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表白

作品:《他心上的塞勒涅

    从走廊内传来一阵寒风,江雪萤冻得轻轻打了个寒颤。

    女孩子很热心的地转过身,回到班里去问还没来得及离开的同学。

    刚巧这个时候有个三班的男生出门,在经过江雪萤时,男生有点儿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这谁啊?”

    女生笑道:“还有谁啊,来找陈洛川的呗。”

    男生:“哦哦,这都今天晚上第几个了啊?”

    “不知道,”女生问,“对了,张哥,你看到陈洛川了没?”

    “应该和霏霏在一起吧,”男生也笑了起来,“说真的,天天这么多妹子来找陈狗,霏霏真不在意啊?”

    风吹得江雪萤面色微微泛白,竭力保持的镇静在这一刻却隐约有土崩瓦解之势。

    这两人言辞并无恶意,但潜藏于心底的喜欢就这样被三言两语、裸地曝光在人前,还是让她觉得有些难过,或者说难堪。

    男生的言辞提起陈洛川与钱霏霏时太过自然,

    江雪萤微微撇开视线,心里也隐约觉察到自己的多余,就像个不会眼色的,硬要挤进去的陌生人。

    她努力稳住呼吸,指尖却忍不住攥紧。

    苍白的面色中也跟着浮现出一抹不正常的潮红。

    打趣了一两句之后男生就提着单肩包离开了,女生朝她露出个歉意的表情,“对不起啊,让你等久了,我再进去帮你问——。”

    不用了,谢谢你。

    江雪萤本来想这么说。

    或者本来就是她太贪心。

    自尊心让她想更进一步,却又想保持暗恋的体面。

    这世上哪有这么多既要又要的好事呢。

    可还没等她开口,

    一个渺远又散淡的嗓音忽然响起,远得好像是一个幽若的梦。

    “喂,江雪萤。”

    无法形容这样的感受,话音刚落的刹那间,江雪萤只觉得心脏剧烈地收缩了一下,一股细细密密的电流飞快地从脊背一直蔓延到尾椎骨,又从半个手臂一直麻痹到指尖。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循着这个声音的来源看了过去。

    远处的黑暗中,站着个她再熟悉不过的人。

    少年神色冷淡疏漫,一手背着单肩包,低垂着眼皮从眼睫缝隙里看她,嗓音还像比窗外的飞雪还要凉薄几分。

    已经跟她冷战了差不多有半个月的池声,这个时候就像从天而降一样,从黑暗里走了过来。

    那个三班的女生这个时候也愣住了,带了点儿惊讶地问:“……池声?”

    少年却没管别人此时的讶异,在她身前站定,纤长的眼睫低垂,问,“干嘛呢你。”

    ……已经不知道是刚刚被打趣更糟糕一点,还是被池声撞见这难堪的场面更糟糕一点了。

    三班女生好像更惊讶了,目光频频在她跟池声两人之间打转。

    而她写的那张字条也在这个时候跑出来凑热闹,“to我永远的朋友”这一行字不断地在脑子里盘旋打转。

    看到池声突然出现,江雪萤大脑一片混乱。

    ……他是不是已经看见了。

    思绪这个时候乱得就像是一团麻花,仓惶之间江雪萤突然瞥见了不远处正看她的张城阳,几个男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都驻足站在那儿等着池声。

