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幽冥鬼使】

作品:《书说江湖半尺寒

    “你又是何人?!”【钦原】用近乎绝望的声音喊了出来。


    因为她听到了【罗巅】这两个字。


    既然有那家伙在后面出谋划策,那自己就算败了,也败得心服口服。那个男人的头脑,不是自己能够对抗的。


    “我?呵,”罗烟捡起了地上的盾牌戴在了左臂上,用力握紧了大盾的手柄,“我……不,朕是他姐。”


    按照罗巅的计策,罗烟一直在扮演【饕餮】在宫中大肆破坏,这样做既能可以通过除掉【百足钦原】的人逼得大蜂【钦原】现身,同时也能在暗中保证陈瑜的安全。


    “武锦皇……”【钦原】更加绝望了。


    罗巅在后出谋划策也就算了,她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到,为什么那位【天下无敌】的罗烟也会在这里。


    “……是罗巅让你来的?”【钦原】苦笑了一下,看着挡在陈瑜身前的武锦皇,她知道自己已经什么都做不了了,“想来也是……既然罗巅知道了,你怎么会不知道。罢了,既然是罗巅在背后帮你们破局,那我无话可说……我认输。”


    “并不是,我弟弟只是让我在一边打打下手,把你进宫的日程稍微提前一些而已。”罗烟敲了敲盾面,用拇指指了指身后,“一直在跟你做对手的,只有陈瑜一人。”


    “这样啊……想不到我居然会输给一个黄毛丫头。”


    “咳哼——嗯。”陈瑜咳嗽了一声,一本正经地说道,“注意你的言辞,朕今年二十一了。”


    “无所谓,呵,”【钦原】忽然猛地一转身,将戏袍脱下扔向了罗烟。


    罗烟赶紧拨开了宽大的戏袍,要是这个女人趁乱再来一下子,她也没有信心挡得住这剧毒的【断魂钉】。


    【钦原】没有射出暗器,她知道这很难成功。在罗烟的视线被遮挡的时候,【钦原】忽然前冲,踩着罗烟的盾牌轻盈地从上方掠了过去。


    陈瑜身后的那扇屏风,是唯一没有被【飞狐营】堵住的地方。


    反应过来的罗烟心中暗暗吃惊,心说这女人好灵动的身法。她不敢大意,伸手从旁边的卫兵手中夺过了一杆长枪,朝着【钦原】就扔了出去。


    大枪带着恐怖的风压飞向了【钦原】,可她的身后似乎长了眼睛,在大枪即将刺到她的时候,【钦原】用足尖点了一下屏风,借力在半空中扭转了一下身体,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大枪的锋芒。


    不仅如此,她还回手一支【断魂钉】,暗器直接飞向了愣在原地的李公公,后者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被穿喉而过,暴毙当场。


