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娃娃一直隐藏的美好心愿便被丈夫发现了。


    丈夫一巴掌朝着娃娃脸上扇过去:“贱人!让你给闺女裹脚,你给我捅这么大的篓子!”


    刚被父亲拖了鞋袜检查脚的大女儿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带动襁褓里的小女儿也哭个不停。


    娃娃没顾上自己肿得生疼的脸,一手揽住大女儿,一手轻轻摇着摇篮,哄着小女儿。


    两个女儿的哭声刚刚降下来,丈夫的怒吼声又响起:“你以为你是为她们好吗?你这是在害她们。闺女嫁不出去,让我孔家成为全城的笑柄,你去跟列祖列宗交代吗?”


    “呼,呼,不哭,不哭。”娃娃没有回应丈夫一句,只低头哄女儿。


    丈夫怒火中烧,一把将大女儿从娃娃手中夺走。


    “你干什么?!”娃娃手扶着地站起来,扑向丈夫,“还给我!”


    丈夫怒目圆睁:“再待在你手里,孩子一生就全毁了。你看看,这么大的脚,我孔家所有祖宗的脸都不够丢的。教不好孩子,我看你干脆别教了。从今天起,老大给嫂子养!”


    当天,娃娃就听到不成人形的嘶吼声从嫂子房里传来。娃娃发疯一般地跑过去,嫂子的房门却严严实实地锁着。烈日灼灼之下,娃娃不停地拍门,拍了许久许久,几乎要中暑晕倒,才终于等到嫂子出来。


    见到娃娃的样子,嫂子雄赳赳气昂昂地一笑:“弟妹,你偷了两年懒,可算忙坏了我。你家闺女的脚可真是难办啊。你猜我怎么办的?上了竹片!”


    娃娃冲进门,见女儿瘫倒在床,疼得不住颤抖,两只尖尖的竹片紧紧裹在脚上。她哀嚎着上前,立即就要给女儿解开,却听嫂子在旁凉凉说道:“解下一片,再缠上去时,可又得多缠一片了。”


    “娘,娘,求你了,给我解下来吧!”女儿哀求。


    娃娃握紧了拳头,鲜血顺着手心流了下来:“对不起,对不起。”


    大女儿的哀叫声在孔家日日夜夜持续响了两年,方才堪堪换来了一双银莲。此时,娃娃也终于说服丈夫,由她来接手大女儿的裹脚事宜。


    大嫂将大女儿领到娃娃跟前,掀起她的裙摆,露出脚来,展现自己两年来的成果:“看,像尖笋一样,多漂亮。”


    娃娃只是紧紧抱住大女儿:“这两年来,你受苦了。”


    大女儿没有回抱娃娃,反而说了一句:“娘,我好恨你。”


    “你说什么?”娃娃全身冷了下来。


    “如果你早点给我裹脚,我就不必受这样大的罪。爹说得对,你就是个贱人。”


    娃娃浑身如坠冰窖,说不出一句话来。


    【目睹一切的女娲哀叹道:“裹了,女儿会恨母亲。不裹,女儿还是会恨母亲。父系社会对母女关系的围猎,严密到让人胆寒。”


    “这个女儿长大后,一定会后悔的。”姜姚道。


    “你怎知道?”


    “……我曾经像她一样,对着我的母亲骂出过这样的话。时至今日,这仍然是我人生中最后悔的一件事,没有之一。”】


    镇定思痛,娃娃终于决定,不让二女儿再走上大女儿的这条血路。她搬来小木桶和小板凳,拿来长长的布,给二女儿洗完脚。当她双手握起二女儿脚趾的那一瞬间,她突然明白了,当年母亲给她洗脚时,那滴嘀嗒一声落入木桶的水,究竟来自何方。


    【女娲眼中也含上了点点泪光:“原来,母女之间的压迫,是这样一环扣一环地形成链条,乃至延续千年的。”


    姜姚的声音中也带上了哭腔:“与我同时代的女性,现在已经无需再在□□上受这样的酷刑,可我们每一个人向上追溯,都能在我们的先祖当中,追溯到许多多位像娃娃这样的女性。她们或许都曾彷徨不安过,都曾极力挣扎过,可是最终,却都做出了一样的选择。”


    女娲悲切道:“她们完完整整经历过一系列人类加诸女性身上的苦难,可无论她们多么痛恨这种苦难,却都无力让苦难在她们深爱的后代身上终结,只做继续做自己亲生女儿的刽子手,别无选择。”】


    大女儿缠足之事让娃娃与丈夫心生隔阂,随着时间流逝日益加深。自丈夫将一位妾室接回家中后,他再也不曾踏足娃娃的房门。


    妾室见娃娃不受丈夫喜欢,便也开始欺凌她。娃娃拖着一大桶衣服要去洗时,妾室将自己的裹脚布丢到娃娃的木桶里:“姐姐,妹妹的脚比你小些,裹脚布也比你的短。你搭把手,帮妹妹洗了吧。”