    轰地一声——

    脑子里简直不比核—爆更夸张一点。

    三班的人猜出了她的来意。

    池声看到了她跑去送平安果,

    张城阳也看到了。

    他们都看到了。

    送平安果也就罢了,她甚至连陈洛川的面都没见着一面,反倒从别人口中得知陈洛川跟钱霏霏的亲密无间。

    江雪萤表情有点儿僵硬,感觉……好像在池声面前变成了一条彻头彻尾的败犬。

    热意像烧开的水壶不断上涌,短暂的大脑空白让江雪萤有些懵懂地站在原地,

    直到池声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铺天盖地的羞耻感才席卷而来。

    这个时候已经来不及思考这样做到底会给人留下多少遐想的空间,她只想赶快离开这个地方。

    江雪萤故作镇定地随便找了个什么借口,至于借口是什么,连她自己都想不太起来。

    只挺直了脊背,强令自己在众人面前表现从容,

    但一出视线,几乎是抱着书包落荒而逃。

    教学楼内的学生已经陆陆续续走得差不多了,黑暗笼罩着长长的走廊。

    这样的黑暗此时反倒让她觉得安心。

    随便找了个教室,江雪萤快步躲了进去,因为剧烈运动心脏还是砰砰直跳。

    黑夜放大了急促的呼吸,也放大了脸上的热意。

    捏紧了书包肩带,江雪萤微微抿唇,大脑被冷风一吹,稍稍冷却了下来,懊悔也在这个时候涌了上来

    她刚刚其实没必要表现得那么……激烈的。

    只不过第一次遇到这种场面,铺天盖地的羞耻感几乎快将她吞没,她当时所能做的第一反应就只剩下了“离开”。

    稍微冷静下来之后,她翻出手机,打开手电筒。

    光线刚刚擦亮,走廊内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她立即又如惊弓之鸟,剧烈的晃动之下,七零八落的光线地胡乱着照射在墙壁桌椅之间,江雪萤紧抿着唇飞快地摁灭了手电筒。

    来人是谁,其实已经不言而喻。

    唯一会在这个时候追上她的,也就只有池声。

    她并不想让池声看到这个时候的她,他瞳色太浅,眼睛太漂亮又带锋芒,这样的视线会让她觉得自己无所遁形

    脚步声在门前停止了,少年没有说话,她也没有说话,虽然竭力想要屏住呼吸,但因为奔跑导致的紊乱的呼吸声还是出卖了她就在这里。

    一门之隔,谁都没有开口。

    少年的呼吸清浅又平稳,她的呼吸也不自觉地跟从着他的步调,一点一点平静了下来,渐渐地融为了一体,似乎是专门体贴地留给了她整顿的时间,也就在这时,池声这才垂眸蓦然开口。

    “怎么出现在那儿?”

    江雪萤微微一愣,少年语气云淡风轻,但微微压低的嗓音,声线微软,却多了些很淡的温柔,语气像是在哄小孩,语气之自然平静,好像从来就没刻意避开过她。

    江雪萤默默抱紧膝盖,看着地上投射下的清瘦少年身影。

    池声学着她在门口席地坐了下来,将半个身子微微压在门上,哪怕穿着件黑色的棉服,少年的肩颈线条也显得薄而峻,黑暗张牙舞爪地爬上他肩头,看上去就像是披了一袭淋漓的墨色。

    走廊上有灯,但似乎是为了顾全她的自尊,他没有打开。

    “那你怎么在这儿?”看不到脸,她稍稍镇定了不少,甚至还能外强中干地反问。

    “刚看到你在这儿。”池声嗓音淡淡的,似乎并不愿意详谈,“你呢。”

    门半掩着。

    短暂地停顿之后,江雪萤隐约感觉到池声的目光穿过这一道窄窄的门缝,好像落在了她掌心,她有点儿不自在地动了动指尖,稍稍攥紧了掌心的淡蓝色礼物包装盒。

    嗓音有点儿发干,“我来送东西。”

    虽然她说得十分含糊委婉,但池声明显还是听出了她的意思,“给陈洛川的?”

    江雪萤:“……”这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接。

    “不用送了。”他突然打断了她。

    在明知她心意的情况下,少年目光不变地端详着她,倏而垂下眼,以一种近乎残忍的方式淡声道:“我晚上吃饭的时候在校门口看到了他。”

    “当时他在帮个女生排队买奶茶。”

    呼吸在这一刻也下意识地顿住,江雪萤本来以为自己会表现得有些失态,但奇异的是,当听到池声这么说之后,她的心忽然一下子就安定了下来。

    池声口中的那个女生,应该就是钱霏霏了吧。

    耳畔呼啸的风雪此刻好像也渐次平息,她好像还能听见远处传来的圣诞快乐歌,以及自己干巴巴到有点造作的嗓音。

    “啊,是吗?”

    之前还信誓旦旦地说要让池声明白自己的心意,可真正站在他面前的时候,江雪萤忽然又失去了底气,只垂下眼,静静地看着池声扶在地上的,骨节分明的手指。

    黑夜就像一条小溪,在两人之间脉脉流淌。

    池声只把手搭在地上,没有推门而入,似乎以这种方式体贴她的自尊。

    天上雾蒙蒙地挂着一弯细细的月牙儿,月色攀上他的指尖,长廊外大雪纷飞。

    短暂地停顿之后,池声指尖微动,曲起长指,“叩叩”敲响了门板,蓦然开口。

    嗓音如击冰碎玉,一字一顿敲击着心扉。

    “江雪萤,那颗平安果送我怎么样?”

