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作品:《秋水长天》 10
作为新兵的孟昭华当然不知道,他们这次军事行动是长沙第四次保卫战的一部分。
此次日军分三路进军长沙,为了尽快打通从中国到东南亚的大陆交通线,所投的兵力和装备规模均是前所未有。
五堡镇在祁东县最南端。一路上,孟昭华扛着那挺歪把子轻机枪,要多威风就有多威风。一想到可以用连发“突突突”地打小鬼子,他浑身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畅快。
独立营辎重不少,为了隐蔽行动企图,部队在山林中行军。临近傍晚时,才在丛林中安营扎寨。出发阵地距鬼子设在荆山坳的卡点约有五六公里。
五堡镇东南有一段卡脖子山路,是通往长沙的必经之地。此处虽地势险要,但少部分轻装的鬼子还是想借此进入长沙地界。就在前一日,国军设在那儿的卡点被鬼子占了。点上的近百名官兵全部殉难。
这个叫作荆山坳的卡点处在山谷的进出口。师长在电话里一再强调,此乃要害之地,失不得,也失不起。陶明亮营长的任务除了要拔掉钉子,还要把这里变成前沿阵地,随时阻击过往之敌。
日军在这里竟驻扎了一百余人。看来是要把此处当成运兵通道。也是,日军疲于奔命,也想走个捷径。不过天底下的捷径并不是都那么好走。
这一次陶明亮营长可是准备要拼命的。大湖镇一役,他是抱着必死信念的,如今更是早就看透了生死。这个充满真性情的军人,现在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打鬼子,不惜代价为逝去的战友复仇。
鬼子那里也是一副时刻准备应战的架势。
小小的荆山坳一夜之间就变得沉重起来。狡猾多端的鬼子夜里都没休息,砍树,垒土,挖沟,凿洞,加紧修筑防御工事。他们如不知疲倦的蚂蚁,忙活了整整一个晚上。
在东西两座山的山顶,建有日军的堡垒,各架了十几门火炮和十几挺机枪。两个高地与山下的站点遥相呼应,如果真刀真枪硬上,可称得上易守难攻。不过,如果用炮轰,那就简单很多。毕竟抗日独立营如今在武器方面也并不逊色。鬼子日夜抢修的,也正是防炮阵地。
孟昭华所在的一连负责攻歼山下的站点,其他两个连负责搞定两个高地。
趁着夜色,一连首先向鬼子发起伏击。
突击队偷袭是前哨战。只有十人组成的突击队,孟昭华是唯一的新兵。带队的是排长刁凌云。
午夜时分,十名突击队员摸到了卡点外围。卡点夜间封锁,东边的几间土坯房是鬼子的临时营区,由高大的院墙圈着。按照刁凌云的命令,几个机枪手从不同角度迅速占领了制高点。
孟昭华卧伏在卡点斜侧面一块山石旁,可以通视卡点内的任何蛛丝马迹,射击死角不多。
蚂蚁也要打盹睡觉,何况这些忙碌了一天一夜的鬼子。几个哨兵对眼前的那片黑正变得麻木,军犬的狂吠声让他们从混沌的梦境里走了出来。
倚在大铁门上站着差点睡过去的两个固定哨点上纸烟,一边吧嗒吧嗒狂吸,一边叽里咕噜咒骂,骂军犬搅了他们的美梦。两边的几个流动哨也跑过来凑热闹。几个东洋鬼子你一句我一句地说起了鸟语,火红的烟头在暗夜里忽闪着点点亮光。
在墙外一角,刁凌云猛地甩进去两只鸡大腿。
两条军犬几乎是同时扑了过去。畜生就是畜生,见了从天而降的肉食立马叼在嘴里,嚼了几下便吞进了肚子。哨兵喊叫着赶过来制止已经来不及了。两个可怜的家伙无辜地望着主人,怯生生地等着接受惩罚。
其他哨兵已然拉响枪栓,躲在角落里狐疑地侧耳倾听,凝神戒备。
不就是两块鸡腿吗,鬼子的手电瞎照了半天,就差塞进狗肚子去找了。终究还是一无所获。
一阵轻风拂过,卷走了刚才的一切诡秘。
