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宥对蜂蜜过敏。


    也因为这事，家里从不买跟蜂蜜有关的东西，王妈做饭时，也避免放蜂蜜。


    这事当初赵文诚来颜家的第一天王妈就告诉过他。


    赵文诚懵逼了。


    他隐约记得王妈提过这件事，不过在家里他从不做饭，也不爱吃蜂蜜，所以也没怎么在意。


    如今看到温宥的表现，懵逼了下，酒醒了一大半，脑子飞速搜刮着今天用过的材料，干巴巴地解释：“爸，我……我没有放蜂蜜吧。”


    只是尾音稍显不足，听起来有种没底气的感觉。


    王妈看到温宥碗里没吃完的半颗芥末虾球，拿起来看了看，闻到一股酸甜的味道，立刻惊怒道：“你放了什么酱？”


    赵文诚一个哆嗦，下意识交代：“就黑胡椒，海盐，蜂蜜芥末……”


    一个“酱”字还没说出口，赵文诚的脸已经刷的一白。


    当时他只顾着准备材料，蜂蜜芥末是奶黄色的，他哪会想到这么多。


    原本还想着过年在颜汐的父母面前露一手，让他们接受他，为此这事从头到尾瞒着颜汐，早知道，他就告诉颜汐得了！


    “爸妈，你们在家待着，我送宥宥去医院看看。”颜汐神情凝重，起身抱起温宥道。


    小少爷到底是个小孩子，不比婴儿那会，王妈忙上前，伸手将温宥报过去：“小姐给我抱。”


    颜问跟曾兰亭哪里能坐得住，宥宥是他们的心肝宝贝，在他们面前过敏，在家待着那才是煎熬。


    赵文诚浑浑噩噩地站起来，想要补救，伸手欲去抱温宥：“还是我……”


    “你别碰我们少爷！”


    王妈护崽的厉害，警惕的转过去。


    “老婆，我真不是故意的……”赵文诚想要解释，可颜汐根本没空理他，神情凝重地匆匆去取来大衣穿好，去拿车钥匙。


    场面一度混乱，很快一行人便消失在门口。


    “砰——”一声，大门锁上。


    赵文诚浑身一震，脸色惨白地坐下去。


    很快，他又想起什么，赶忙起身追出去。


    过年期间村里大部分医院都关门了，颜汐只能开车去了镇上一所开着的儿童医院。


    温宥在送医途中就出现了全身红肿，喘息困难的症状，颜问跟曾兰亭心痛不已，王妈更是急的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颜汐尽量镇定着，但狂飙的车速还是出卖了她的冷静。


    儿童医生检查后立马办了住院手续，抽血时王妈想抱着，颜汐走了过来，说：“我来吧。”


    五六岁的儿童并不算太轻，颜汐也不是那种溺爱孩子的母亲，因为奶水少加上害怕胸部下垂，没有喂过一天的奶，离婚后忙于工作，抱他的时间也少之又少。


    但她按着温宥小小的胳膊，看到护士拿着针管，从温宥白皙泛红的胳膊上缓慢抽出血时，心脏还是不可抑制的刺了一下。


    母子连心。


    昏迷中的温宥感到刺痛，眉心蹙了起来，难受的发出一声轻哼，小胳膊轻轻颤抖起来。


    颜汐垂眸，轻轻握紧。


    看着自己的宝贝外孙这么遭罪，颜问跟曾兰亭痛惜至极，颜问对赵文诚好不容易升起的好感迅速降到了冰点。


    他恼怒道：“哪怕再仔细想想都能够不弄错，这明显就是不重视我外孙！”


    曾兰亭也气道：“宥宥是我们老两口的命，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饶不了他。”


    “外人还是没有我们自家人靠谱。”


    颜汐以往都会护着赵文诚，毕竟她才从一段失败的婚姻走出来，不想再让父母挂心，但是这一次，她没有向着赵文诚说话。


    “压住棉花，不出血了就能松开。”护士抽完血叮嘱道。


    颜汐一只手按着棉花，点头道：“麻烦了。”


    有护士过来给温宥输液时，赵文诚终于出现了。


    “老婆……”


    赵文诚从走廊另一头匆匆跑过来，手里提着一篮水果，神情歉疚：“我找了好久才找到你们，抱歉，我……”


