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珠连成了串，从缝合的针眼里持续不断地向外渗出，积少成多，再次蓄满盆腔；取出胎盘的子宫仍旧巨大、柔软，体积不见半点缩小。


    血，根本就止不住。


    宋乐鱼完全低估了这场竞赛的难度，她之前幼稚地以为，给患者一个拒绝输血的设定就是对她的考验，是逼她把手术做到极致，但是她完全大错特错了。


    凝血障碍加上产后出血，才是幕后者隐藏的真正杀招。


    一边的监考员，一句连着一句，快速通报着所谓的病情进展。


    “提醒，因子宫收缩不佳，患者出血量已超过1000毫升！请尽快处理！”


    “提醒，患者出血量已超过1500毫升！请尽快处理！”


    “提醒，患者血压下降、心率下降！请尽快处理！”


    宋乐鱼手里的纱布换了一块又一块，每一块都被血液浸透。再想不出好的办法来，‘患者’的血都要流干了！到时候就是真的无力回天！


    怎么办？


    怎么办？


    宋乐鱼咬住嘴唇，两眼放空，大脑齿轮飞速地转动着把她送进推演空间。还是一样的场景，一字排开的无数屏幕，演绎着所有当下可以尝试的治疗方案。


    推演空间里的宋乐鱼，远不复外在时空的冷静，飞速地奔进一个又一个模拟方案之中。


    第一个方案，宫腔填塞止血。抢救成功率15。


    第二个方案，b-lynch子宫外科缝扎术。抢救成功率20。


    第三个方案，子宫切除术。抢救成功率25。


    ……


    无论推演多少次，换多少个治疗方案，成功率都超不过30。


    宋乐鱼苦恼地瘫坐在推演空间的地板上，再想不出一个行之有效的办法。


    她左手边飞出一个感性的小鱼天使，哭唧唧道：“怎么办呀！怎么办呀！比赛要输掉了！要是可以给导师打电话场外求助就好了。”


    右肩上又冒出一个理性的小鱼恶魔：“这个时候求助也来不及，导师也不能飞过来帮你做手术，只能靠自己。”


    小鱼天使哭得脸颊通红：“我不要，我不要！比赛输掉的话，就要被傅家抓回去割肾了！我还想健健康康地去找苏阿姨报恩呢！”


    宋乐鱼伸手捂住小鱼天使哭泣的脸，自言自语：“不行就做子宫切除术吧，这是当下成功率最高的方案。”


    小鱼恶魔无奈地提醒她：“理智点，子宫切除术的分级是三级。你级别不够，这是越级！而且，你从来没有独立做过子宫切除术的主刀，失败概率太高了。”


    宋乐鱼正要说服小鱼恶魔，就被乔慧慧一个头槌砸出推演空间。


    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乔慧慧已经回来，甚至换好衣服上手术台了。乔慧慧叫了她几声，宋乐鱼都不应，眼睛直直地看着手里的子宫发呆。


    乔慧慧只好一个头槌，让她清醒清醒。


    “我们接下来怎么做？”乔慧慧焦急地问她：“总不能患者盆腔就这么敞着吧？”


    宋乐鱼扯掉手里裹住子宫的湿纱垫，果然热敷这一招对这个‘子宫’来说，也根本没用。


    索性直接用湿纱垫擦了擦被血污覆盖的双手，宋乐鱼冷静而清晰地回答乔慧慧：“现在准备做子宫切除术，并立刻为患者大量输注新鲜血浆和凝血因子。”


    会场的观众一片哗然。


    手外科主任全建德推了推眼镜，不可置信：“宋乐鱼在想什么？就这么两个人的草台班子，她要做子宫切除术？”


    神经内科护士长王惠红面露担忧：“前面不是说患者有宗教信仰不接受输血吗？小宋忘了？”


    如今入职心内科的小护士米园更是忧心，忍不住拽了拽自己的带教老师：“老师，妇产科的这个题目是不是有问题啊？每一步的条件都卡得太死了！往年的医疗比武大赛难度也这么大吗？”


    人事科科长柯茜气得踹了一脚邻座的医务科科长廖知行：“你们科出的什么破题，故意难为人？我不是学医出身都知道这不公平！心内科考心衰，急诊科考气胸，麻醉科考过敏，全都是直给的捡分题。到妇产科这儿却要绕一百个弯，直接上升到奥林匹克竞赛？”


    医务科科长廖知行这时候也顾不上和她吵架，忧心不已：“这和我交上去的题目不一样，妇产科的这道题目后半段被改了！”


    急诊科的严尚已经开始双手合十祈祷了：“老天爷啊，保佑她们手术顺利，不要再横生波折了！”


    会场中，观众的讨论声不绝于耳。评委席上的气氛也格外紧绷。


    赵和光面沉如水，桌面下的手下意识地攥紧，怒视刘淼：“刘副院长，这又是罕见病，又是大出血，患者还有宗教信仰。我看不必做什么考题，直接拿去写病例报道好了，没准还能发个期刊。”。


    “邵主任，您是有法学背景的精英。”刘淼仿佛完全听不见赵和光讽刺的话语，还能自如地与人聊天：“像这种不签署知情同意书就输血，甚至先斩后奏做手术的，应该严重违反法规了吧？”


    西服笔挺，一副精英模样的神经外科主任邵永年闻言侧头看了刘淼一眼，面无表情地回答：“没错。按照民法典的第一千二百一十九条，如要进行操作，医务人员有尽说明的义务，并要取得患者或近亲属的明确同意。”


    “哦？原来是这样。那看来咱们这位‘最美女医生’，不仅不守规矩，还不守法啊。”刘淼的目光落到赵和光攥起的拳头上，意有所指道：“我看，这样的青年医生留在院里，以后早晚会闯大祸！”


    就在几人说话间，考试计时也已经接近尾端，心内科的选手第一个按下结束铃，紧随其后，急诊科、麻醉科也纷纷交卷。


    屏幕中只剩下妇产科的直播还在继续，宋乐鱼还在一板一眼的手术，但和之前剖宫产术的流畅比起来，如今的她显然生疏许多。


    再是天才学霸，也要遵循基本法。宋乐鱼毕竟只是一个刚毕业的博士，不是临床经验丰富的专家。


    她还处于一个医生成长的最初阶段，或许未来的她成就无限。但当下，显而易见，有人容不下她肆意生长了。


    “我觉得咱们就没必要再看下去，可以结束了。”刘淼的手伸向桌面上的终止按钮，却被赵和光一把拽住。


    赵和光压抑不住的怒火：“刘淼，你别太过分了！”


    “老赵！老赵！”急诊科主任蒋捷连忙按住赵和光的肩膀，一副拉架的架势：“别激动。老刘也有他的考虑。”


    “赵院长，”护理部主任丁依兰虽然面露不忍，也忍不住劝道：“时间截止了，胜负已分。”


    邵永年抱肩坐在一旁，不发一言。虽置身风波之中，却一脸漫不经心。


    收到指示的监考员站在宋乐鱼对面，嘴角勾起奇妙的笑容，字正腔圆地宣判：“很抱歉，宋医生，考试时间截止。您的抢救失败了。”


    “患者，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