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水下女鬼

作品:《五州志:含章鬼姬

    澜州沿海,一年中的大半年都是天气恶劣,海上蛟龙屡屡侵犯陆地,自古以来就不太平,王权世家不愿踏足。


    随着剑门的创立,广收学子,以剑道教化重任,逐渐形成推崇侠义之风。


    平头百姓可以通过赫赫战功,走上政治舞台,并在以家族为单位的苦心经营中逐渐产生了朝廷新贵


    澜州四大家族之内,除了zy王李氏祖上是皇族血脉外,金陵王叶氏、琅琊侯郑氏、还有临安伯徐氏都是依靠戍边战功崛起的世家大族,将澜州沿海地区平分为三区直辖。


    徐令元就出生在澜州南部临安伯府这样的将帅之家。


    澜州虽然也是父性社会,但并没有打压女子之风,而是以能力和品行评头论足。


    徐伯爵膝下只有两个女儿,将长女徐令元当作接班人培养,自幼跟他出入朝堂边疆,颇有巾帼英豪之风。


    但女子终归要嫁人,适婚年龄,徐令元与漕运使楚家的公子定下亲事,于明年二月晚婚。


    虽说是低嫁,但也有些太低,楚家公子体弱多病,不通法术,一心工匠商贾之思,伯爷并不满意,但耐不住自家姑娘喜欢,谁也拦不。


    却不料,胞妹猝然崩逝,慈爱老父一夜白头称病不朝。


    她以为父亲因为妹妹致死打击过大,意志消沉无心朝堂,却不知父亲竟瞒着她酝酿了一个惊天阴谋,勾陷当朝权贵金陵叶氏谋逆之罪。


    徐令元聪慧过人,一眼就看穿了父亲的计谋,他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替妹妹报仇而谋划的阴谋。


    眼看着忠诚良将满门陷害、全族枉受牢狱之灾,她只能在良心和血脉亲情之间极限拉扯中只能作壁上观。


    直到一朝真相大白,父母精心钩织的阴谋被戳破,徐令元不知应该庆幸此时良心已安,还是悲痛家族就此没落。


    徐氏满族受罚,她被废武功,被父亲原本看不上的楚家退亲,失去了出嫁避祸的生机,没入汝林教坊司充为官妓。


    徐令元可以去死,但她决不能忍受自己一代将帅之后以色事人、谄媚讨好的戏码。


    来到教坊司后,她绝食抗议,屡屡逃跑,拼死抗议,坚决不干辱没临安伯府之赫赫威名之事。


    那一日,她趁着看守之人困意沉沉,撞断了自己的大拇指关节,挣脱出绳索,扮作琵琶女跟在出府的乐工身后,光明正大走出府门,却在府门门口,撞上了前来教习的妙音仙子秦楚若。


    秦楚若一眼就看出她不是琵琶女,叫住了她:“站住!”


    这样的场面还吓不住见过浴血疆场的帅才女子。


    徐令元冷静回头,清脆地回答:“小姐有何吩咐?”


    “你可是琵琶色的乐工?”秦楚若直奔主题。


    徐令元:“是!”


    秦楚若接着发问:“来这儿多久了!”


    徐令元:“三个月。”


    秦楚若若有所思:“那你给我弹奏一曲炎州的民谣《清谈雨上歌头》,对你来说应该不难吧。”


    徐令元镇静应对:“是。”


    说着,她席地而坐,横起琵琶摆好姿势,活动了一下手指,突然听“咔”的一声,她捂手疼痛。


    秦楚若全程目睹,明知故问道:“这是……怎么了?”


    徐令元唇色惨白,捂着手面露痛苦,吃力道:“对不住,小姐,我这手指折了,八成是习惯性脱臼,这几日练琴练得发狠,手指关节磨损了,今日恐怕没法为小姐弹奏了。”


    “是吗?”秦楚若不慌不忙,早已看穿了眼前之人的小伎俩,沉声令道:“来人,拦住她,你这手指根本不是弹琵琶的,你装作琵琶乐工为何?”


