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道歉
作品:《盲婚哑嫁》 和光师太说完最后一句话,空气死寂。
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新婚夫妻对坐,捅破了最后一层窗户纸。
不知为何,李恻竟然也有些尴尬,他一双手捧着茶杯也不是,放在桌上也不是,最后干脆坐直了身体,把手放在自己的腿上,就像军营里听训一样。
“噗哈哈哈……”
唯独沈如白在此刻爆发了不合时宜的狂烈笑声。
“哎哟,笑死我了,嫂子,您真是——真是别具一格!”
知岁:……
李恻:……
和光师太一脸不清楚状况的怔愣:“怎么了这是?”
沈如白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没、没什么,和光师太,要是你知道刚刚竹林里发生了什么,你就会明白、明白我为何如此发笑了。”
“这样啊,那竹林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和光师太一脸天真地询问。
知岁咬牙切齿——这沈如白不说话是会死吗?
“咳,没什么”
李恻再次好心地开口主持公道:“母亲快喝茶吧,茶要凉了……”
这次是真好心了。
此话一出,知岁差点感恩戴德地给李恻磕上三个头。
不过,她没有再作出惊人之举,而是含蓄地看着李恻:“夫、夫君说得甚是……”
“咳咳咳!!”
李恻听到这声夫君,直接一口茶水呛到了肺里。
“啧,嫂子真是改口得快,一点都不认生。”
沈如白看着知岁笑得意味深长。
“是嘛……”
知岁皮笑肉不笑,默默攥紧了袖中的小拳头。
和光师太此时才想到估计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当下便心领神会地搁下话题,看向李恻:“侧儿,说来你和知岁新婚,却让知岁一个人拜堂,实在是不像话,今天,你必得当着我的面给知岁赔礼道歉!”
“唔,此事是我不对,我在这里给谢姑娘赔礼道歉”
李恻顺从着起身,朝着知岁深深一拜。
和光师太沉脸:“叫什么谢姑娘,你难道是没成亲吗?!”
劈头盖脸一路话,劈得李侧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他混迹军营许久,向来直来直往。如今让他对一个初次见面的女子喊娘子,他委实有些喊不出口。
然后众人皆在场,又不能不喊,更何况他没有参加婚礼本来就对不起这姑娘。
众目睽睽之下,他喉咙艰难地滚了滚:“李恻在这里给……给娘、娘子赔礼道歉了”
李恻感觉喉咙里卡了鱼刺,一句话说完,耳根子有些发热。
另一边,听到这声别扭的“娘子”,知岁也很是尴尬。
磕磕绊绊地听着,稍一不留神,还以为这李侧喊的是“给娘赔礼道歉。”
一想到这么大的男人喊自己娘,知岁脸上笑容都僵硬了。
和光师太听着也觉得不对味,又看知岁笑得勉强,便对着李侧黑脸道:“喊自己妻子磨磨唧唧的,一点都不真诚,现在给知岁倒茶赔礼谢罪。”
“啊,不必了,已经很好了。”
知岁吓得连连摆手,她可不想再听面前的男人叫一声娘。
“不行!必须给知岁倒茶!”
和光师太不依不饶,李侧这次却没再犹豫,兀自端起紫泥小茶壶往小盏里倾泻茶水。
绿色的茶瀑滚烫,坠入盏中激起一团白雾。
李侧起身双手端着茶,走到知岁身旁深深弯了腰。
“娘子,婚礼那天缺席是我对不住你,我不敢同你保证别的什么,但今后只要有我在你身侧,一定尽力护你周全。”
隔着氤氲的白雾,知岁看不清李侧的脸,只觉得他的声音如珮环相撞般清脆好听。
护你周全。
多好听的四个字啊,从小到大,还从来没有人对她许过这样的诺呢。
知岁伸手,默然去接白雾里递过来的那盏茶,交换之间,葱白的指尖触及温热,不知搭上的是杯沿还是男人的手指。
最后端在手里了,才确定是坚硬的杯身,可男人似乎又怕女子端不稳,又抬二指稳稳托了一托女子的皓腕。
这一托,知岁便真切地感受到男人粗粝的指腹。
粗糙,不平整。
容易让人联想到刚刚制作出来的黄麻纸。
可是这粗粝又与黄麻纸不同。
黄麻纸虽粗糙但没有温度。男人的指腹粗粝,但传达着温热。
两者并不能完全相提并论。
在众目昭彰下,知岁将茶水一饮而尽。
喝了这盏茶也就代表着默然接受了李侧的道歉。
“哎,这就对了嘛。”
至此,和光师太才拨云见日般露出心满意足的笑来。
“不错不错”
沈如白摇扇轻笑,又开始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嫂子,只喝我表兄敬的茶有什么意思,不如你和我表兄来个交杯茶?”
这不合时宜的提议一开口,李恻和知岁双双抬眼,眼神锋利似剑,恨不得把面前的沈如白刺穿。
沈如白立刻感觉自己的周围凉飕飕的,犹如置身寒窑,他可不想跟这对新婚夫妇抗衡。
一想到这里,连忙回转话锋讪讪地:“哈哈哈……那什么……你们要是不愿意其实也没什么的……”
听到这句话,知岁觉得这人总算有点良心了,不对,是自知之明。
沈如白说完,和光师太便笑着招呼众人一起吃茶。
温热的茶水入口,总算堵住了某些人不合时宜的话头。
三人又坐了一刻钟,不知不觉已近戌时。
日暮天昏,万物朦胧,寺内的草木都笼罩上了一层稀薄墨色。
天边倦鸟皆已归巢,三人商议着也该家去了。山路崎岖,入夜太深恐不好走。
和光师太将三人送到寺门口,一路上对李恻千叮咛万嘱咐,说着“要对知岁好、不能欺负她、”诸如此类的话。李恻认真听着,皆一一沉声应允。
倒是知岁听着有些许的不好意思。
与和光师太分别后,沈如白也难得正经地向着两人辞了行,寺外顿时只剩知岁同李恻二人对立。
气氛一时尴尬起来。
知岁瞥了瞥李恻,李恻也打量着知岁。两人面面相觑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见鬼——
我这个时候该说些什么啊!
