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55章【大修】

作品:《娇怜

    夜幕沉沉,四面燃起华灯。

    李羡鱼方从宫外回来,连衣裳都未换,便匆匆将槅扇掩上。

    她杏眸弯弯,将手里的木匣递向临渊。

    “临渊,皇叔让我将它还给你。”

    听见皇叔两字,少年本能地皱眉。

    但还是接过木匣,抬手打开。

    木匣内并无他物,唯有一堆摔得不成样子的玉器碎片。

    足有几十块,大小不一,光凭这般看去,早已无法辨认出,这原本是个什么东西。

    临渊剑眉皱得愈紧:“这是什么?”

    李羡鱼也凑过头来望了眼。

    因这佩玉碎成这样而轻愣了愣,像是这才明白过来,皇叔说的粉碎是个什么意思。

    回过神来后,向他解释道:“皇叔与说了,明月夜的人是在国境边的断崖下捡到的你。”

    “那时候,你身旁只有一匹死马,一张雕弓,还有随身的佩玉。”

    她指了指那堆碎屑:“这便是那块佩玉。”

    临渊颔首,对李羡鱼道:“公主先去歇息吧。臣将它拼起来便好。”

    李羡鱼却没有睡意。

    她轻摇了摇头,对临渊道:“我帮你搭把手吧。”

    她说着,便拿了张红纸,替他将木匣里的碎片小心翼翼地倒了出来。

    又将长案上的银烛灯拨亮了些。

    临渊没有拒绝。

    只是低垂下眼,与她并肩在长案后坐下。

    佩玉实在是摔得太碎,有些难以辨认。

    李羡鱼不得不将碎片拿到眼前,一枚一枚地看过去,再小心翼翼地与看着能够吻合的碎片放在一处。

    这样繁琐而细致的活计做得久了,便容易犯困。

    李羡鱼便有些不着边际地轻声与临渊聊天。

    她道:“过两日,便是立冬,披香殿里会自己包饺子。你素日里,都喜欢吃什么馅的?”

    临渊将两枚吻合的碎片接起,放在一旁,答道:“臣不挑食。”

    李羡鱼应了声,又轻声道:“虽说是这样。但终究是不一样的。自己包的饺子,总归比外头包的好吃些。”

    临渊‘嗯’了声。

    又听李羡鱼小声道:“那,要不,你便等立冬吃完了饺子再走吧。”

    临渊动作微顿,继而解释道:“臣向公主辞行,是为摄政王之事。”

    如今摄政王已经离开,玥京城里的风波也已逐渐平息。

    那他们的三月之约,仍旧可以继续。

    李羡鱼却没有因他的言下之意而高兴起来。

    她羽睫低垂,声音有些低落:“不是这件事,是——”

    是因为皇叔临别时告诉她,临渊不是大玥的人。

    那他若是想起自己的身世,应当便要回到自己的国家去了吧。

    便也像是皇叔一样,再也不能见到了。

    她这样想着,拼凑手里的佩玉的动作愈发慢了下来。

    好半晌才蚊声道:“没什么,我们还是先这佩玉拼好吧。”

    兴许那时候,便有定论了。

    临渊应声,重新垂眼。

    窗外夜色转深,一轮明月悬挂在柳梢。

    红布上的佩玉也终是被拼好。

    虽布满了裂纹,但已能依稀看出原本的模样。

    这是块镂刻成穷奇模样的玉佩。

    当中刻有一个渊字。

    临渊伸手触及。

    冰凉的触感自指尖传来,徐徐蔓延到四肢百骸。

    继而,他的脑海里蓦地一阵剧痛。

    像是一块巨石砸开结冰的湖面,无数凌乱的画面自湖水中浮涌而起。

    夕阳斜照。于承庆殿的重檐屋顶上洒下光辉如金。

    他踏着夕阳余晖,自殿外的白玉长阶上大步而下。

    锦袍黑靴,领口与袖口处都绣有蟠螭纹,看着冰冷尊贵,并不似他常日里的打扮。

    同侧,有人玉冠束发,着银白锦袍,仪态从容地拾级而上。

    在与他错身时,此人款款停步,那张与他有三五分相似的面容上神情温润。

    “皇弟,今日是惊蛰。母后唤我来寻你,一同去她的殿中用膳。”

    他停步,拒绝道:“有劳皇兄替我向母后问安。”

    “父皇遣我去边境犒赏三军,即刻启程,刻不容缓。”

    他的皇兄轻笑了笑,语声淡了几分:“父皇总是格外厚爱你。”

    他皱眉:“皇兄在说什么?”

    皇兄便问他:“你可还记得,年前父皇赏下的佩玉。”

    他颔首,随意将悬在腰间的佩玉解下:“诸位皇子人人皆有。皇兄不是也有一块?”