    门口的侍卫随即上去抓人,徐令元毫无招架之力一举被抓。


    经过教坊司麼麽的仔细辨认,认出她流放罪臣的身份,满眼怒色狠狠地给了她一巴掌。


    “罪臣之女,竟然想跑,做梦,你这身份这辈子也别想走出教坊司,死也只能死在这里!”麼麽喝道。


    这巴掌虽重,却也只是打在皮肉上,而真正打在徐令元心上的,是他那句永远也别想离开教坊司的话语。


    她像没了舌头的铃铛,怎么摇也摇不响。


    坊主为了阻止她逃跑,开始给她的食物中下了迷药。


    她明知食物有异,也毫不在乎的吃了下去,整日浑浑噩噩虚幻度日,直到一位公子的到来。


    这位公子不是别人,正是曾和她有过婚约的楚家公子——楚方宁。


    这天夜里,趁着她迷迷糊糊,坊主为她精心梳洗打扮,套上眼罩塞上布条,将她五花大绑抬进了客人的厢房。


    “呜呜呜……”嘴中堵着的布条,让她只能发出沉闷的呼喊。


    一片漆黑之中,您有一个身影靠近他,他像脱水的鲫鱼般拼命拒绝那人的触碰


    “别怕,阿元是我,我是阿宁!!”


    这个声音如此熟悉,徐令元立刻认出这是未婚夫楚方宁的声音。


    楚方宁将她口中的布条取出,又为她摘下眼罩,动作柔和而缓慢,生怕伤着这只受惊的小鹿。


    眼罩摘下,望着眼前熟悉的面庞,她眼眶通红,楚方宁满眼心疼,恨不得一把将她抱在怀里。


    可徐令元退却了,她回过神来,眼中逐渐冷漠。


    撇过脸旁,冷冷道:“怎么,楚家公子居然也逛花楼吃花酒,还偏偏找了个退婚的未婚妻作陪,你是在羞辱我临安伯府吗,就算我们现在是罪臣,我徐氏儿女也绝不做以色事人的勾当!”


    楚方宁闻言,泪如雨下,抓着她的肩膀诉衷肠:“阿元怎会如此想我,我绝不是贪色忘义之辈,我知你恼我在你家族没落之时决绝退亲,未将你救于水深火热。


    “可那是父亲的决定,他怕与你结亲会得罪金陵,打断我的腿禁止我去找你,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啊!这不,我刚好就来找你了。”楚方宁声泪俱下


    “我从坊主哪儿听说你绝食抗议,逃跑被抓的事情时,我的心都要碎了……阿元,你不要不理我,不要恨我,我已经和父母断绝了关系,从今以后,我们就在汝林,我陪着你,我一辈子陪着你,好不好?”


    徐令元这才知道未婚夫的苦衷,他对自己如此真心,甚至背着父母要与自己往来。


    可是如今的身份,二人如何还能在一起?


    她眼神悲戚,望着楚方宁,半天,才开口道:“你我缘分已尽,今后婚嫁自由,我放你走了…”


    楚方宁像发疯似的将徐令元搂入怀中,抓着她的后脖颈不肯松手,嘴里哭喊道:“别对我那么狠,别对我那么狠……”


    他的眼泪滴入徐令元的脖颈,像一颗子弹集中她瑶她脆弱的防御,直击心灵,他知道,楚方宁重情重义,说一不二,他说他要留下来就一定留下来。


    徐令元强挺的无情瞬间决堤,眼眶湿润,没入教坊司后的日子绝望和窒息,在这一瞬间全部宣泄在爱人的温暖的怀抱里。


    两人抱着彼此哭了一夜,直到天亮,坊主来敲门问早,二人才依依不舍。


    徐令元是没罪的官妓,不能离开教坊司,楚方宁日日都来,徐令元也逐渐有了人气,仿佛回到了二人订亲时的样子。


    如此半年,徐令元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可自己又不能被赎身,只好铤而走险,决定再次逃离教坊司和楚方宁远走高飞。


