。她穿上了他扔给她的校服，有些大，罩在她身上，显得整个人小小的。


    犹豫站了站，她忽地跑向路边。


    她跑得很急，像是害怕他会走掉，半分钟不到就提着一袋子药站到他面前。


    “药店的店员说，这种对伤口最好，不会留疤。”


    三两下拆了包装，她用棉签蘸浸紫红药水，要给他擦药。


    重华偏头避开。


    她顿了一下，又伸过去。另一手扶住他的脸，固定住不让他再动。


    他的皮肤微凉，衬得她手指十分烫。


    这一回，他没有再抗拒，没有别开头，也没有推开她的手。


    云宝捏着棉签，有点打颤，抿紧唇，专注他脸上的伤口。


    夜风微凉，马路上来往人迹，无论纷扰与否，这片刻都与他们无关。


    坐着的重华比云宝矮，他的脸被她抚在掌心里。


    快要上好药的时候，重华盯着她，忽然出声：“你都是这样追人的嚒。”


    云宝动作一顿，又继续在他额角最后一处擦好。她拧好药瓶，一边说：“没有。”


    他不出声，也没继续问。


    云宝说：“不管你信不信，这是我第一次追男生。”


    她把用过的棉签扔进不远处的垃圾桶。


    “这些你带回去，留疤不好。”


    塑料袋里剩下的药，全塞给了重华。


    云宝拢了拢身上的他的外套，笑了下：“跟到这里就差不多了，我也该走啦。”


    不等他说什么，她挥了挥手，转身小跑向另一个方向。


    重华坐在长凳上没动。


    她走远十几步，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停下回头看他，弯起眉眼唇角，“你都不跟我说再见的啊？”


    重华顶着脸上没能全消的伤去学校，巧巧一看就火了：“操，哪个不长眼的孙子敢打你，反了天了？！”


    小芯没那么大反应，脸色也不好看，皱着眉猜测：“不会是亚特兰的干的吧？”


    巧巧立刻反驳：“不可能。亚特兰那帮人十个还不够重华一个人削的。”


    小芯无语，“这你就有点夸张了吧。”


    “不小心撞的。”重华从书桌抽出书往桌上一甩，平静终结这个话题。


    巧巧和小芯对视一眼。


    “真的？”


    重华嗯了一声，低头翻起书不再理会他们。


    恰好铃声响，小芯是隔壁的隔壁班的，拍了拍巧巧肩膀，踩着铃声走人。


    巧巧回了座位，一上午的功夫，想跟重华讲话，他就没吭过几回声，倦懒模样，仿佛抬一下眼多说一个字都会要他的命。


    他就是这样，高兴的时候笑啊说话啊都行，没兴致的时候，任你是天皇老子也别想他开金口。


    巧巧赶忙追出去。


    放学后在小卖部逗留是种习惯，重华几个去常去的店买喝的，才站了没一会儿，一个女生忽然跑到面前堵路。


    “重华。”


    嗓音细嫩，但和云宝略带爽朗气的声线不一样。


    巧巧喝着奶茶，偏头小声跟小芯嘀咕：“得，又来一个。”


    小芯说不出的紧张。她喜欢重华很久了，她们班在八班隔壁，每天都能看到重华从教室窗外走过。


    他有的时候是一个人，表情散漫，长腿迈开步子，一截走廊转瞬就在他脚下踩尽。有的时候他和一帮人一起，在说笑玩闹的吵杂中，他沉默而平和，带着一丝对外界的冷淡，余光从不向不相干的地方瞥。


    小芯和他一起做一中代表参加过几次校外比赛，说过的话不多，但好歹有过交流。


    “这周的模拟卷，我有些地方不太懂，可不可以请教你？”她问。


    她知道重华这个人不好相处，有过一次，她借问题目的名义鼓起勇气去找他，他只是扫了眼题，转头就把她的练习册给了斜前方的男生——他们八班的班长，一个戴着眼镜潜心钻研题目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正统好学生。


    从头到尾只说了四个字：“问他，他懂。”


    原本是不敢再把心事直白铺到他面前，可是……可是亚特兰的那个云宝缠他缠得太凶，缠得整个学校的人都知道了。她怕她再小心犹豫，重华就要被别人抢走。


    小芯微微用力握了握掌心，直视重华，努力不让自己移开视线，又问了一遍：“可以吗？”


