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临川梦未销(上)

作品:《知秋宴

    严冬的清晨霜很重。深蓝色的空中寥若晨星,昭通殿门前一片扎眼的朱红,穿着朝服的老臣们哆哆嗦嗦的抖着,但是依旧站的笔直。


    “李公公啊,马上要到上朝时间了,皇上何时到啊,都在这里站了快一个时辰了。”


    老臣们纷纷将不满的情绪同揣着手站在殿门口的李辛宣泄。


    李辛在心里直翻白眼,在心里暗叨叨的:这一群老臣年老体弱的,站一会儿就喊腰疼腿疼。什么时候能换一群年轻鲜活的官员来,自己也能耳根子清净了。


    “各位卿家莫急,皇上昨晚一晚上未合眼可能会过来晚些。”阉人捏着腔调,说话声音尖锐刺耳,脸上虽然带着笑,但是表情里却透着一股子让人不快的敷衍。


    李辛探着头,在一片朱红文官服里,看到了穿着一身罩袍的傅寒丘。李辛眼前一亮急忙跑到傅寒丘身边附耳轻问道:“傅将军,皇上昨日让将军你找临川王爷和王妃、小郡主,可找着了?”


    傅寒丘本来就是连夜赶来宫里的路上一刻都不敢休息,身体疲乏心情也不太好。傅寒丘不愿意理他,没有回话,就一直挺直着腰板儿站着。


    他一向厌恶李公公阳奉阴违的恶心样子,惯着一个阉人,给他好脸色瞧傅寒丘这辈子都做不到。


    傅寒丘个子很高,李辛勉强能到他的肩胛骨那里,以为他没有听见,于是李辛准备重问一遍时,傅寒丘极其不耐烦打断他说道:“李公公是替皇上问的?还是替太后问的。”


    李辛被拆穿了心思眼轱辘转的飞快,语气谄媚的说:“回将军的话,奴婢当然是替皇上问的。”


    傅寒丘冷哼一声,语气里满是嘲讽:“你一个阉人的话,本将军不信。太后娘娘要是想知道,就让她老人家自己找人查好了,有消息傅某自会向皇上禀告,就不劳你东跑西跑的传话了。”


    一旁有人在听,不知道是谁笑了一声。李辛本来就在傅寒丘这吃了瘪,一听有人在笑话他,他气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的,回头向那官员瞪了过去。这一瞪没看好是谁,突然就被人提着脖子拎了起来。


    李辛瞬间脸被吓得刷白,连忙求饶:“镇安侯饶命,奴才不知道是您啊。奴才一把老骨头了,您快把奴才放下来吧。”


    向明可没有那么好说话,狰狞面目谁见了都要绕道走,怎么也没想到李辛这个倒霉蛋子惹了他。


    “本侯可没有傅将军这么好说话,也没有傅将军那么好惹。本侯更喜欢用一些雷霆手段叫人服气,不知你这养在如意殿的狗腿子,能扛住本侯那种程度的体罚?嗯?你觉得呢?李公公。”


    向明声音中气十足,大臣们都看向他们这边,悉悉索索的凑到一堆,眼里都纷纷露了怯。不由得想远离他们,看向李辛的眼神里写满了自求多福。傅寒丘不爱搭理李辛这种人,向明的做法倒是让他解了气。


    原本向明是户部的二品文官,先皇信仰神明,当初的礼部只管礼仪、宴饮、贡举。祭祀祭神活动,由大祭司一手操办。


    当时正值祭祀时期,大祭司在文武百官中瞧,视线最终落到了向明身上。大祭司看出他面相杀伐,身上血气很重,便跟先帝说他不宜留在皇城会冲撞了皇城中的紫气。紫气不能东来,是不祥之兆。


    先皇丝毫没有迟疑,就给他了一个同二品的武显将军,打发去了边关御敌。让人没想到的是,向明真的是个做武将的好料子。御敌无数,战功赫赫。给先皇北扩立下汗马功劳。先皇在庆功宴时,大手一挥就给他了一个镇安城,让他去当镇安侯了。


    傅寒丘倒不怕他,反而十分敬重他。可能都是身为武官,心意相通的,武艺相随。


    这时从北宸殿方向,穿着一身明黄色龙袍的温宏哲疾步而来。


    “好了向爱卿,在昭通殿门前,少打打杀杀的。”


    温宏哲语气里没有责备,倒是有些小孩子耍脾气时哄孩子的感觉。向明恶狠狠的瞪了一眼李辛后将他放开,俯身向温宏哲作揖行礼,态度谦和有礼刚刚在判若两人:“微臣参见皇上,皇上身体近来可好些了?”