    少年的眼睫被风吹动,落了些飞雪,也显得缱绻温柔。

    主动开口讨要,并不符合他向来疏漫招摇的性格。

    但任何一份未得到妥善安置的心意,此刻却都是他的求不得。

    或许喜欢就是这样一点一点地把自己踩入尘土里。

    少年折断高傲的脊梁,弯下骄傲的头颅。

    童话中,灰姑娘的姐姐削足适履,只为穿上不合脚的水晶鞋走进偌大的宫殿。

    如今,也一点一点削去身上的反骨,只为能触摸到指尖那一缕淡淡的,不可捉摸的月光。

    -

    从发觉池声对自己的心意到现在,江雪萤就开始尽量避免着带有暧昧色彩的,亲密越界的接触。

    虽然池声什么都没说,但这种细微的拉扯不是当事人很难体会到其中的暗潮涌动,攻守转换。

    这个话题太过敏-感,

    她不能答应。

    略顿了顿,江雪萤还是选择了一个更为宛转的方式,“我,今天晚上在你桌上放了一个。”

    “可我就想要这个。”像是怕她再推辞,池声冷不丁地突然又道:“那你看到今天我放你桌上的平安果了吧?”

    平安果?

    江雪萤一怔,她今天晚上确实在桌洞里发现个又大又圆,红彤彤的苹果来着,还不是最常见的蛇果,本来以为是沈萌萌、张城阳他们塞给她的。

    抿了抿唇,江雪萤心底泛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没想到是池声——

    少年垂眸,把这四个字的成语咬得十分清晰,“江雪萤,礼尚往来不过分吧?”

    江雪萤一时语塞。

    像是没觉察到这尴尬的气氛,池声眼睫还是虚掩着的,容色显得更为清俊温驯,像一朵收敛的花。

    但言辞步步紧逼,宛如包裹在花瓣下的尖刀,“说说陈洛川是个什么样的人吧?”

    揭过了平安果的话题,并不代表轻易同意放过她。

    一门之隔,就像是多了一道保护壳,江雪萤把脸轻轻埋在膝盖上,本以为自己不会开口,但或许是雪落下的声音太过静谧,心也变得安宁。

    吐露心声好像也变得容易了起来。

    更何况,她跟池声早晚都会谈到陈洛川,或许再也没有今天这么合适的地点,这么合适的契机了。

    这个时候陈洛川和钱霏霏的事好像变得不再重要。

    在池声面前,和池声相比,好像没什么人和事能越过他一头去。

    哪怕她对池声并无任何男女之情,他在她心中的地位也毋庸置疑。

    池声或许不知道,其实他算是她这么多年频繁转学之下,第一个稳定的,最好的,朋友。

    那个to我永远的好朋友,并无任何虚言。

    正因为如此,“不喜欢”就一定要说出来,这是对她,也是对池声最负责任的做法。

    不想伤害池声,又必须伤害池声,

    所以斟酌着语句,顿了半晌,江雪萤才轻声道,“他,很好。”

    也是因为一门之隔,所以这一刻,江雪萤不曾得见,池声骤然苍白的面色。

    在问出这个问题前,池声就已经做好了准备,不论从江雪萤口中听到多少对陈洛川的喜欢,他以为自己都能很冷静地接受这一切。

    毕竟,他曾经面对过数不清的嘲讽与质疑。

    可他的决心比自己想象中得还要单薄。

    少年微微垂眸,喉口缓慢地动了动,仅仅只有两个字,还是让他的心口有种仿佛被什么东西击穿的错觉。

    语言是有力量的,是救赎也能杀人,在此之前,池声从未有过这般鲜明的感受。

    “然后呢。”他顿了顿,固执己见般地缓声继续问。

    要袒露自己的心意真的是件耻度非常高的事,强忍着羞耻,江雪萤继续道:“我是打暑假工的时候认识他的——”

    暑假工,那个时候送他的卡带。

    几乎不费吹灰之力,池声就能把个中的关窍联系起来。

    “所以是为了送我那些游戏卡带?”

    “是。”江雪萤没有否认。

    远处希微的霓虹灯光,照射在少年面无表情的脸上,“江雪萤,你真以为我很想要那些游戏卡带吗?”

    其实坐在走廊内跟江雪萤说话,冻得他浑身已经开始僵硬,就连嗓音也不自觉微微发干,近乎于无声地低喃轻哂:“我把游戏卡带还你,能不能换你别跟他认识?”