    她知道已经再无翻盘的可能,只能在临走时除掉这个对自己了解最多的人。


    看着【钦原】轻盈的身段和果断的杀伐,让罗烟再次吃了一惊。


    若是面对着对方,知道大枪出手的方向的话,或许有可能避开她这一击;但这女人完全是背对着自己,根本就没有看到自己想刺的地方是哪里。


    而且她的身法十分轻巧,似乎身体完全没有重量一般——这个女人双腿的力量,恐怕不会低于夏红衣。


    “红衣!上!”罗烟知道以自己的速度根本就追不上,好在,她并不是独自来这里的。


    话音刚落,一个黑影以迅猛无比的速度从梁上跃下,直奔尚未落地的【钦原】。恐怖的兽爪闪着寒光,直接抓向了她的后心。


    在罗烟难以置信的目光中,【钦原】再一次避开了。这个轻盈的女人在半空中扭动了一下身体,兽爪从她的腰侧擦过,在留下了几道血痕之后,一下扑了个空。


    夏红衣稍微愣了一下,刚刚她是全力出手——或者说,她每次进攻都是全力出手,从来都没留过余力。若是有手下留情这种想法的话,早在二十多年前她就饿死在森林中了。


    狮子搏兔尚用全力,在只有自然法则的森林中,手下留情就意味着被淘汰,成为植物的养分。


    野性的女人只是愣了愣就回过神来,立刻一腿扫了过去,【钦原】的足尖刚刚碰到地面,立刻就弹了起来躲过了夏红衣的扫腿。


    一招不中接着再来,夏红衣一爪跟着一爪,每次都会被这个女人险险避过,除了那出其不意的第一爪划伤了她的腰侧之外,夏红衣的每一次进攻都以落空收场。


    在罗烟的眼中,【钦原】好似一只飞在半空中的真正的大蜂,无论夏红衣这只猛兽如何追扑,都无法沾到她的衣角。


    二人打了整整半炷香的时间,夏红衣一招一式全靠本能,又迅猛幅度又大,根本容不得人插手,不然就有可能被锋利的兽爪误伤。再加上两人的速度相当,都是奇快无比,卫兵手上的长枪也投鼠忌器,根本不敢上前帮忙。


    夏红衣逐渐焦躁起来,【钦原】看上去也并不轻松,她脸上的妆已经开始花了——那是她流出的汗水浸的。两人一个追一个躲,一时间竟僵持不下,只能看谁的体力先耗尽。


    就在这时,陈瑜哼了一声,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纸包走上前几步,趁着【钦原】背对着自己的时候,用力将纸包丢向了二人。


    “你的【失心散】,还给你!”


    纸包里,抱着姜公公白天的时候给她的那包面粉。


    【钦原】并不知道这其实是面粉,听到【失心散】三个字,她赶紧侧身闪躲,刚好夏红衣的兽爪抓了过来,锋利的爪尖一下子撕开了纸包,里面的白色粉末顿时爆开。【钦原】知道【失心散】的厉害,赶紧抬手遮住了口鼻,却也在这一刻露出了破绽。


    夏红衣趁势一腿扫过——这次,【钦原】没有避过去,她闷哼一声,尽全力收紧了腹部的肌肉。


    她并不是要承受这一腿,而是让自己的身体向后弓,尽量将这一腿的力道卸去。


    奈何夏红衣的力量太大,这一下虽然卸去了一部分力道,剩余的力量还是结结实实地踢在了她的肚子上。【钦原】的身体仿佛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飞了出去,一直撞到一根梁柱才停了下来。


    “咳呵……”【钦原】猛地咳了一口血,【百兽之王】凶悍的一腿震得她五脏差点儿移位,可还没容得她喘息,夏红衣脚掌上的钩爪紧跟着就踢了过来。


    【钦原】知道这一脚如果踢中,自己就算不死也得开膛破肚。她咬了咬牙抬起了自己的手臂,大喝一声:“【断魂钉】!”


    夏红衣在梁上看得清清楚楚,知道这暗器的厉害,赶忙收住了腿向一边闪去——


    可预计中的暗器并没有出现,【钦原】不过是虚张声势给自己创造一个逃跑的机会而已,她只带了两根【断魂钉】,现在已经没有了。就在夏红衣收住招式躲闪的时候,【钦原】一闪身冲破了窗户,逃进了滂沱的大雨中。


    “还……追么?!”夏红衣累得够呛,她还从未遇到过如此难缠的对手。看着外面的大雨,夏红衣撑着膝盖大口地喘息着,“外面……下着雨,她的气……气味不好追踪……而且……我讨厌水……呼哧……”


    “追!追到了朕管你一辈子的饭!”罗烟果断地下了命令。


    夏红衣二话不说就冲进了大雨中。


    她追的不是【钦原】,而是她这辈子的顿顿饱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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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雨下了两天三夜,让这个缺少雨水的国家变得滋润了不少,连【地鸣河】的河面都上涨了一丈有余。


    四月廿四,雨过天晴。久违的阳光照了下来,温暖着被雨水冲刷过的大地。


    北方的林原郡,邱长空以“交代秘密指令”为由,将自己的部下挨个叫进了【天狐宫】的一间空房子里。每进来一个人,修桦就用剑搭在守兵的脖子上,再由邱长空亲自检查他们的左臂。筛选到最后,他从跟随自己的两百守兵之中,找到了三位【百足钦原】的成员。


