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妈妈的记忆，江愈礼其实已经很模糊了。


    她走的太早。


    早到江愈礼都没来得及多存一些她的东西，早到她和父亲哥哥被从江家赶出来，什么都没来得及带上。


    江铭生不常回家，他的公司很忙。


    但是妈妈不忙，她开着一家书店，自己当老板。


    盈利亏损全不在乎，偶尔去体验一下当老板的滋味，大部分时间，那里都雇着一个管理员。


    她总是对江愈礼说，“我希望我的囡囡长大以后很自由，和妈妈一样。”


    “有点钱，看中什么买什么，不要为了赚钱而拼命的上班，这不是乐趣，这是痛苦。”


    说着说着，她就又笑起来。


    “不过妈妈说这么多也没什么用，妈妈会一直陪在囡囡身边，看着囡囡长大，谈恋爱，结婚。”


    “囡囡没钱了就问妈妈要，只要你正直，不欺负弱小，不歧视他人，妈妈会永远无条件的爱你。”


    江愈礼记住这些话只用了那短短的十几秒。


    可她从没想过，她会用未来的十几年乃至几十年来回味这片刻时光。


    妈妈是被鄙死的。


    她也不喜欢江家老宅，她不喜欢那个总是用刻薄的眼光盯着她的江老太太。


    江愈礼从记事起就知道自己不受江老太太的待见。


    江老太太总是对江郁雪宽容和蔼，可只要江愈礼凑上前去，江老太太的脸色就会难看下来。


    一开始江愈礼不懂。


    后来在一次江老太太的生日宴会上，她知道了原因。


    江老太太不喜欢她，她自然也不可能喜欢江老太太。


    人家在家里办宴会，江愈礼就拿了一盘水果，窝在后花园里看星星。


    但后花园好像总有那么一点奇妙的作用。


    比如偷听。


    讲真，江愈礼真的没有想过偷听，再说了，她那时候只是个到大人腰部的小豆丁，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想法。


    但事情就是这么巧。


    她不仅偷听到了，听到的还是自己的瓜。


    准确来说，是江老太太的瓜。


    “你看见江家那个丫头了没有？”


    “就一开始的时候看见了，在餐桌那边转着。”


    “是不是挺漂亮一个小姑娘？要我说，这江老太太怎么越活越回去了呢。”


    “怎么了？江老太太对这小孙女怎么了？”


    “江家那位临走的时候，有人来算了一卦，说是江家以后会趋向没落，要想破局，江家就不可再降生女孩。”


    “这么离谱的话，江老太太也能信？”


    爆料的那人冷笑一声，“信啊，当然信！


    只要和她江家未来有关的话，多离谱她都会信！”


    “我听说这江家之前就是江老太太和那位一起办起来的？”


    “放屁！”这位大概是个名门太太，说完之后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又补了一句，“抱歉，我真的是太上头了。”


    她又接着道，“江老太太本来就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家庭里出来的人，当初看上江老爷子，废了一番力气才当上了江夫人。”


    “这个人啊，你别看她是小地方出来的就觉得她纯朴，心眼多的呢！


    江家原本那么多亲戚，不都是被她给暗地里给挤兑没、清除出去的？”


    “要按照你这么说，我觉得江老太太是个有手段的人，但她也并不该被人这么说啊。


    江家本来就养着一群腐虫，把他们剃掉，我还得称她一句见识长远呢。”


    “是挺有手段的，谁知道江老爷子怎么死的，反正现在江家都在她的手上。”


    江愈礼那时候年纪小，很多事情都不懂。


    但她听懂了一件事。


    江家老太太不喜欢她，只是因为那个不知道哪号子的算命的一句话。


    晚宴结束后，她站在角落看了江家老太太很久，才跟着妈妈回了房间。


    她问：“妈妈，奶奶不喜欢我，是因为我是女孩吗？”


    年轻漂亮的女人愣了一下，眉眼中闪过一丝冷色，然后摸摸她的脑袋。


    “囡囡，你只要知道，妈妈喜欢你就足够了。”


    那天晚上妈妈和江老太太大吵了一架，江愈礼知道。


    因为她睡不安稳，跑出来准备找妈妈的时候，在楼上看见了江老太太和妈妈都站在花园里。


    江老太太的拐杖扬了起来，狠狠的抽在了妈妈的身上。


    隔的不远，只是楼上楼下的距离。


    可当时门窗禁闭，隔音太好，江愈礼什么都没听见。


    她只看见妈妈神色痛苦的跪在一边，一手捂着被打的腿，一手撑着地，仰头在说什么。


    “妈妈！”


    小江愈礼大喊一声飞奔下去，人小，腿也短，又穿着长款的公主睡裙，一脚没踩稳，就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小江愈礼觉得疼，也觉得眼花缭乱，等到眩晕停止，她也彻底躺在一楼，眼前全是红色，再想站起来时，已经软软的倒下去，彻底没了意时。


    “妈妈……”


    再次醒来是在医院。


    她觉得胳膊腿都很沉，沉的她抬不起来。


    头很疼，脸也很疼，眼睛一眨就要哭。


    忽然从边上伸出来一只手，温柔的在她头上轻抚着。


    “囡囡别动，刚包扎好，一碰就会疼。”


    小江愈礼憋了憋，把想哭的冲动收回去，眼泪汪汪的说，“可是妈妈，我不碰也好痛啊。”


    “……”


    对方似乎也被小孩子的脑回路无语了一下，沉默了几秒后说：


    “可是囡囡，你如果要碰的话，以后这些疤就永远长不好了。”


    小江愈礼奶声奶气的问，“会很丑吗？”


    “是的。”妈妈认真的点头，“会很丑，就不是妈妈漂亮的小囡囡了。”


    “哦。”女孩子委屈巴巴的吸了几口气，眼睛里泪汪汪的，眼泪下一秒就要夺眶而出，又被她咬牙忍住。


    小江愈礼说，“那我就不碰了。”


    她鼻子上吹出一个泡泡，“我要做个漂亮的女孩子。”


    女人牵着唇笑了笑，一下一下抚着她的额头，低头时眼泪就一颗颗的砸了下去。


    小江愈礼坐起身学着妈妈的样子，但是她够不着头，只能拍着妈妈的肩。


    “妈妈，是不是奶奶打的你可疼了？”


    女人摇头，“不是的，囡囡别动，会疼的。”


    “妈妈，我们就不能搬出去，有一个自己的家吗？”


    “奶奶不喜欢我和妈妈，所以有奶奶在的地方，不是我们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