    这日,在众人都以为徐令元任命苟活,绝不会离开教坊司的时候,她编排出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趁乱逃走。


    这一天,她特别开心,教坊司的火情就像她此刻心中熊熊燃起的希望。


    过了这一阚,逃离了流放之地汝林,两人再去一个无人相识的地方共度余生。


    这是家族没落后,她一直不敢奢望的生活,那日被流放,楚家随便打发了个下人就来退亲。


    父亲早就认定徐令元会嫁去楚家,脱离徐氏便不会遭受牵连,却没想到一朝失势会被弃如敝履,当场就吐了出一口老血,晕了过去。


    直到父亲死前,口中还来来回回重复道:“阿元,是为父害了你,是为父害了你啊……”


    她不相信自己选中的男人会袖手旁观,他单枪匹马要去楚府问个明白,却被告知处方您不愿见他,将她挡在门外


    她当时心灰意冷,甚至萌生出了自杀的念头,可又觉得事情总还有回环的余地。


    父亲含辛茹苦将自己抚养长大,难道自己就只能用自杀来突破如今的困境吗?


    还在她等来了,做对了,楚方宁并没有抛弃自己。


    她在汝林的道上拼命的奔跑,奔向她和楚方宁您约定好的见面地点。


    在那里,会有楚方宁为二人远走高飞而准备的马车,还有一个充满希望的未来。


    “阿宁,我来了!”


    马车如约停在见面的地点,外面看起来宽敞舒适,车前坐着一个马夫,想必楚方宁已经在车上等久了。


    她不想让阿宁久等,更无法让幸福的未来多等一刻,加快了脚下的步伐,一步踏上了马车延,兴冲冲地掀起车帘。


    她笑盈盈道:“阿宁……我来了!”


    只可惜,那并不是阿宁为二人准备的,通往幸福的马车,而是汝林一带出名的恶少马车。


    徐令元以为奔向幸福的脚步瞬间变成被坠入地狱的锁链。


    恶少对她送上门的行为十分玩味,兴致勃勃地驯服这批倔强烈马。


    他相中的人从来没有人可以逃脱折磨,也从来没有人可以从这样的折磨中全身而退。


    她一直在想,楚方宁那天最后也没等到自己,该有多么失望……


    在她咽下最后一口气的那天,恶少依旧在看台上云淡风轻地喝着茶,看着笼中的身影如何倔强不屈。


    随着一声绳索的断裂声,笼子向水中缓缓下沉,直到周围一片漆黑,一丝光也穿不过。


    徐令元没能奔向美好的结局,化作女鬼囿于这方黑漆的湖水。


    但是她的怨气一直都没有消散,那些曾经让她失去希望的罪人们,她一个也不会放过


    ……


    樱花香甜再次拂过鼻尖,李含章从徐令元的意识中缓缓醒来,不知不觉泪水沾襟。


    说起来,自己也要负一半的责。


    她的手僵在徐令元的额前,许多东西从脑海中闪过,她本该唤醒徐令元的意识,询问心中所愿替其完成,助她重返轮回。


    可此时,李含章根本不敢去面对苏醒的徐令元,这个曾经要在梦中掐死自己的女鬼。


    她若见到灭族仇人好好地站在面前,自己却因为一场全程没有参与过的诬陷导致如今的悲惨结局,会有何反应?


    李含章已有决断。


    她从怀中抽出一只小巧玲珑的黑色锦囊,外面设有复杂的符咒。


    她轻轻拆开锦囊,里面发出一道金光将眼前的红色鬼影吸入其中,她赶紧系紧了开口,又将锦囊好好收回怀中。


    望着隐入湖底四周的其他怨灵水鬼,李含章心中暗暗叹息。


    究竟在这里,埋骨了多少被恶少欺凌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