    隔日,邱长空得了大公主陈箫的命令,带着守兵们突袭了【百足钦原】所在的隐秘院落。在这之前,温清海伪装成的老头已经将他所能联系到的【百足钦原】的成员全都聚集在了一起。


    似乎是巧合,又似乎是老天开的玩笑,在最后清点尸体的时候,这些【百足钦原】的成员不多不少,刚好三百五十一人。


    与他和修桦在做【饕餮】的时候杀过的人数一模一样。


    这群乌合之众只会潜伏,会功夫的人少之又少,在邱长空训练有素的守兵面前,这帮人无异于待宰的羔羊。


    “还有逃走的么?”温清海摘下了皱皱巴巴的人皮面具,看着地上排着整整齐齐的尸体,心中轻轻叹了口气。


    小玉,我算是为你报仇了么?


    “没有,全都在这了。”修桦擦了擦剑上的血,朝旁边吐了口口水。


    “……你能不能淑女一点。”看着修桦的动作,温清海皱了皱眉,“一天天的学什么不好,学得跟个流氓似的,让别人看到了还以为是为夫我管教不严。”


    “你还好意思说!老娘不是说过要是人多的话,就把他们分散到别的院子里么?!”修桦瞪了温清海一眼,抬手抽了他胳膊一下。


    “嘶——”温清海倒吸了口凉气,疼得嘴都歪了——修桦这一下刚好拍在了他的刀伤上。


    “哎哎哎……你怎么样了?!对不起啊我不是有意的……”见自己犯错了,修桦一下子扔掉了手中的剑,焦急地查看起了他的伤势。


    “……要不是我身上有伤,看我怎么教训你……”温清海疼得汗都下来了。


    “……怕你不成,等你伤好了,你挑个时间挑个地点,老娘奉陪到底!”修桦一边挽起他的袖子帮他检查伤口,一边嘴上不饶人。


    “你说的?不准反悔?”


    “就是我说的怎么着吧!”


    “行。”温清海点了点头,说了一个时间和一个地点:“晚上,床上。”


    “你……!!”修桦气得脸都红了,下意识又抽了一下他的手臂,还在原来的位置上。


    “行了行了行了,你们小两口拌嘴回家拌去!”邱长空在一边听不下去了,赶紧走过来阻止了两人的吵架,对温清海说道,“还有什么别的发现么?”


    “有。”温清海从怀中掏出了一本小册子,“这是他们之间的暗语和青丘国内所有的接头地点,按照这个排查,应该能把所有人一网打尽。”


    就在邱长空想拿过来看看的时候,温清海的手却缩了回去:“十两黄金卖你,这可是我辛苦找到的。”


    邱长空的脸顿时抽抽了一下,伸出去的手也僵在了半空中,拿也不是,收也不是。


    “很划算吧,才十两,你快卸任了是吧?有了这个东西,林原郡剿灭【百足钦原】的功劳就是你的,以后的养老银也会涨不少。”温清海狡黠地笑着。


    他不是什么大英雄,也不是朝廷的人,只是一介江湖浪客,要点儿钱也是很合理的——毕竟他也要生活不是?


    “……算你狠。”思考再三,邱长空掏出了十两黄金塞在温清海的手中,拿着小册子忿忿然离开了。


    “赚了。”温清海抛着金锭子,却一个不留神被修桦抢了去。


    “老娘替你保管了~”


    “那是我的钱!你给我站住!”


    “谁拿到就是谁的!”


    看着追打着的修桦和温清海,陈卢在一边摸着胡子,笑得跟个老父亲一样:“箫儿,诗儿,想当年朕和你们母后也是像他们一样……话说你们俩什么时候找个好人家嫁了?总不能让我陈家就此绝后了吧?!”


