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一章

作品:《天凉了,该吹唢呐了

    叮——


    许枝意上传完最新一期的视频后,看到后台私信有消息提醒。


    点开一看,是一封邀请函。


    大致内容是邀请她参与一期纪录片的拍摄。


    她的第一反应是,遇到骗子了。


    她并没有什么才艺,除了吹唢呐,可是这年头除了死人谁还听唢呐?


    她又看了一眼发消息的这人,是她评论区经常出现的老粉,因为她的视频播放量不高,所以对评论的人比较有印象。


    许枝意泛起疑惑,他看了自己的视频这么久,难道是为了考察自己是否合格?


    其实信件里说的策划内容她是能做到的,只是爷爷突然病重,她目前实在没有心思去做更多的事,最新一期视频也是好久之前录的素材,拖了最近才剪完。


    许枝意暂时放弃这个想法,不过在回复的时候还是留了余地,她整理好措辞,告诉对方自己会考虑的。


    随后她来到爷爷的房间,木头桌子上的橘子已经起了灰褐色的霉斑,许枝意把它们丢进垃圾桶。这些橘子是爷爷前段时间买的,回到家后突然发病,癌症晚期,医生说时间不多了,爷爷不想呆在冷冰冰的医院,一定好回家才能安心。


    爷爷说,他还有很多话和东西要托付给她,不想在病房里死去,他想回到那栋他和奶奶一起亲手搭的老房子里,落叶归根,那里才是他的归宿。


    爷爷在床上昏昏沉沉的,许枝意帮他擦拭手背,见他有醒来的迹象,许枝意在他耳边小声呼唤。


    “爷爷,想不想吃点东西?”


    爷爷合着眼睛摇了摇头。


    刚到家的几天爷爷几乎无法进食,靠水和输液吊着,这两天突然有了好转,她就准备了一些流食。


    “我给你拿烟肉白菜粥好不好,你最喜欢吃的,已经煮好好久了,我都还没吃,就等你醒来。”


    “你吃,你先吃。”爷爷的声音已经接近沙哑,最近说的话越来越少了。


    “你不吃饭,我什么都吃不下。”


    爷爷终于点了点头。


    许枝意快速跑向厨房,从锅里盛出一碗,又从旁边拿了几个山楂蜜饯。


    粥已经煮好很久,一直温着,所以这会并不是很烫,可许枝意还是轻轻地吹了吹,怕他受不了这个温度。


    爷爷才吃了小半碗,脸上疲态横生,仿佛已经耗尽了所有力气,许枝意放下碗帮他胸口顺气。


    “我带您出去走走好不好,我知道你现在很累,咱坐轮椅行不?我退您晒晒太阳,太阳补钙。”


    “我都一把老骨头了,还补什么钙。”


    “不是你补,我想补,你就当陪着我行不?”


    爷爷无奈地笑笑,知道拗不过她,只好答应。如果听她的,等会不知道又要啰嗦多少句,明明以前不是这样的。


    自从他生病之后,她就一直在他耳边絮絮叨叨的,有时候说起小时候的事,有时候说起她在初中的事,没完没了,好像总不想让他睡觉一样。


    许家的老宅子位置不错,在永汀镇靠近里边的一块,环境清幽,这些都是爷爷年轻时候当唢呐匠打拼下来的。


    许枝意推爷爷出去的时候还带上了唢呐,打算一会在爷爷面前演奏。


    他们还没走出大门,就听见院子外面有熙熙攘攘的吵闹声。


    不一会,木门的把手被人叩响。


    许枝意将爷爷的轮椅停放好后才去开门。


    刚打开外面的人就涌了进来,一大波人,有老的也有年轻的。


    为首的老人,拄着拐杖衣着整洁,后背佝偻,精气神不佳但看得出身子骨不错。


    他看了看四周问坐在轮椅上的爷爷:“是许老先生家吗?”


    许枝意看他们面生,不像是永汀镇上的人,她挡了过去,问:“你们有什么事吗?”


    老人说:“我们来找许先生,请为我亡妻鸣奏送别。”


    爷爷唢呐班子的名声,最厉害的时候,相距数十公里的其他镇都会有人过来请他。


    知道他们的来意后,许枝意放松一些警惕,不过还是挡在爷爷面前说:“我爷爷生病了,不能吹唢呐了,实在抱歉。”


    老人的眼神瞬间黯淡了下来,他喃喃自语:“病了啊。”


    他的视线下移看到许枝意身后的轮椅,绕了过去问:“您就是许老先生是吗,不知道您是否愿意出山为我妻子演奏一曲,价钱都好说,兰某感激不尽,这是她临终前的心愿。如果您身体不行,坐着轮椅也没关系的,我们不介意。”


    听到这话许枝意火气窜起,他的口中一口一个您,可半点没听出尊敬的意思,而且让她爷爷坐轮椅给他们吹,多大脸啊?


    许枝意扒开老人的手,皱着眉头说:“不好意思,我爷爷的身体已经没法乘车,更没法吹唢呐了。”


    兰老爷子旁边稍年轻一些的男人不满地说:“爹,我都跟您说了别听唢呐了,人家都好几年没吹了,我给您请西洋乐队不好吗,又隆重又好听。”


    老人杵着拐杖在地上重重地敲了好几下,“你懂什么,西洋乐是吹给活人听的,唢呐才是送别亡人的声音啊。”


    许枝意扫过几人,沉默了片刻说:“我是许家班的下一代继承人,如果地方不是很远,我可以过去帮您吹。”


    “你?”老人这才重新审视许枝意,“你一个丫头片子还能吹唢呐?”