几个鬼子又燃起了纸烟。才刚吸了不到几口,两条军犬就开始子呀呀变了声地嚎叫,吐着舌头淌着白沫痛苦地呻吟,最后终归没有敌过老鼠药,软绵绵地倒地而亡了。这两条吞噬了无数中国人鲜血的东洋死狗,临了被几个鬼子轮番痛骂,狠踹了好几大脚,也算是死有余辜了。
狼犬活生生地断了气,几个哨兵这才如临大敌,哇哇乱叫狂躁不已,举起强光手电四外胡扫。
时机终于来了。
隐蔽在周边的几个神枪手差不多同时扣响了扳机。
孟昭华虽未经过夜间射击训练,但强光之下鬼子那戴了黄屎帽的脑袋还是隐约可见。
枪声格外清脆,把黑夜划了几道口子。鬼子的闷哼和尖叫声让荆山坳一下子变得异常诡魅。
不过,这仅仅是个序幕。按照作战计划,枪声一响,其他两个连的炮袭也随之展开。
由于事前做过侦察测算,射击诸元根本用不着校正。
多门迫击炮和掷弹筒同时发射。一枚枚炮弹在空中呜呜尖啸,在山顶鬼子的阵地上轰然炸响。
睡梦中的鬼子被搞得彻底发懵。虽然这种遭突袭的状况也遇到过不少,但这一次显然是超出了之前所有的预想。土坯房里睡大通铺的鬼子此时已是一片混乱。
卡点的营房本来就不大,三十几个衣衫不整的鬼子摸黑窜到土屋外头,小小的院落里瞬间乱成一锅粥。鬼子有的将枪撂到地上系鞋带,有的把枪夹在两腿间扎弹袋,有一个甚至还光着屁股到处找寻自己的裤子。
没有人去理会倒在地上的死狗和死鬼子。看来小鬼子对这次夜间突袭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刁凌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孟昭华的旁边。他也端了一杆捷克式机枪,腰间还别了一圈手榴弹。
“打!”平时一副公鸭嗓的刁凌云这次的声音犹如一发炮弹,极富穿透力,那气势相当惊人,吓得下面好几个鬼子直接定格,愣是没缓过神。
与此同时,哒哒哒的子弹声响成一片。十挺轻机枪放开了激射,一道道火舌喷涌而出。
院里的鬼子顷刻间就倒下一片,有的则鼠窜到土坯房里。
刁凌云觉得机枪打得不过瘾,又扔了几个手榴弹下去。
火光之下,能看见鬼子临死前的痛苦挣扎。那样子比厉鬼还狰狞。只不过,这也让他们露出本来面目。原来这些东洋鬼子也知道疼痛。
孟昭华内心不由得涌出一丝悲凉,为这些有血有肉的同类感到悲凉。
另外两个连队同样在上演着激情戏码,老兵们把迫击炮的威力发挥到了极致。
高强度的火力突袭让所有新兵眼界大开。他们紧握手中钢枪,焦灼地等待向高地发起攻击的命令下达。
攻坚战进入白热化。
鬼子的防守能力还没有被完全摧毁,日军的炮火不时倾泻下来。
“注意调整火力点,给我狠狠地轰!”陶明亮营长在手摇电话里给两个连长下达命令。
那一边,小鬼子也开始反击。不时有冷枪嗖嗖地向孟昭华这边飞过来。
刁凌云身手敏捷,不时变换着射击角度,又有几个自以为聪明的鬼子被报废了。
这还不算,他还玩起了花样,把身上最后两颗手榴弹的环同时扯掉,然后一起扔到了下面的屋顶上。
这一招果然奏效。在“砰砰”的爆炸声中,天空中飞扬起漫天尘土。土坯房的盖子被掀个了大洞。惨叫声不绝于耳。
一个鬼子举着机枪尖叫着窜了出来,照着刁凌云所处的位置就是一顿乱扫。
孟昭华也不含糊,立刻给这个疯狂的家伙来了一梭子。那鬼子的叫声马上变了调,分不清是哭是笑还是哀鸣,整个人变了形一样扭曲着倒了下去。
其他几个突击队员也如法炮制,揭掉了另外几个土坯房的盖子。
荆山坳卡点的院子终于销声匿迹。
远处的炮声也逐渐稀疏。夜色突然变得异常宁静。这个巨大的反差让孟昭华甚至觉得有些不真实。
看来还是先发制人占便宜。此次夜袭打得鬼子既丢了招架之功,也没了还手之力。
陶明亮营长终于按捺不住下了强攻命令。
新兵们提着枪兴冲冲地往山顶上跑,唯恐落在后面遭人耻笑。那些班排长和老兵不时提醒,“跑曲线,注意脚下,小心枪!”
