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节归于尘土


    人真的是想不到，小儿媳妇不讲卫生。娶到家里，黄建设都没在他家吃过一次饭。现在他们一家成了他最大的欣慰，主要是有两个孙子辈的后人。


    所以他对黄新成的思念，相对会少一些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现在小儿子隔三差五，就带着两个孩子到老房子这边看望父母。


    或者一家人都过来，小儿媳妇跟婆婆一起，做上一顿饭，一家人围在一起吃。这就是现在，黄建设老两口，最幸福的时刻。


    快到五一了，女儿给黄维跟韩巧订好了飞机票，他们在四月二十到广州。女儿专门请好了假，跟男朋友来广州接他们，女儿的男朋友开车，把他们接到了自己家里。亲家两夫妇，热情接待了他们，一起去饭店吃饭。


    他们已经给韩巧夫妇，在饭店开好了房，晚上住在饭店方便些。这是女儿专门要求的，看看快走的时候，要不要在家里住一晚上。


    作为韩巧来说，她更想住在酒店里。一来自己有病；二来住在酒店里方便，更怕黄维乱说话。


    女儿跟男朋友陪他们，在广州转了两天，他们就跟女儿去了深圳。还是住在酒店里，韩巧怕自己是生了病的，住到房间里对女儿不好。


    他们又在深圳转了转，终于到了女儿结婚的日子。看着女儿披着婚纱，跟女婿手拉手幸福地走上了红地毯。韩巧感动得哭了，此刻她最大的心愿就是女儿能幸福。


    她多么想看着女儿，幸福的生活下去。再看她生孩子，帮她带孩子，孩子开口叫她“外婆”，当然这些都不可能了。婚礼现场，韩巧一会哭，一会笑的。


    婚后第三天，她跟女儿女婿说：“看着你们幸福，妈跟你爸就放心了，我们后天回家”


    女婿说：“妈，你跟我爸多住几天。太远了，来一趟不容易”


    “哪里不容易，坐飞机几个小时就到了。我跟你爸想回老家，看看爷爷奶奶”


    女儿说：“那你们过年也回来，我们也回去陪他们一起过年”


    韩巧说：“这样最好了”


    女儿说：“那就这么说定了”


    临走的前一天，他们一起回到广州。女儿的公公婆婆，一起在酒店订了一桌饭。几个人一起边吃边聊天，韩巧看着亲家两口子，从心底被感动着。


    他们是多好的一家人，看来把女儿交给他们，自己可以放心了。吃完饭，几个人又聊了一会，第二天的飞机。晚上，黄维一个人住一间，黄新仪跟韩巧睡在一起说说话。


    韩巧看着女儿，内心感慨不已。女儿跟她说，自己的工作，自己的家庭，以及小两口对未来的计划。说着说着，又说到了黄新成。


    女儿对韩巧说：“妈，哥哥的事我心里非常难过，你总是自责自己没把他看好。其实怪不得你们，但是确实是你们害了他”


    “我们是溺爱他，但是没有教他去打架，还经常跟他说不能打架斗殴”


    “你们是这么跟么说的，没错，可是，你看他要钱的时候，是怎么对爷爷的？”


    韩巧忽然想起那次，她跟儿子说的话，让他拿着斧头去找爷爷要钱。她看着女儿。女儿又说：“刚开始爷爷是给他钱，后来他要钱。再后来，爷爷不给钱，他就威胁爷爷，甚至拿着斧头，或者其他东西”


    “是我害了他”


    “是你们的溺爱，一步步把他推进了深渊。对自己人动手，自己人可以原谅你，可是外人呢？他们是不会原谅你的”


    韩巧喃喃地说：“是我害了他，真是我害了他”


    “妈，事情过去了，别再自责了”


    “我不自责了，我过不了多久，就会见到他了”


    女儿眼泪出来了说：“妈，你在胡说什么？”


    其实妈妈的脸色，已经告诉了她，她确实时日不多了。自己是有知识的人，目前，医学还没发达到，可以治愈肝癌的程度。她更不相信有奇迹发生，但是现在，她渴望奇迹发生。


    韩巧笑着说：“能看见你结婚，妈已经没有遗憾了”


    “妈，别放弃，能多活一天是一天！”


    “为了你，我会坚持到最后一刻的”