    陈卢说完半天都没人回应,看看左右才发现,自己的两个女儿早就跑没影了。


    陈箫和陈诗太了解自己父皇了,每次提到母后的时候,都会追问她俩的婚事。在陈卢提到这件事的时候,两人就跟商量好了一样,一起悄悄地逃走了。


    “这两个不孝女,唉……”陈卢尴尬地站在那里,深深地叹了口气之后,一边摇着胡子一边走回了天狐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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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根据邱长空带来的那本册子,陈瑜对青丘国来了一次大清洗——之前不敢动手,是怕无法斩草除根。有了这本名册,她就有了动手的底气。


    为了彻底断绝【百足钦原】的后路,陈瑜还下了一道圣旨,凡是举报左手臂中段外侧在受热后会浮现大蜂刺青的人,将会得到十两的赏银。


    只用了三天的时间,青丘国内的【百足钦原】就被尽数抓获就地正法。就算有零星逃过的几个人,也不可能再掀起什么风浪了。


    现在只剩下了在逃的【钦原】,只要除掉她,【百足钦原】就会彻底覆灭。


    “陛下,修夫人,这次的事若不是你们二位,只凭朕一个人的话,肯定已经着了他们的算计。”


    乐湘殿的院子里,罗烟、修桦和陈瑜坐在了小桌旁,上面摆放着花茶和点心水果。周围的宦官、侍女和侍卫们不停地抬眼偷看她们——没办法,罗烟取下了脸上伪装的疤痕,修桦也摘下了人皮面具,再加上他们的陛下陈瑜,【四美】中的三人坐在一张桌上喝茶聊天,这景象太有杀伤力了。


    “朕不过是受了母后的命令来帮你而已,要谢的话,就去蜃龙宫谢谢她吧。自从你走了之后,她可是天天都在念叨你。”


    “去的时候带上我一个,烟姐,上次你可答应过我,要请我去宫里吃大餐的。”


    “行行行,一顿饭朕还请得起。”


    ……


    三个女人一台戏,据说只要三个女人聚在一起,聊起来那就是没完没了。


    温清海坐在乐湘殿的屋檐下,裴致远亲自为他包扎着伤口,看着外面自己的妻子和两个皇帝,温清海哼了一声:“吃吃吃一天天就知道吃,撑死你们得了!……嘶——哎哎哎裴公公您轻点儿……”


    裴致远笑了笑没说什么,经过这次的事件,他愈发觉得这个少年不简单:“温公子,你真的不考虑一下留在九尾宫么?”


    “不干,留在这里束手束脚还有一大堆的规矩,还是江湖比较自由。”温清海果断地摇了摇头,第四次拒绝了裴致远的邀请。


    “可是,鸟儿飞得再高,总归也是要还巢的。”


    “那都是多久以后的事了。”温清海抬头看了看天空和头顶的牌匾,“现在想那些东西,未免有些太早了……乐湘殿……哎裴公公,你们九尾宫的大殿名字怎么取得这么奇怪啊。”


    见少年有意岔开话题,裴致远也知道留不住他,在替他给最后一个伤口换上药之后,【百哀公】仰头看了看那块牌匾,有些怀念地说道:“这些是我从上一任【百哀公】的口中听来的。在陈家第一位皇帝,仙狐帝陈凌登基之后,命人重修了整座九尾宫——那时候,这里还不叫九尾宫。”


    “这九座大殿的命名,是借鉴了一个久远的神话,据说在那个神话中,有一只九条尾巴的狐狸。狐狸这种动物每修炼一千年就会多一条尾巴,每条尾巴都代表着狐狸的一种感情,分别是喜、怒、哀、乐、情、欲、嗔、妄、命。”


    “在那只狐狸有了九条尾巴,马上就要成仙的时候,她爱上了一个凡间的男人。但当时的神仙们不允许一个成仙的精灵和凡人相爱,于是就拆散了他们,并且惩罚这个男人轮回九世的乞丐。”


    “狐狸为了自己的爱人,甘愿堕入地府替其受罚,每过一世,她就自断一尾,以此换取他的爱人衣食无忧。就这样过了七世,在男人即将进入第八世轮回的时候,狐狸在地府见到了她的爱人,她将自己代表‘命’的尾巴给了他,以自己永世不得化为人形的代价赎回了他的自由轮回的权利。”


    “那……不是还剩下一条尾巴么?”温清海听得入神,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有关九尾狐的传说。


    “剩下的那条尾巴,便是‘情’,狐狸到死也放不下对他的感情,宁愿永世为畜牲,也不愿忘记对他的爱。”讲到这,裴致远轻轻叹了口气,随后轻轻笑了笑,“当然,这只是个传说而已,狐狸怎么可能会有九条尾巴。”