    李辛这边得了解脱,灰溜溜的躲到了皇上身边。


    众大臣正襟弯腰行礼,示意礼免后都一脸担忧的看着温宏哲。


    温宏哲满眼的倦意,眼下也很明显的乌青。但他却不以为意的挥了挥手说:“爱卿不必担忧,上朝吧。”


    辰时一刻,听着阶下大臣应接不暇的上奏,千篇一律的琐事听的温宏哲打了个哈气,一手支着头睡着了。


    群臣鸦雀无声,面面相觑。一时间上奏不是不上奏也不是。


    向明本就是被逼着来的,他倒是比这些老古董识趣的多。放在以往他肯定会调侃这一群老臣,屁大点事情都需要每天忙不迭的跑昭通殿来上奏,有这功夫不如自己处理掉然后在家睡大觉。


    向明向傅寒丘打了个招呼就转头大摇大摆的走了。反正有皇上的旨意,他也不害怕被责骂。


    不多时,温宏哲有些清醒了,大手一挥说着每天都会说的话:“下朝吧,有事的上奏,无事的退下吧。”然后自己打着哈欠,跑到昭通殿内歇息去了。


    “皇上臣有事需要同皇上说。”傅寒丘赶紧叫住了温宏哲。


    温宏哲凝神注视着他,眼中逐渐清明起来,温宏哲同他寒暄道:“傅将军刚从扶西回来,朕便要你去处理临川的事情,实在是有些欠妥,改日朕给你设个宴洗洗风尘。”随后摆了摆手示意他跟着进来。


    “傅将军在临川发现了什么事情?”温宏哲私下倒是一点架子没有,斜靠在床榻上凝望着他又说:“朕的堂兄出事了,朕没办法亲自去就只能麻烦傅将军代劳了。”


    “皇上言重了,这是末将应该做的,临川王同末将也算是刎颈之交。皇上的心情末将能理解。还请皇上多多保重龙体,其他的交给末将去办就好。”


    温宏哲颇有些满意的点了点头说:“武将里面数你最年轻,以前是朕太轻看你了,现在想来旁人说傅将军年少有为也并非是空穴来风的。”


    傅寒丘哪里敢接天子的称赞,守好本分便好,保家卫国镇守边关便是他一生诉求了。


    “末将见到了黄德元,在派人寻找临川王妃和小郡主,所以……”傅寒丘没往下说,等着看皇上的反应。


    果不其然,温宏哲阖眼养神捏着眉心的手骤然停止,温宏哲问道:“何时发现的?”


    傅寒丘答道:“回皇上,昨日午时。”


    “朕并未派他去寻人。”


    傅寒丘眉头紧锁,一时间不知说什么。


    “盯着他,他向来一副不为人用的样子,朕早就防着他了,抓回来给都察院那边送去。省得朕日日要看他脸色,眼不见心不烦。”


    “若是他没有什么可疑之处呢?”


    “那也抓交给都察院,没罪也找个罪给他钉上。”见温宏哲一提他便咬牙切齿的。傅寒丘也不好再说什么。


    “是。”傅寒丘作揖直起身便准备离开。


    “等等。”


    “皇上还有何吩咐?”


    温宏哲意味深长的看着他,眼神里的急切难以遮掩说:“朕是信任你的,如果找到临川王妃和朕的小侄女。务必第一时间告诉朕。”


    “皇上请放心,末将一定办到。”


    “还有啊,这殿前的蜡烛点的太多了,帮朕熄了吧。晃得朕眼睛痛。”温宏哲突然高喝一声冲着殿外喊道。


    傅寒丘还在愣神,见李辛面带谄媚的从殿前过来,傅寒丘心中了然。李辛这油头滑脑的人,怕是刚想来偷听吧。李辛笑眯眯的看着傅寒丘说:“傅将军走吧,这些奴婢做就好了。”


    傅寒秋目不斜视的避开他,径直的走了出去。他一直疑虑为何这李辛有问题皇上还迟迟不肯换一个贴身太监。天子的心思哪是他能猜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傅寒丘也不便多问些什么,出了城门就坐上马车回了将军府。