    许枝意:“建国都快一百年了,女人和男人没什么区别。”


    老人摇摇头叹息,“哪里有唢呐匠是女娃娃的,糟蹋啊,糟蹋。”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听到类似这样的声音了,比学唢呐更难的是,让人接受吹唢呐的她。


    一群人乌泱泱地来,又乌泱泱地走。


    爷爷拍了拍许枝意的手背。


    “没关系,是他们没这个福气听到你吹唢呐。”


    许枝意笑了笑,重新将爷爷推了出去,这个下午,爷爷又和她讲起了以前他当学徒的事,哪怕这些她已经听过无数遍,还是会不厌其烦地听着。


    -


    夜晚的风趋向凉爽,躺在床上的许枝意感受到脸颊的冷意后,连忙起身,她想去给爷爷加一层被子。


    她来到爷爷的房间时,发现屋里的灯竟是亮着的。


    许枝意敲了敲后推门进去。


    爷爷看到她来并不意外,而是说了句:“来了?我还想一会叫你。”


    爷爷坐在木桌上,桌前摆放着一个陈旧的盒子,上面印花精美,大概一扎宽,不深。


    爷爷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让她过来坐下。


    许枝意这才看清里边的东西,是存折和一些用红布包着的东西。


    许枝意倍感不安,问:“这是要干什么?”


    “该给你的唢呐已经一支都没有了,剩下这点东西还没交代完,”他将存折一份份摆在许枝意面前,“这些是爷爷攒了大半辈子的所有积蓄,今后都归你了。”


    爷爷宛如临终交代后事一般的语重心长。


    许枝意眉心紧蹙:“你的东西你自己保管,我不要。”


    “这些东西我又带不走。”


    爷爷皱巴巴的脸上堆着笑容,他打开了红布,里面有好几枚金戒指和饰品。


    “这些是奶奶留给你的嫁妆,多漂亮啊,你也不要啦?”


    许枝意眼眶含泪,声音呜咽:“那就等我出嫁的时候你再给我,我现在不要。”


    爷爷用手摸了摸她的头发,眼里满是遗憾。


    “我也想看我乖孙漂漂亮亮地嫁人。”


    许枝意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爷爷帮她擦了擦说:“哭什么,你以为这些是白给你的啊,我可是有条件的。”


    “什……什么?”她的声音哽咽。


    “你拿着这些钱去大城市生活,然后报个班,学他们年轻人现在都会的电脑上的什么……辟额死,或者再去读书,然后找个城里的工作,不要再吹唢呐了。”


    最后几个字像是耗尽他所有的力气。


    “为什么不让我吹唢呐,我,我不。”


    “你小的时候我就想让你学跳舞,可你偏偏不听,跳舞多好看啊,哪有女孩子吹唢呐的。”


    她知道爷爷说的女孩子不要吹唢呐和下午那帮人并不是一个意思。


    从小爷爷就不让她学唢呐,是她后来自己争取的机会。这些年来爷爷的徒弟有年长的,也有年幼的。天赋异禀的被他爸妈送去学别的乐器了,资质平庸的坚持不下来,十数年以后,只有她还在坚持吹。


    “我不喜欢跳舞,我就喜欢唢呐。”


    “唉,你这孩子,还是这么倔。”爷爷的眼里更多的是心疼。


    他自己当了一辈子的唢呐匠,临了的几年也没多风光,孙女继续走这条路只会更难。


    爷爷长叹,他想了想说:“爷爷的葬礼,镇上的人应该是会给面子来的,到时候你吹……百鸟朝凤,让那些人好好听听,我孙女就是我最好的接班人。”


    许枝意已经泣不成声了,爷爷是想让她在他葬礼上证明自己,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爷爷从旁边拿了纸巾,可是眼泪越擦越多。


    之后爷爷又和她说了许多的身后事,比如他想要葬在奶奶旁边,比如他想把自己的照片想放在家里的哪个位置。


    这晚,无数的叹息声消失在风里。


    几日之后,爷爷走得很安详。


    之前总跟着爷爷为其他老人操办身后事,这一次,她没有别的依靠了。


    这几日,她没日没夜地哭,眼泪总是抑制不住地流下来。眼睛红肿到看不清路,有时候险些昏倒,好在还有唢呐班子的其他人都在帮衬着她。


    原以为事情能够顺利进展下去,可谁知,卢大爷快步跑来告诉她,丧席竟请不到大厨了。


    许枝意扶着旁边的桌子站了起来,问:“我们之前不是预约了聚全楼的师傅吗?”


    “预约这事只是口头上说好,架不住人家被别人高价请走,还派车来接。”


    卢大爷摇摇头,“隔壁镇上的兰家,有钱啊,丧席连办三天。”


    此刻不是指责别人的时候,解决问题最重要。


    许枝意焦虑地抓了抓头发,她这几天脑子全是乱的,竟一时没有头绪该怎么办,她真是恨不得自己有三头六臂,把全部事情都干了。


    “那还有没有别的地方可以请到师傅,我也可以加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