    “所以,仙狐帝陛下就用这九条尾巴所代表的感情,为九尾宫的九座大殿命名,分别是【喜欣殿】、【怒灵殿】、【哀明殿】、【乐湘殿】、【绝情殿】、【欲霖殿】、【嗔怨殿】、【妄归殿】和【司命殿】,以此来纪念这个美丽的传说。”


    “人才。”温清海点了点头,给了一个最中肯的评价。


    听到这个评价,裴致远只是笑笑不说话。温清海是外人,怎么评价都无所谓,但对他来说,陈凌是开国皇帝,不是他一介宦官能够去议论的。


    在宫里又住了几天养了养伤,温清海和修桦决定告辞。这皇宫虽好,却总不如江湖来得自在。陈瑜也没有多作挽留,虽然她也想留下这对夫妻,但人各有志,她也不好强求。只是约定下次他们再来青丘国的时候,务必来九尾宫歇歇脚,给她讲一些江湖上发生的趣事。


    辞别了陈瑜,两人坐着马车走在平稳的官道上。


    “接下来去哪儿玩?”修桦趴在马车里,自从受伤之后,她就有了将马车的内部改造成卧榻的习惯。像这样走走歇歇看看沿途的风景,倒也别有一番味道。


    “比翼国?听说那里好吃的东西不少,尤其是‘幽香果’。听说吃了那个之后,人的身体会散发很久的香味。”温清海甩着自己的头发——他的头发已经快长到大腿根了。


    个子不长,头发却长得这么快,这件事苦恼了他很长时间。


    “行吧,难得你能提一个不错的建议,”修桦难得没有反驳他的想法,“那下一站,就去比翼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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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丘国与比翼国的交界处,风啸崖。


    陡峭的悬崖上生长着不少稀有的草药,崖顶和崖壁上有许多绳索,是两国之人采药时固定上去的。虽然很危险,但这些稀有的草药会为这些采药人带来相当多的收入。


    这里并没有两国的守兵,双方都知道,他们的军队是绝对不可能从这里入侵对方的国家的。士兵倒是其次,主要是粮草和战马运不上来。没有这两样,数量再多的军队也没有战斗力。


    【钦原】磕磕绊绊地来到了山崖边,靠着一块嶙峋的巨石坐了下来。她的身上有很多的伤口,有些甚至已经伤及了骨头。衣服也是破破烂烂,远远望过去好像乞丐,样子十分凄惨。


    她逃了整整八天才来到这里。这一路上,夏红衣的追杀让她没有时间休息。那个猛兽一般的女人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似乎总能找到她隐藏的踪迹。直到最近两天,她才用计摆脱了夏红衣。


    难不成她真的像野兽一样,是靠气味追踪自己的?!


    【钦原】伤得很重,不敢硬闯青丘国入境的关卡。不得已,她只能逃到这里,哪怕是冒点险,也必须要回到比翼国。


    那里还有人在等她。


    简单地处理了一下伤口,【钦原】将头枕在了石头上。看着晴朗的天空,逃出生天之后的疲惫感让她有些昏昏欲睡。


    想不到自己机关算尽,搭进去了那么多人的性命,耗费了那么多的心血,最后居然一败涂地。陈瑜啊陈瑜,真不愧是【白狐帝】,当真是狡猾至极。


    【钦原】闭上眼睛自嘲地想着,就在她想要稍微休息一下的时候,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伴随着浓重的血腥味从不远处传来,若不是对方靠得太近的话,根本就无法察觉。【钦原】猛然睁眼看向了声音的方向,在确认了来者之后,【钦原】的心中顿时升起了一阵绝望。


    “你可真难找啊。”夏红衣踮着脚,她不喜欢从上风向的位置捕猎,那样会暴露她的行踪。不过无所谓,这个猎物已经没有力气再逃跑了。


    这八天里,她和【钦原】交手十几次,发现对方只是身法十分灵巧,根本就没法对她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夏红衣挨过对方几拳几脚,根本一点儿都不疼。