    远处望月台上,一位老妇人,她面色淡雅雍容,衣着华贵端庄,一副岁月不败美人的样子。她站在高处冷眼看着傅寒丘的马车远去。


    太后常氏伸手接过从天上飘下的雪花,面带微笑的咛喃道:“多久没见到迁泽温的雪了呀,真是怀念当年的风景。”


    贴身宫女拿来一张酡颜色的大袄子,披在她身上说:“太后娘娘别冻着了,要是冻伤了皇上该心疼了。”


    常氏冷哼一声抱怨道说:“皇上会心疼哀家?他只心疼他那堂兄弟,临川城出事后,他就没来看过哀家了,哀家为临川王的葬礼忙前忙后的操心,他倒好在寝殿睡得安生的很。”


    “奴婢帮太后娘娘去传个话怎么样?肯定能帮您把皇上叫过来。”


    常氏受用的点了点头,说:“去吧,就说哀家头痛病又犯了。”


    宫女领着懿旨去了昭通殿,常氏被人小心翼翼的搀扶着回了如意殿。


    常氏在如意殿的榻上没坐一会,殿外就传来一阵嘈杂声,温宏哲走的很急把身后一众下人都落在了身后。


    “是宏儿啊,走这么急做什么。”常氏面上欣喜之意不显,语气里带着责备。“还带了这么多人,来哀家着也没多远何必大张旗鼓的?”


    温宏哲笑了笑:“听您的贴身婢女说您头痛病又犯了。给您找了太医瞧瞧。”


    常氏并不是他的生母,但将他养大也待他极好,温宏哲心里其实是依赖她的。偶尔听闻他的这位母亲造出什么幺蛾子,他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常氏对他有顾虑和隔阂他也能感觉的到。


    温宏哲眼下最在意的除了这江山社稷便是他的兄弟姐妹,常氏怎样闹都好,只要不去伤害他的亲人,他都能做到十分的宽容大度。临川王是温宏哲的亲弟弟,他一直都很上心,如今……


    他甚至像是有了失心疯一样,在众多疑点中想到了常氏,她会去杀害他的亲兄弟吗?眼下并未有一丝线索指向常满凤,他也不敢就此盖棺定论。


    “陛下,太后娘娘没什么大碍,可能最近下雪,身体入了寒气。才会头痛的。”太医诊治完,跪在温宏哲说道。


    “知道了,你下去吧。”


    年轻的太医将驱寒的药贴子交给常氏的贴身宫女,就退下了。


    温宏哲坐在常氏的塌前,握住她的手说:“儿臣马上找御膳房熬些姜汤,再让人把驱寒的药煮了给母后端来。”


    “这几日实在是走不开了,母后心慈肯定能理解儿臣的苦的,等事情处理完了,儿臣天天来如意殿陪您可好?”


    常氏坐在榻上面上是担忧之色:“皇上也注意自己身体,这腊月天冷得很,小心别着凉了。”说着给他拉紧了身上的大绒袄子,将上面融化的雪水擦去。


    “儿臣知道。”温宏哲笑着,眼角细微的皱纹也出来了。


    上了年纪的女人都最爱絮叨。


    常氏伸手抚摸着他的面颊说:“你也老大不小了,别老是忙朝廷上的事情,后头那么多女人天天盼着你忙完去看看她们呢。皇后你们二人,也未诞下嫡子,只有三位公主。皇上得多为自己考虑考虑了。”


    “你的子嗣少,哀家早说了要多开枝散叶,哪有皇上天天腻在皇后那里啊。”


    温宏哲不由得苦笑,他不想像他父皇那样,天天腻在后宫的女人窝里面。他生性寡欲,自始至终真正与他结发为夫妻只有江霖一人,这一生也仅仅只有她一人。


    温宏哲无奈的笑着说:“儿臣多来看看母后便是最好的了,难道儿臣不是母后的心头肉了?”


    常氏佯装生气,嗔怪道:“你这孩子,倒是会哄哀家高兴。”


    “行了,哀家乏了想睡一会。你回去吧。”说着常氏就拉开棉被,躺了下去。


    “那儿臣先走了。”


    听见常氏闷闷的应了一声,温宏哲便走了。


    临川西城


    寒风刺骨但其实最是刺心,章周应了傅寒丘的要求,找了些军士清理断壁残垣,又找了户部申请调取了足够的木材和石材。


    “将军,这是已经计算过的需求用料……”章周拿着账本,掀开傅寒丘的营帐,却发现帐中无人。


    “将军……”


    章周四处转了一大圈,也没找到傅寒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