沉默中,难捱的知岁终于清了清嗓子,眼神闪烁地看着李恻:“那个夫君……不对,我还是叫你王爷吧,王爷,其实你叫我岁岁就好。嗯……天色不早了啊……该回去了,对了,你走哪边啊,我走这边,你顺路吗?”
李恻:“岁岁”
“嗯?”
知岁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弄得有些不习惯
李恻则垂眼,认真地看着知岁:“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我想我们应该住的是同一个地方吧。”
知岁:……
轻飘飘的一句话,知岁脸上好不容易堆砌起来的淡定再次分崩离析——我究竟在说什么啊!谢知岁啊谢知岁,你脑子是被驴踢了吗?人家是齐王,是你夫君,当然住齐王府啊。
一瞬间,她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她觉得再也没有比她更傻的人了。
简直傻得可笑。
“啊……是了,你看我都忘记了”
知岁强颜欢笑着,说话的时候忍不住偷偷去瞧李恻脸上的表情。
“唔,没事”
李恻轻声应答着,在沉沉暮霭中不知不觉抿了嘴角。
不过也正因为隔着在迷蒙的夜色,知岁并没有注意到这一幕。
两人一时不语,气氛再次尴尬。
知岁发誓自己这次再也不莽撞开口了。就算尴尬死自己也要忍住。不过好在,缄默只持续了一会儿,下一刻李恻便温声开了口:“今日我是骑了马来的,想来你骑马并不方便。不如同你一道坐马车吧。”
“是吗,我也正有此意”
知岁僵硬地笑着,把人往马车里请。进了马车,两人之间刻意的保持的距离立刻被拉进了,
知岁平日里都是一人出行,因此选择的马车都是小巧玲珑的。坐一个人不大不小,坐两个人就有些逼仄了。
“那个……这马车是有点小啊,下次我选大一点的。”
知岁一边攥着衣角,一边局促地讪笑者。
李恻低头,看着两人贴得严丝合缝双肩,觉得二人对“有点小”这句话有点分歧。
知岁见李恻没有接话,自己便也不再多说,掀起窗幔去看窗外。
可她刚一掀起来,玉茉便“贴心”将窗幔放下:“秋夜寒凉,王妃别着凉了”
知岁:……
于是乎,她只好规规矩矩地坐在车内,与李恻共处一室。
李恻亦不知如何开口,两人一路无话,
山路坑洼,行至下坡处,突然猛烈颠簸起来。
马车大幅度地往知岁坐得那一侧倾泻。知岁头不受控制地往马车车壁砸去,电光火石间,她来不及躲闪,闭上眼如束手就擒一般等待着疼痛的到来。
然而,她等到的是自己头侧覆上的温热。
知岁不可置信地睁开眼,只见李恻一手撑着车壁,另一只手穿过她背后稳稳地拖住了她的脑袋。从知岁的角度看去,李恻整个人呈现了一种半包围的姿势护住了他。
与此同时面前的男人又似乎十分地注重礼节,除了左手不可避免地碰触着知岁的脑袋外,腰身和手臂都尽量与知岁保持着距离。颇有些君子之风的意味。
“多、多谢……我没事的,你这样撑着会累的,快放下吧”
知岁仰着小脑袋,真诚而感激地表示着。
“等过了这段路我再放下吧”
李恻继续撑着知岁身畔:“我常年混迹军营,皮糙肉厚,这算不得什么的。”
话都说到这里了,知岁也不好再推脱。因着男人的近距离的圈护,知岁感觉马车自己周遭都有些发热。
她不敢过多动弹,就这样任凭李恻护着她走过了这段崎岖的山路。等路面平稳,李恻又自然地放下手来,撤去对知岁的圈护。
二人回到王府时,黑夜已完全落幕。
巍峨的王府门前,张嬷嬷早早就带了一种奴仆在门口等候。
等到知岁和李恻一下车,张嬷嬷便一个健步冲了上来:“我的心肝宝贝王爷哟!您总算回来了!”
那模样,与平时疾言厉色的她完全判若两人,一时间知岁还以为自己看错人了。
李恻倒是泰然自若地接收着张嬷嬷“热情”的嘘寒问暖。乘着张嬷嬷哭诉之际,知岁连忙偷偷溜进府里,避免与再与李恻相处——得亏有什么个李嬷嬷了,这下终于可以轻松了。
等到第二天,李恻在书房习字才忽然想起,自打回到王府起,就没再看到自己那小妻子的面了。
闲来无事,他便无意间向自己的近身侍卫长丰问了一句:“王妃现下在府中何处啊?”
“王爷不知道吗?”
长丰听到这句面上有些诧异。
李恻被这一声问得有些莫名其妙:“怎么了?”
长丰疑惑地:“王妃不是说头晕,一大早就回自己的娘家李府去了啊,他没和你说吗?”
李恻:……
谢知岁根本就没和他说,他怎么可能知道?
自己是娶了个假妻子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