两边都有机枪从山顶上贯下来。
有新兵栽倒,有的直接往山下滚,有人跑过去施救。
“卧倒!”瞬间倒下一片。
新兵学着老兵的样子,猛扣扳机往山顶盲射。
枪声密集。
陶明亮无奈之下,又给攻山的两个连队下了道命令,由老兵组成突击组,交替掩护,隐蔽接敌。
突击队员们弓着腰跳跃着,躲闪着,曲折前进。一颗颗手榴弹,一枚枚手雷,掀起阵阵火光,硝烟升腾弥漫。
在夜幕和交叉火力的掩护下,几个勇士终于冲上山顶,活捉了负隅顽抗的鬼子,彻底占领了日军阵地。
卡点这边张雪松连长也带人赶了过来。
刁凌云简要汇报了一下情况,没想到张连长做的更绝,“他们不是龟缩在房子里吗,全给我炸了。”
有新兵抬来几箱子手榴弹,几个老兵同时拉掉保险环,喊着“一二三”往房顶上甩了过去。
随着“砰砰砰”几声巨响,土坯房立刻就成了残垣断壁。
打扫战场时天已大亮了。
晨光绚烂,山林间一派生机勃勃。而荆山坳卡点却是另一番景象。
鬼子的尸体横七竖八,奇形怪状,有的还叠加在一起。黑色的污血一滩滩一道道,苍蝇嗡嗡乱舞,空气中飘荡着粘糊糊的血腥味。
有个仰面朝天的鬼子显得有些特别,虽然倒下了,但还夸张地保持着射击的姿势。他的身下淌了满地鲜血。
孟昭华有种感觉,这家伙应该就是那个疯狂尖叫着被自己扫死的鬼子。
这个鬼子长了一张年轻英俊的脸。是的,就是这张寡白脸,虽然布上了一层尘土,但化成灰孟昭华也认得。
没错,此人正是经过孟家庄往荷塘边撒尿的鬼子。当时孟昭华可是想打烂他的那个鸟的。就是这帮人面兽心的鬼子,烧了孟昭华的家,烧了孟家庄。
说起来这个叫下川浩的鬼子点子也确实够背。
空有鸿鹄之志的下川浩,自打当了中队长之后,就老想着好好施展一番拳脚,可却总是事与愿违,处处碰壁。先是在孟家庄一无所获损兵折将。接着又在大王庄的路上碰到地雷,车子和人被炸得人仰马翻。这好不容易单打独斗占下个卡点,屁股还没坐热,就被送上了西天。
有时候地球就这么邪,这小子在陆军士官学校毕业时说过话果真应验了。不知道靖国神社里有没有他的木牌牌。
下川浩的眼睛是圆睁着的。可能他至死都没搞明白,日本天皇那么大的本事,怎么就庇护不了他,还有他的未婚妻,和他那未出世的孩子。孟昭华用枪托拨了拨他的眼皮,算是帮他瞑了目。
“娘,哥,昭莲,俺给咱村上的人报仇了!”孟昭华朝着家的方向,默默地在心里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