    巧巧和小芯以及一帮人在旁看热闹，静等着重华表态。


    重华默然不言，仰头喝了口绿茶，被艳艳日头照得眯了眯眼。


    等待的时间越长越是忐忑，但小芯又生出了些希望，以往他拒绝都是直接就开口，没有了当说不，那么……


    “不好意思。”


    一道女声突然横插|进来，打断了小芯的心理活动。


    云宝穿着亚特兰校服不知什么时候从那边跑了过来，脸上挂着一贯欠揍的笑容。她勾住重华的手臂，嫌不够，直接上另一只手，两手抱住他的胳膊。


    她冲小芯挑眉，笑嘻嘻说：“像追男孩子这种事，还是交给我这种坏学生来做比较好。”


    重华旋瓶盖的动作，因她挽他的胳膊，顿了一顿，没一秒又若无其事接上。


    小芯被突然出现的云宝杀得措手不及，看见她挽重华的胳膊，脸色微变。一秒、两秒，始终不见重华甩开她，脸慢慢由红到白，心也沉下去。


    “你，你……”


    你了半晌你不出来，小芯看了无动于衷的重华一眼，红着眼跑了。


    云宝瞧着人家跑走的背影。


    重华垂眸，终于出声：“你抱够没。”


    “啊？……哦！”她才想起来还抱着他的胳膊，立马松开。


    云宝看他那张没表情的脸，啧声：“你还真冷淡，怎么对谁都这样。”


    他道：“人是你赶跑的。”


    “我只是教她弱肉强食的规则。”云宝撇嘴。这种事，心理素质不过硬怎么行，反正换做是她，别人要是挽着重华来气她，她才不会跑，至少要呛两声才行。


    顿了顿，云宝又说：“人跟人不一样。她就是那种好学生的追追，跟你一起写写作业呀，勾勾手指就脸红得不行，这种抗打击能力太差。”


    重华睨她：“她是那种，你又是哪种？”


    “我啊？和你一种的啊。”


    云宝蓦地止言，笑了笑，“算了不说了，我回去了。”


    她刚转身，被巧巧叫住。


    “你这就走？”


    “是啊，刚刚看到这边有情况就跑过来了。”云宝故意叹了声，“不看紧点我的肉都要给野狼全叼走了。”


    “噗——”


    被她野狼和肉的比喻逗笑，巧巧一个猛呛，呛了一口奶茶，边笑边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云宝转眼跑没影。


    巧巧擦干净嘴巴笑着跟重华说：“她……”话音一顿，他愣了下。


    ——刚刚那刹，重华似乎勾了勾唇。


    再定睛看去，哪有笑意，那张刻板脸上明明一副平淡神色。


    “走了。”


    怔愣间，重华已经出了小卖部。


    巧巧回过神，和一群人一起大步跟上。扔了喝完的空奶茶杯，抬手用力搓了下眼睛。


    今天的太阳真他妹的毒，他都照的眼花了。


    去校霸家留下了不太美好的记忆，对于这一点，校霸甚至比云宝还在意。


    下午上课之前，收到校霸发来的消息：


    “对不起，我不该没弄清楚就带你回家，很抱歉让你不高兴了。”


    措辞有些拘谨，一看文字，脑海里马上能勾勒出她趁着午休这点子时间，偷偷摸摸编辑文字的小心模样。


    还没回过去，马上接着来了第二条：


    “别生气。”


    云宝一笑，觉得这姑娘真的超级可爱，干脆一个电话打过去。


    校霸的声音很低，微微沙哑：“喂。”


    云宝取笑：“你偷偷给我发消息啊？”


    “不是……”她说，“我一个人在家。”


    “那你干嘛？”


    “今天请假了，早上起来有点烧。”


    云宝一个皱眉：“没事吧？”


    校霸咳了两声，说没事，“吃过药已经好多了。下午在家休息，晚上去上自习。”


    云宝对她的上进不满，“病了就老实在家躺着，自习上不上有什么。”


    校霸笑了两声，顿了顿，说：“我放学之前来，你想不想吃饺子？上个礼拜我跟我妈妈一起包的。”