    皇兄轻笑,也将自己雕成白泽模样的佩玉取下给他过目。

    “确实是人人都有。但是,只有你的,雕成了穷奇。”

    穷奇,是胤朝的图腾。

    都说天家偏爱长子。而胤朝的皇帝,却似乎从不避讳地,偏心他的幼子。

    临渊骤然自记忆中回神。

    他眸色晦暗,紧咬住牙关,忍住颅内仍旧隐隐发作的痛意。

    他想起了坠崖之前的事来。

    那时,他是遵从父皇的命令,来大玥与胤朝交界的边境处犒赏三军。

    即将返程的时候,他的皇兄同样来此。

    说是母后担忧,让他前来接应一二。

    他那时并未放在心上,直至当日午后,谢璟邀他去林中猎鹿。

    密林之中,万箭齐发,想置他于死地。

    少年牙关紧咬,眸如寒潭。

    已经拼好的穷奇玉佩,在他的掌中再度碎裂。

    “临渊?”

    隔着深浓夜色,他听见李羡鱼轻轻唤了他一声。

    “公主。”

    临渊本能地应了声。

    回过视线,撞进一双清澈的杏花眸里。

    李羡鱼正担忧地望着他,身子向他倾来,柔软的指尖停留在他的眉心上:“你怎么了?面色这样的差,是想起什么来了吗?”

    临渊握着碎玉的长指收紧。

    一个是字到了唇畔,又被他生硬咽下。

    他骤然想起,大玥与胤朝并非友邦。

    若是李羡鱼知道了他的身世,对她而言,并不是一件好事。

    往后被人揭出,便是通敌叛国的重罪。

    辨无可辩。

    于是临渊重新将碎玉丢回匣中,低声道:“没有。”

    李羡鱼轻点了点头,也徐徐收回指尖。

    她没有怀疑,只是软声安慰他:“总会想起来的。”

    她弯了弯眉毛,轻声道:“兴许,等过几日,吃了立冬的饺子,便想起来了。”

    临渊应了声。

    对她道:“臣要离开两日。”

    李羡鱼讶然:“是要去买什么东西吗?”

    临渊羽睫垂落,掩住眸底冷意。

    自然,是去给他的皇兄准备一份大礼。

    但他没有说明,只是向她保证道:“两日后的立冬,臣会准时回来。”

    李羡鱼便也放下心来。

    她从长案后站起身来,碰了碰自己因一直低头整理碎玉而有些发酸的脖颈,莞尔道:“那我便就寝去了。你也早些歇息。”

    临渊想了想,主动问她:“公主要听话本么?”

    他顿了顿,道:“还有好几本,没来得及念完。”

    李羡鱼却有些困倦了。

    她摇头:“还是不要了,你明日还要出宫的。”

    说罢,她便走进低垂的红帐里,换上寝衣,将自己团进锦被里,徐徐睡下。

    阖眼的时候,她朦胧地想着——

    等这几本话本看完的时候,便再与临渊去街上买些新的回来吧。

    既然他没有想起自己的家人来,那他便还会在披香殿里住下去。

    住好久好久,直到他们的三月期满,或者是,她嫁到呼衍去的时候。

    红帐低垂,烛影深深。

    李羡鱼沉在自己的心绪中,安宁睡去。

    翌日清晨,在李羡鱼醒转之前,临渊便已离宫。

    他并未在长街上游逛,而是径自走到陋巷中,一家还未开张的杂货铺子前,抬手重重叩门。

    里头旋即传来男人不耐烦的嗓音:“谁啊,一大早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继而,木门吱呀一声打开,里头探出一张挂满不耐的肥胖脸孔,一张嘴还半张着,像是还忍不住要再抱怨几句。

    但视线落到临渊面上的时候,却如遭雷击般顿住。

    “您,您——”

    他卡壳了两下,方如梦初醒:“您快往里边请!”

    临渊抬步进去。

    木门重新合拢。

    临渊在狭小的杂货铺里唤出他的本名:“侯文柏。”

    像大玥与胤朝这等有国土接壤的邻国。

    不安插些细作,便如同在猛虎榻边小憩。

    如何能令人安心。

    而眼前的中年男人,便是在玥京城的细作之一。

    且,还是他负责管辖。

    侯文柏面上的神情更是激动,压低了嗓音道:“七殿下,您还活着?这段时日您音讯全无,京城里都在传,说是您去边关犒赏三军的时候,被大玥的士兵伏击,不是被俘,便是已经被害。”

    临渊冷哂。

    看来谢璟未在断崖下寻到他的尸首,倒是格外坐立不安。

    还特地令人放了他可能被俘的消息来。

    这样他即便能活着回京,亦有通敌的嫌疑。

    但这个局并不难破。

    他拿起铺内的纸笔,迅速写下一封短信,以火漆封口:“你即刻去遣可靠之人,将这封信递到我的长随手中。他自会知道该如何处置。”

    他复又冷声:“至于我还活着这件事,不可走漏任何风声!”

    侯文柏双手接过,又问道:“殿下不回胤京吗?”

    临渊动作微顿,稍顷淡声道:“两日后,我自会启程。”

    他说罢,不再停留,背身往外。

    紧闭的木门重新被推开。

    清晨时风拂起他的衣袍,带来临近冬节时的寒意。

    少年持剑往前行走,修长的手指垂落,轻碰了碰悬在长剑上的那枚剑穗。

    浅金色的日光里,他淡垂下羽睫,平静地想——

    他答应过李羡鱼。

    与她一同过完这个立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