    娃娃眼也不抬,仍是拖着木桶向前走。


    大嫂却是不知从何处出来,抽出木桶中的裹脚布,扔到了妾室身上:“屋里头的奶奶还没死绝呢,轮不到奴才把自己当奶奶。”


    妾室见大嫂怒目圆睁,不敢顶嘴,讪讪地走开了。


    大嫂恨铁不成钢地对娃娃道:“那种下贱的狐媚子,你也任她骑到你头上去。你整天守着两个女儿有什么用,不如趁早跟人家学学怎么讨好丈夫,再生出个儿子来。”


    娃娃仍是一言不发,默默地拖着木桶离开了。


    【“看来,这个大嫂之前那么对待娃娃,是为了寻找一个欺凌的对象。有了新的对象,她对娃娃的欺凌,便可放松下来了。”女娲道。


    “女性内部毫无意义的争斗与内耗,何时才能停止啊。”姜姚叹道。】


    娃娃并没有如同大嫂所说,处心积虑地去钻营一个儿子。而颇受丈夫喜爱的妾室,却也同样没有生出儿子。只因她们共同的丈夫,没有考取半分读书人的功名,却染上了读书人的不良嗜好,开始醉心于寻花问柳,很快便掏空了身体。一场风寒过后,丈夫一病不起,短短几月,便显油尽灯枯之态。


    娃娃泪涟涟地对前来看望的亲戚朋友们说道:“还请大家先回吧,我想自己陪家夫走到最后一夜。”


    众人唉声叹气地走了,不时有人窃窃私语,孔家这个媳妇对自己的夫君当真是情深意重。


    “爹,娘,夜深了,你们也先去休息吧。”娃娃对哭倒过好几次,头发全白了的公公婆婆说道。


    送走所有人,娃娃坐到了丈夫床前:“临走之前,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丈夫满脸如锅底一般的死灰色,眼睛里却还是透露出一丝贪婪:“我想再看看你的小脚,摸一摸。”


    娃娃嘴角扬起一个讥讽的笑,将脚搭在床沿,脱下了绣花鞋。


    丈夫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娃娃裹满了鞋袜的脚,却见娃娃的手伸向袜沿,将一层一层的裹脚布褪了下来。


    “你!”


    他万万没有想到,娃娃竟敢做出这样的事来。女子不可对着丈夫脱下袜子,露出最里面畸形的裸脚,只能裹紧袜子供男子欣赏尖笋形状。这些都是娘家人负责教给女子的,过去,娃娃显然非常清楚,从来没有犯过错。


    此时,娃娃却是将鞋袜褪去,将两只骇人的脚径直放在丈夫眼前:“你不是喜欢看吗?好看吗?”


    “你,你,你!”


    丈夫身体动都动不了,只能被迫近距离看着娃娃那丑陋不堪的脚。脚背高高拱起,脚趾弯折到了脚底,脚后跟与前脚突兀地分离开一大片,如同挂着一块不属于人体的鞋跟一般。他平常隔着厚厚的裹脚布抚摸过无数遍的地方,竟然是这样一番骇人景象。


    他又是惊惧,又是气愤,骂道:“你个浪荡东西,竟敢摘了裹脚布,给我看你的猪蹄子。”


    娃娃冷笑道:“猪蹄子?成亲那天,你可不是这么说的。我就想问问你,好看吗?我为了迎合你,掰断骨头,勒断筋肉,缠出来的这双脚,好看吗?”


    丈夫不停地喘着气,不住地翻白眼,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娃娃自问自答:“想来,你是觉得好看的,不然,怎么让自己的女儿也去裹呢?”


    她放下自己的脚,轻声说道:“你们读书人素来讲究纸上得来终觉浅,你既然觉得小脚好看,我想,你一定也愿意自己亲身尝试吧?”


    她一手死死捂住丈夫的嘴,一手紧紧握住他的足尖,使出浑身的力气,向下掰折。


    “啊——”丈夫的惨叫全部遏制在了娃娃的手掌中,一丝都没有从指缝里流淌出去。


    “别忙着叫,这才只是第一步‘试紧’。后面,还有裹尖、裹瘦呢,我们要一步一步慢慢来。咦,你这就受不住了吗?”


    娃娃看向怀中已然气绝的丈夫,平静道:“奇怪,明明是你喜欢的东西,怎么就吓死了呢?”


    【姜姚道:“太讽刺了。嘴上说多喜欢,真让他看到里面的畸形了,却怕成这个样子。”


    “更进一步验证了,他喜欢的,是凭借性别来压迫、摧残他人的快感。”女娲道。】


    娃娃走出房门,第一个去找的,不是公公婆婆,而是妾室:“你想我如何安排你?”


    妾室怯怯地看着她曾经想要取而代之,现在却只能任其宰割的人:“我……我想留在这里服侍你,奶奶,别把我卖掉。”


    “好。”娃娃答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