    看来她的所有进攻手段,全都仰仗着【断魂钉】。不过现在看来,她的暗器似乎早就已经用光了。


    在夏红衣的眼中,这个女人就像一只大蜂,大蜂一旦失去了蜂刺,就只剩下逃跑一途。


    “……你是怎么追上我的。”绝望过后,【钦原】反而平静了下来。她轻轻笑了笑,想要把这个疑惑解开——至少,她想死得明白一些。


    “气味。”反正对方也跑不了了,夏红衣也不急着下手。她从怀里抽出了一件肚兜,放在鼻子下面吸了吸:“你的体味有些特殊,带着一种奇异的香气,很容易辨别。”


    “没想到【百兽之王】居然是如此下流的家伙。”【钦原】笑着叹了口气,那天自己跑掉之后,进入了津水郡中【百足钦原】的据点之一换掉了身上的湿衣服,没想到会变成自己被追踪的破绽。


    “要是没有这个鼻子,我早在森林里饿死了。”夏红衣扔起了肚兜,挥动兽爪将之切成了布条——它已经没有用了,大蜂已经被逼上了绝路,再无逃脱的可能:“遗言说完了?”


    【钦原】没有再说话,而是从怀中拔出了一把匕首——这也是从据点找到的。她知道靠这个根本赢不过夏红衣,带在身上只是起到一个心理安慰的作用。


    夏红衣也不再说话,四肢伏在了地上,掌心和脚底的弯钩紧紧勾住了草地下的土层。突然,她如一头猛虎一般凶猛地扑了上去,冰冷的兽爪直取大蜂的咽喉。


    【钦原】不敢怠慢,用力踢了一脚巨石,将将躲开了这一爪。锋利的钢爪顿时在她身后的巨石上溅起了一阵火星,几道恐怖的爪痕出现在了上面。


    夏红衣没想一次就解决,她已经找到了猎物的破绽。自己并不需要出全力,她的体力远不如自己,只要慢慢把她耗得筋疲力尽,胜利自然唾手可得。


    果然,就像她想的那样,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钦原】就已经气喘吁吁,动作也慢了不少。见自己毫无胜算,【钦原】立刻转身逃跑。


    她只剩下逃跑的力气了,能跑多远就跑多远吧——【钦原】这样想着,她还想作最后的挣扎。


    没有人想死,她也一样。


    可就在她刚跑没几步,忽然发现就在自己逃跑的方向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人。那人蒙着脸一袭黑衣,一声不响地挡住了她的去路。【钦原】没有停下,这个人的身后是一片树林,是她想要藏身的地方,想要搏得一线生机,就必须要逃进去。


    想着,她举起了匕首刺了过去,不过刺得并不是要害,她没力气杀人了,只想逼退对方。


    “小心!”见那人看见匕首刺过去还一动不动,夏红衣好心提醒了一声,不过对方却并没有动,当匕首马上就要刺进他肩膀的时候,那人才抬起了手,轻描淡写地压下了【钦原】的手腕,随后掌心一番,改压为推,一掌攻向了她的额头。


    两个女人心中皆是大吃一惊。


    她们都是习武之人,知道一招一式中所蕴含的信息。天下武功各有差异,唯一相同的地方就是下盘要稳,那是所有武者的力量来源。


    可此人的这招根本看不出下盘有任何发力的迹象,好像是他借着压下【钦原】手腕的力量将这一掌挥出的。


    这是什么邪门儿的功夫?!


    【钦原】知道这人不好惹,她不敢怠慢,赶紧弓下腰闪过了这一掌,本想用匕首扫过他的双腿,可她刚想挥动匕首,却发现对方的腿早已等在了她手臂挥动的路线上。


    若是她刺下去,那条腿就会踢向自己的手肘,废掉自己的手臂。


    ——就好像他早就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一样!