    云宝说好啊。


    “那我给你带一盒。韭菜还是瘦肉？”


    “瘦肉。”


    “好。”


    听她又咳了，云宝让她赶紧休息，没再往下说。


    几节课过得快，老师走人，黎昱行过来问她：“晚上吃什么？”


    “你们去吃吧，我今天不去。”校霸说要给她带饺子，她胃口不大，吃不了什么。


    严书龙铃一响就跑来了，接话：“欢姐约人了？不会是重华吧？”


    云宝哼笑：“你欢姐倒是想。”


    她不去黎昱行也不去，让严书龙给外带，大喇喇往云宝身边一坐。


    云宝玩着手机等，最后一堂课过半时校霸发来消息说出门，估摸差不多该到了。


    十分钟过去，又过五分钟，校霸还没来。


    云宝等得不对劲，给校霸打电话，拨号一声一声，始终没人接。


    时间越久，眉皱得越紧。


    最后，“嘟——”地忙音到底，挂了。晚自习。


    八班秩序良好，唰唰唰一片做作业的声音。


    重华坐在最后，写题写的随意，只拣有难度的题目做。


    第一节自习结束，铃声一响半数人起身，有的去洗手间，有的出去走廊上吹风。


    “巧巧——”


    门口有人喊，趴桌上睡觉的巧巧抬头，眯瞪着眼往外边看。


    叫他的人是个不认识的，正纳闷，视线往喊人的旁边一扫，愣了。


    赶紧拍隔着条过道的重华：“欸，云宝来找……”


    重华抬眸，巧巧的话没说完，门口的又喊了声：“巧巧你出来一下，有人找。”


    帮忙喊话的人旁边就是穿着一中校服的云宝，她微低头，挡了小半张脸。


    两句话都只叫他，摆明了就是来找他。


    巧巧手怔愣停在重华身上，摸不着头脑，还是起身出去。


    重华手里顿了顿，笔尖在练习册上洇开一个墨点。


    云宝和巧巧到拐角说话。


    “你怎么在我们学校？”


    “翻墙。”


    他竖起大拇指，“妹妹，6得飞起。”


    云宝没空和他废话，“我找你有事。”


    “你说。”他换了个站姿，左右看了眼，想抽烟。


    “你认不认识你们年级有个叫黎昱枫的。”


    “黎昱枫？”巧巧琢磨几秒，“哦，那个吊儿郎当的……知道他，怎么？”


    云宝满眼沉色，“把他带出来。”


    巧巧一顿。


    “算我欠你一个人情。下回你来亚特兰，找谁都行，拆校长室我也不拦。”


    巧巧手缓缓插|进兜里，“他惹到你了？”


    云宝顿了几秒，脸色冷凝。


    “耍人，还想脱人衣服。”她说，“我朋友，女的。”


    ……


    巧巧回教室，沾着凳子没几秒，第二节自习前又出了教室。


    重华破天荒问了句：“去哪。”


    他头都没回：“有点事，我去找小芯他们。”


    “等下有人来。”


    “随便，差这两句挨骂。”


    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后门外。


    云宝下午没等到校霸，放心不下出校门沿着她家的方向找，没走太久，在一中附近的巷子里找到了人。


    她蹲在角落，饭盒里的饺子洒了一地，手忙脚乱想把弄回盒里，一个个白胖饺子全沾了泥，手指上也沾到泥，白皙手腕上的红痕醒目无比。


    云宝跑过去，喊她一声，她往后缩，看清来人眼泪断线一样掉。


    校霸本来该到的，只是走路慢，怕云宝久等抄了小路。


    哪知道遇上一帮在巷子里抽烟的人。


    是他们一中的，同为高二，但是和她们班不在一个楼层的差生班。家里有钱买进来的，不服管，为非作歹什么都干。


    校霸匆匆想走，被他们一帮人缠住。或许是见她这种乖巧小白兔慌张吓白脸的样子很有趣，黎昱枫拽着她的手腕，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动手要脱她衣服。


    饭盒掉地上饺子洒了一地，校霸怕得要命，边哭边挣扎。


    以黎昱枫为首的捉弄够了她，见她要较真拼命的架势，呿了声甩手，还说：“好学生都这么玩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