    “你别靠我们小少爷这么近！”王妈立刻伸手推搡他。


    颜问脸色一沉，呵斥道：“你怎么过来了，你走吧，这里有我们就行！”


    赵文诚一边躲避边道：“爸，妈，我不是故意的，你们原谅我这一次吧，我真的错了，让我看看宥宥吧。”


    “老婆！小汐，我真的错了……”


    颜汐神情冷淡，只专注盯着护士手中的动作。


    见颜汐不理会他，赵文诚顿时便生出几分慌张的情绪。


    现在颜家的实际掌权人是颜汐，两个老东西对他不满没关系，只要能稳定住颜汐就行。


    赵文诚一咬牙，忽然“扑通”一声，直接跪在温宥的床边，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爸妈，我真的错了，我不是有意的，我虽然只是宥宥的继父，但我也是爱他的，出了今天这种事我也是不想的啊。”


    “爸妈，我知道你们嫌弃我没本事，也离过婚，所以我尽心尽力对小汐好，对宥宥好，但百密必有一疏，我是个人，不是机器人啊……”


    赵文诚这番举动引得周围人看过来，纷纷议论起来。


    赵文诚这番举动，表面在忏悔，实际是在说，看啊，颜家全家欺负他一个无权无势的离婚男人，还想利用周围人的同情心，逼他们说出原谅的话！


    颜问脸色瞬间难看了下来，他们颜家一辈子最重视脸面，什么时候有这么不体面的时候！


    颜问勃然大怒，抬手指着他道：“你胡说八道什么，一个大男人胡搅蛮缠像什么样子，还想丢人现眼到什么时候？”


    赵文诚吓得浑身一抖。


    曾兰亭抚着被气得起伏的胸口，不住地摇头：“你、你实在太让我们失望了！”


    “保安！”颜汐面色沉郁，扭头叫来保安：“麻烦把他弄出去，我儿子需要清净。”


    “老婆，小汐……爸妈，我错了，我刚刚只是一时情绪激动，我……”


    赵文诚脸色大变，意识到自己似乎做错了事情，慌忙起身，可还没靠近，就被赶来的保安给弄了出去。


    四周重新恢复了安静。


    颜问满脸失望：“你看上的都是什么玩意儿。”


    颜汐红唇翕动，视线落到躺在病床上的温宥身上。


    输了液的温宥状态好了不少，身上的疹子开始退了，许是因为四周清净下来，皱着的小眉头才缓缓舒展开。


    -


    温宥在医院住了五六天，期间挂了无数水，吃了无数颗抗组胺药，过敏才完全好。


    姥姥姥爷爱孙心切，逼他检查了无数次，直到各项指标都看不出任何问题了，才肯让他出院。


    于是，温宥重生后的第一个春节，就是在医院里度过的。


    但与此同时收获不小。


    住院这段日子，他没少听王妈跟病人阿姨们描述他昏倒当天的场景。


    他知道了姥姥跟姥爷都很生气。


    看来他的目的达到了。


    其实那天吃芥末虾球时，第一口他没吃出来，直到第二口才尝到里面加了蜂蜜。


    他对蜂蜜的味道很敏感，原本眉头都皱了起来，下意识想吐掉，可是一想到上辈子的事，他只能一不做二不休，强迫自己吞了下去。


    他承认他有堵的成分，好在他赢了。


    出院这天，温宥穿好衣服后，颜汐特地蹲下来给他围上柔软的围巾。


    温宥低下头，安静看着妈妈衣着素雅，清丽柔和，海藻般的黑色长卷发随意地披散在身后，粉嫩的唇角忍不住抿了抿。


    唉。


    他妈妈这么好，怎么就两次遇人不淑呢。


    他上辈子真是太对不起她了。


    -


    温宥住院这些天里，赵文诚坐立不安，想去医院守着，又怕惹得颜家人更厌烦，见到一行人终于回来，立刻就从沙发上弹起来迎上去。


    “爸妈，小汐，你们回来了。”


    赵文诚笑容满面，不过没一个人搭理他。


    赵文诚讪讪，视线落在王妈身旁裹的紧紧的，只露出一双水漾大眼睛的漂亮小男孩身上，又露出了笑，向前走几步：“宥宥，你恢复的怎么样了，叔叔我……”