    韩巧的太爷爷是地主，所以一家人都被拉上去批斗，爷爷年纪大了，没几天就被折腾得一病不起。还没过几天，就病死了。


    她学习挺好的，也爱学习。后来学校乱成那样，她回来参加劳动，爸爸都气哭了。他也是个爱读书的人，经常讲些历史故事，给她跟哥哥听。还教他们写字、背唐诗。


    后来她长大了，没上学了，对于这些故事也不爱听了。最主要的是，心里不痛快，喜欢的事没办法去做。


    她虽然爱读书，但是却是个喜欢自暴自弃的人。一遇到些困难，就喜欢放弃，遇事悲观，总爱往坏处想，或者把事情的结果想得很坏，悲观情绪严重。


    特别是结婚后，这种情绪更严重了。在这之前都已经很严重了，就是她在知道了自己不能跟心爱的人结婚后。全然没了灵魂，没了人样。


    当她想把心思收回来，放在自己男人身上时，发现男人却是个不懂风情的木头。她的心好像被彻底冻住了一样，对什么事都没了兴趣。


    儿子出生，她的心也没被焐热。她确实对那个批发店老板有好感，可是他们根本就没有越过那一步。不但被周围人笑话，还被家里人说丢脸。


    她万念俱灰，才打开煤气自杀。那一刻，想死的心谁也拦不住，是真真切切的。她都能感受到，自己的心已经不在跳动了。


    被救回来后，她彻底认命了。看见女儿的时候，她才想，还好没死成，不然看不见今天的女儿了。不过要是死了，她也生不了女儿了。


    她又想把这些事，都归结为命。没说出口，她知道女儿不喜欢听这些话，更不相信命。她经常说：“自己的命就在自己手里，放弃或者坚持，都是自己的选的”


    韩巧现在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可惜已经晚了。自己身体都这样了，她还能坚持什么？唯一可以坚持的就是跟疾病斗争，多活几天，可她并不想这么做，因为太痛苦了。


    她看见过哥哥痛苦的样子，自己痛苦，一家人也跟着痛苦。那一夜，母女两都是快天亮了才睡了一会。


    亲家两口子，带了很多东西，送给他们。女婿开车，送他们到机场。临登机时，韩巧再也忍不住，抱着女儿哭了，女儿也跟着哭。


    她安慰女儿说：“都是妈不好，害你难过了。过年就回来了？”


    韩巧心里隐隐感觉到，这应该是她们母女最后一次见面了。这次她准备先回老家，再回新疆去。


    回到老家，她想去儿子的墓地上看了看，跟他说了很久的话。又跟侄子、侄女联系好，一起去父母、哥哥的墓地上看看。


    在老家呆了一个多星期，她怕碰见熟人。他们看见她的吃惊的样子跟眼神，让她心里很难受。好像自己马上要死了，或者已经是个死人了。


    五月底，韩巧两口子又返回新疆。黄维去工地上上班，韩巧在家做饭，或者出去逛一会。只是她觉得精神越来越不好了。


    人越来越浮肿，偶尔上腹疼痛，脸色又黑又黄。多少天她都不敢照镜子，害怕看到自己的样子。


    虽然说放弃了挣扎，但是谁不行想活几天？越临近死亡，求生欲越强烈。韩巧也不例外，她想活下去，可是怎么活？她心里对死亡也是极度的恐惧，只是没人能诉说。


    女儿时常跟她视频，给她打气。侄子、侄女也会给她打电话，聊一些些日常。


    计划没有变化快，女儿本来说好过年回家，没法回来了。年前全国疫情大爆发，韩巧的病越来越严重了，已经咳了好几次血了。


    在他们的一再要求下，才住了几天院。一直看到五月份，全国解封，韩巧跟黄维才回到老家。


    回到家里，公公就帮她联系好医院，叫车把她拉去住院。公公年纪大了，一看韩巧的样子，就知道她活不了多久了，住院只是近最后的努力。


    十天后，黄维打电话给爸爸说：“爸，医院说让回家，或者转院，你说怎么办？”


    老黄说：“我想一想，一会给你回电话”


    黄建设挂了电话，老泪纵横，跟老婆说：“我们家的人，怎么都这么命苦？”


    他知道这是儿媳妇快不行了，医院只是没明说。他给儿子打电话说：“还是出院吧！”


    儿子说：“回来怎么办？转院吧”


    “先回来再说吧”


    第二天下午，黄维跟韩巧出院回家。人们对韩巧最后的记忆就是，脸色像秋天落在地上的叶子一样枯黄。见人就打招呼，声音还挺洪亮。


    老人背后说：“过不了几天了，这是回光返照”


    果然，一个星期都不到，韩巧就死了。丧事都是黄维弟弟一家忙前忙后的，娘家的侄子、侄女来参加葬礼，女儿女婿在她咽气之前就赶回来了。


    葬礼冷冷清清，自己只有一个女儿。娘家也只有个侄子、侄女都没结婚呢。剩下的人都是穿着丧葬服，跟着走来走去的，只有黄新仪一个人的哭声。


    葬礼结束后，公公婆婆在家放声大哭，婆婆边哭边喊：“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我们一家人，到底是得罪了谁？”


    这个问题，还真是不好回答，更不知道找该谁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