    她立刻改扫为刺,将匕首刺向了对方抬起的小腿。还没等她有动作,对方的腿却再次抬高,猛地落下将她的匕首踩在了地上。同时另一只脚立刻弹起,从侧面扫向了她的头。


    ——这次,她只是动了一个想要用扫腿让他失去平衡的念头,而对方却在他刚刚有这个念头的时候,抬起了那条支撑腿,改为进攻她的头部。


    【钦原】的心中顿时升起了一阵恐惧。


    这个人,能预测自己的动作!在这种人面前,她的速度毫无用处,因为对方已经预先猜到了她所有的动向。


    她赶忙松开了匕首,用尽全身的力气狼狈地滚向了一边,【钦原】还有些体力,速度就是她唯一的自信。可当她抬起头的时候,看到的却是黑衣人近在眼前的双眼。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


    深邃、冰冷、空洞、毫无感情。


    如同地府中漫无目的游荡着的恶鬼。


    被这双眼睛盯着,【钦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她感觉这双眼睛好像穿透了她的衣服,穿透了她的皮肤,穿透了她的血肉,连自己的骨头和内脏都被看得一清二楚!


    【钦原】不敢动了。在这双眼睛面前,她感觉自己好像无论做什么,都会被对方看得清清楚楚。在这个人面前,一切的抵抗都是徒劳的。


    黑衣人捡起了匕首,毫不犹豫地刺向了她的喉咙。【钦原】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罢了,就这样吧,她不想逃了。


    她累了。


    樱桥,姐姐可能回不去了,往后余生,你自己多保重吧。听着匕首破空的声音,【钦原】心中默默地念着。那个一直在等她的人,自己永远都见不到了。


    千钧一发之际,【钦原】感觉自己的身体忽然向后退去——不是她想要退,而是有人抓住了她的腰带,强行将她拖走,用力地甩向了一个方向。同时,一个浑厚低沉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走,别回头。”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钦原】感觉自己的双脚接触到了地面。她勉强稳住了身形,看到了两个黑衣人打在了一起。


    双方全都亮出了兵器,将自己丢出去的那个人双臂上戴着一对漆黑的拳铠,而他的对手,那个能预测自己行动的人,则弹出了藏在手臂下方的一对镰刀。


    那对镰刀仿佛螳螂的前臂一般分成三段,随着他手指上的机关伸缩自如。尽管伸展开只有二尺多长,却处处透露着杀机。


    看到武器,【钦原】一下子猜到了这个人的身份,他便是【四杰】中,使用着一对螳螂镰刀的【黄泉】,因为其行踪不定且极少露面,外加武功的路数极为诡异,人称【幽冥鬼使】。


    相对于黄泉功夫的诡异,【铁手】的武功却很平常,但基本功却十分扎实,一招一式无论进攻还是防守都滴水不漏,让人找不到任何的破绽。再加上那副黑色的拳铠,一时间竟不落下风。


    【钦原】只是看了一眼,转身就跑向了树林——她不知道对方是谁,但他既然来救自己,她就要利用好这个机会。


    可她忘了,还有一个夏红衣。


    夏红衣被这两个黑衣人弄得有些不知所措。本来半路上杀出个人来就够奇怪的了,没想到后面又来一个,两人还打在了一起——以她简单的思维结构,根本就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过该做的事她还是记得的。当【铁手】将夏红衣扔出去的时候,她第一时间追了过去。无论这两人来这是干嘛的,她的目的就是【钦原】。


    那可是她一辈子的饭票。


    刚追出去几丈远,【铁手】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动向。他快速抽身拦住了夏红衣,同时和二人打在了一起。


    三人交手了数十招,竟谁都奈何不了谁。也许是知道自己没有胜算,【铁手】卖了个破绽,让夏红衣接近自己,然后趁机一拳打了过去,将她推向了黄泉的方向。


    黄泉似乎怕伤到了她,在她倒向自己的时候,赶忙收起了螳螂刀帮她稳住了身形。【铁手】趁着这个空当,转头跑向了【钦原】一把将她抱在了怀里,随后跑到悬崖边,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黄泉和夏红衣同时吃了一惊,赶紧跑到崖边去看——悬崖足有数百丈高,两人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不知死活。


    如此的高度看得夏红衣心惊胆战,她后退了两步,刚想和黄泉说些什么,却发现在不知不觉中,这位使着螳螂镰刀的【幽冥鬼使】已经消失不见。


    悬崖上的冷风吹过,夏红衣打了个哆嗦。


    ——难道他真的是鬼不成?!怎么来去都没有声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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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蜃龙宫,罗烟拿着个鸡腿儿用力啃着,旁边坐着惊魂不定的罗巅,在她们的对面,则是恨不得把盘子都吃了的夏红衣。