    他还没说完，温宥就立马往后面退了几步，双手抱紧王妈的手，那双眼睛里露出害怕的情绪来。


    颜问见状，厉呵道：“你别靠近宥宥，宥宥现在不想见你。”


    赵文诚僵笑着：“爸，我……”


    “你先走吧！”颜问现在见到他就烦，不等他说完便挥手打断了他：“让我们过几天清净的日子！”


    赵文诚脸色发白。


    -


    赵文诚被打发走了，怕温宥再食物过敏，颜问让人将赵文诚带来的东西，包括他老家的特产全都还给他。


    说是“还”，其实跟“丢”差不多，无声地打他的脸，赵文诚哪怕再恼羞成怒也只能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


    赵文诚不在的这些天里，温宥度过了最开心的几天，感觉空气都清新了。


    这些天，颜问跟曾兰亭又严加看管了他，怕他趁他们不注意溜出去，吃了别家的东西，又再次过敏。


    温宥差点快憋死了，直到过完年准备回家时，才感觉松了口气。


    颜问跟曾兰亭寄情山水，自然不会再回到城市里去，但也舍不得外孙，只能把家里的特产一箱箱都往颜汐的后备箱里装。


    颜汐无奈，在一边道：“爸妈，这些江城都能买到。”


    颜问觑她一眼，哼一声：“买的哪有家里做的好吃，再说这是给我外孙装的，你不吃就别啰嗦。”


    “……”


    “宥宥，告诉姥姥你爱不爱吃呀？”曾兰亭又装了几只乌鸡，笑眯眯地转头问。


    温宥睁着一双晶亮的大眼睛，眉眼弯弯道：“爱吃！”


    颜问于是看向颜汐：“看，你儿子都爱吃。”


    颜汐：“……”


    离开前总是免不了寒暄一番，大人们在那聊天，温宥并不太感兴趣，被颜汐牵着手，有些无聊地看向别处。


    突然，一个熟悉的小人影进入他的视线。


    几日不见，裴之洲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衣服，眉头总是漠然地蹙着，没什么情绪，眼底一片沉寂。


    他的脚步匆匆，似乎是要去什么地方。


    “裴之洲！”


    不远处传来熟悉喜悦的声音，让裴之洲浑身一震，他有些不可置信地转过头望去。


    温宥仰起头急急对颜汐说了几句，而后朝他跑了过来。


    “裴之洲！”


    面前的小男孩皮肤白净，一双灵动的大眼睛清澈见底，脸上挂着阳光般灿烂的笑容，仿佛画中人，声音软软的，微微带着些喘音，听上去很舒服。


    “裴之洲，你这几天过得怎么样，都在家吗？我除夕那天食物过敏住院，前几天才从医院里出来。”


    去住院了。


    裴之洲嘴唇紧抿，盯着他的眼睛，直到温宥那双好看的大眼睛眨巴眨巴，才终于忍不住开口：“那你，怎么样了？”


    “我很好啊，我待会就要走了。”温宥神情有些不舍：“可能得等暑假才能再回来了。”


    裴之洲怔了片刻。


    “对了，你在哪个学校，如果近的话，说不定我们到时候还能一起玩。”


    他和他云泥之别，能一起玩吗？


    他要照顾妈妈，照顾妹妹，根本没有童年，而像他这样的人，可能每天只需要烦恼动画片好不好看。


    那段时间他的关心，他本以为只是富人家小孩无聊泛滥起的同情心，很快就会随着没有了兴趣而消退。


    可似乎并不是这样。


    他和那些少爷都不同。


    可是他，承受不了他的期待。


    裴之洲神色冰冷，沉默了下来，默默地攥紧了拳头。


    沉默的氛围，充斥着两人。


    温宥良久都等不到裴之洲的回答，恰好听到颜汐喊他回去。


    温宥张了张口，神情闪过几丝失落，他抿抿粉嫩的唇角，没有强迫他，抬起手挥了挥：“我妈妈喊我了，我走了，再见。”


    温宥回去了。


    他上了那辆奢华黑色的车子，外面的大人也坐了进去，车门关闭，轰鸣声响起。


    车子往前开。


    裴之洲盯着那辆渐渐远去的车，胸口忽然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充斥着，他忽然迈开脚步追了上去。


    “南小！我在南小！”


    他拼了全力大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