    这当然是自欺欺人,所以没得到任何回应。

    江雪萤说不出话来,从池声的角度来说,以他为起点的兜兜转转之下的造化弄人,或许没有比这更伤人的。

    因为隔着一道门,所以她看不到池声的表情。

    可即便这样,她也说不下去了,只好微微抿唇,匆匆把她跟陈洛川相识的经过说了一遍,又十分敷衍营业般地随口做了个了结,“总而言之,他其实挺乐于助人的,性格也很好——”

    门外安静了很久,久到江雪萤感觉到不安的时候,池声的嗓音这才又隔着门传来,语调很轻。

    “所以才这么急于摆脱我?”

    江雪萤怔了一下,少年的语意模糊,语调很像是平日里跟她散漫地插科打诨。

    但细微的停顿变化,却让她有点儿拿不定主意。

    就像池声这个人,只要他想,就能束起加固的篱笆,真真假假,看不清真心。

    “不是这样的,”她有点儿着急,“你对我也很好,你们是不一样的——”

    “可是,池声,”说到这儿,江雪萤轻轻顿了顿,“你对我实在太好了。”

    好到——她就像是突然被人往手里塞了一把刀。

    那个一向坚不可摧的少年,那个冷淡一切奚落嘲讽,在自己身前束起最坚硬的铠甲,那个堂吉诃德式的王。

    此刻就像是最脆弱的玻璃人,被剥开蚌壳的露出软肉的蚌,又或者引颈就戮的死囚。

    在别人眼里的无可撼动,却被她掌握着生杀予夺的大权,她清楚地意识到,她可以轻而易举地击穿他的盔甲,不费吹灰之力地摧毁他的冷淡乖张——只用一句话甚至几个字。

    她不是什么变-态精神病,没有什么想把美好摔碎的糟糕癖好。

    “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这句话好像在说池声,也好像在说他们俩之前的关系。

    她不想破坏两人之间的情谊,也不想伤害池声,可越是这样,刀尖却好像越不受控制般地一点一点抵入他的心口,刺穿他的心肺。

    “江雪萤,”可能是觉察出来了她的自责和负罪,门外忽道,“我对你好,并不是为了让你感到自责。”

    池声视线微微下瞥,目光落在地上投射的月光上班,嗓音有种故作游刃有余的散淡。

    “如果喜欢成了负担,那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我对你好,只是因为我想对你好。”

    江雪萤一震,微微睁大了眼,紧紧地抱紧了胸口的书包,心脏立刻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一股疯狂的预感在胸腔中猛烈激荡。

    好像有个嗓音在心底大喊,不要说不要说不要说。

    可这并不能阻止本性骄傲的少年,哪怕说的话几近表白,哪怕言辞卑微恳切,池声的态度也依然冷静疏淡如昔,堂堂正正,大大方方,永不为外物所困。

    门外的好像停顿了半晌,紧跟着又响起“叩叩”两声错落的敲门声,

    少年的指节抵在门板上,清亮的音色微微泛哑。

    “胆小鬼,开门。”

    她没有动。

    池声顿了顿,以一种不容拒绝的态度,径直将掌心抵在门板上,推开一条缝。

    夜风从门缝中疯狂倒灌入室内。

    江雪萤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有些说不上话来。

    月色如披,少年不知何时起身,逆着月光居高临下地站着,乌发被风吹得四下飞扬。

    风雪转急,鹅毛般地夜雪在他身后急促地飞扬。浑身上下好像都泛着一圈朦胧的微光。

    但最引人注目的却还是池声掌心握着的一支燃烧的烟火棒。

    像是卖火柴的小女孩点燃的最后一根蜡烛,照见无数温暖美丽的幻景。

    少年微微垂眸,口中还呵着淡淡的白气。

    远处的朦胧着淡淡的蓝灰色,一栋栋摩天大楼沉浸在夜色中,霓虹的微光在风雪中渺小得似乎不值一提。

    但眼前的烟火棒,却燃烧得肆意。

    被风雪吹动,焰火追逐着流光四下飞溢,将少年浅色的双眸照耀得更加疏淡,恍若烟灰色的琉璃。

    附近的高架桥在寂静的夜晚轰隆作响。

    也将隐秘的喜欢一点点藏入了耳底。

    “江雪萤,别想陈洛川了——”

    “不如考虑考虑我,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