    “所以,这就是你那八天的经历?”罗烟虽然也很能吃,但毕竟是皇帝,夏红衣这吃相太野蛮了,她可做不来。


    “主要是最后一天,之前都不算什么。”夏红衣玩命地将菜塞进嘴里,好像吃了这顿就没下顿了一样,“那里太高了,我没敢追,也不知道他们是死是活。那人的武功很高,不在我之下,而且基本功十分扎实,估计是哪里的隐世高手吧。”


    “算了,”罗烟扔掉了骨头,拿起了旁边的绢帕擦了擦手上的油,“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去,估计也是九死一生,侥幸不死也得是个残废。”


    说着,她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牌子扔在了夏红衣面前的桌上:“这个给你。”


    “这是什么?”夏红衣只是瞄了一眼就不再看,继续专心地啃着手中的水晶肘子。


    宫里吃的就是不一样,比那些酒馆中的菜好吃多了。


    “拿着这个牌子,你可以随意出入御膳房。”


    “可……我没有追到她啊!”夏红衣一下子愣住了。她吃得这么猛,就是因为她没有办成罗烟交代的事,这顿饭估计是她在蜃龙宫吃的最后一顿了。


    “做到这样就行了,总之,【百足钦原】已经毁灭,你功不可没。”罗烟笑着摸了摸她乱七八糟的头发——只有她敢在夏红衣吃饭的时候动手动脚,“况且你追了八天,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是朕赏你的。”


    “谢陛下赏!吾皇万岁!”夏红衣开心地收起了牌子,只有在面对给自己食物的人的时候,她才会表现出尊敬和一点点的规矩。


    “你怎么不吃了?吃饱了?”罗烟注意到了在一边瑟瑟发抖的罗巅。


    “……饱了,看你俩吃就饱了。”罗巅吓了一跳,赶紧扯出了一个笑容。


    “……你抖什么。”罗烟皱了皱眉,注意到了罗巅的颤抖。


    “我怕你俩把我吃了。”


    罗巅实话实说,面对这两个吃货,他是真怕对方把自己也当成一盘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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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翼国,坠星谷。


    【钦原】如同丢了魂一般,走在了两边开满花朵的小路上,直到她进了小屋,才靠在了门上,慢慢地坐了下去。


    抹掉了脸上的粉彩,一张绝美的容颜顷刻显露出来——谁也不会想到,那只轻盈大蜂的真身,不过是这埋葬着无数英灵的坠星谷中的一个小小的药农。


    坐在原地休息了一会儿,她起身找到了药,替自己处理起身上的伤痕。就在这时,她看到了桌上的一张纸。


    【九月姐,我去镇上买些东西,可能有几天才回来。梅樱桥留】


    看着这张纸,九月手中的药瓶一下子掉在了桌上。她轻轻地掩住了嘴巴,眼泪慢慢流了出来。


    她没想到,自己还能再次回到这里。这感觉,就好像是做梦一样。


    她以为,自己再也回不来了。


    看着纸上娟秀的字体,九月抱着双臂,小声地哭了出来:“对不起……樱桥……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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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蜃龙宫,落汐楼。


    洗过澡、换过衣服的夏红衣就睡在了罗巅的大床上,在她不远处,罗巅披着外套坐在小桌旁。看着面前的一堆乱七八糟的纸,许久,他提起笔来,将【钦原】两个字划掉。


    似乎是累了,又似乎是放松下来,他长长的吐了口气,拿起了旁边的茉莉花茶抿了一口。随后,他放下了茶碗,随手拉过来一张被子,吹灭了油灯,躺下来睡了过去。


    总算是拔掉了【巴蛇】的一颗牙齿,罗巅看着周围的漆黑,心中感叹了一声。


    不过他知道,【巴蛇】的牙齿,可不止这一颗。现在松懈下来,还为时尚早。


    刚刚放下的茶碗压在了一张纸上。


    那张纸上赫然写着两个字:


    【貔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