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百兽

作品:《书说江湖半尺寒

    温清海刚咬了两口馒头就见门口走进来了一个人,此人胡子得有二尺,还梳得整整齐齐,一看就是经常打理。他的身后背着一把几乎和他身高一样的大刀,刀镡上拴着一条红色的布带。


    男人进了大堂环视了一圈,在看到温清海的时候,他身后几个人朝这边指了指——温清海一下就认出了那几个人,是昨晚打架那两拨人的其中一方。


    男人立刻走了过来,朝着温清海抱了抱拳:“阁下可是【南疆剑圣】修禅的高徒?”


    “过奖了,高徒算不上,学了些皮毛而已。”温清海谦虚了一下。


    在自己还是【饕餮】的那几年里,温清海明白了不少东西。比起那时候的不羁,经历过江湖的他已经学会了什么是谦虚。


    “果然是一表人才,不愧是剑圣传人!”在确定了自己没找错人之后,男人礼貌性地恭维了一句,接着报上了自己的家门,“在下安在野,为铁壶山【山刀门】门主。江湖兄弟看得起在下,都称呼在下为【断山刀】。”


    “久仰、久仰,晚辈温清海,师从修禅,为徒多年尚不得要领,实在难当【剑圣传人】这等大名。”


    对方报上了名号,那自己也得报上去,这也是规矩。


    虽然说的是【久仰】,但温清海属实不认识这人,连听都没听过,这样说不过是一种礼貌而已。


    “不知安门主找晚辈有何事相商?”


    “昨晚家徒莽撞,打扰到了青海兄弟,还敢与青海兄弟动手,在下身为门主却管教不严,理应上门赔个不是。”安在野这些话说得十分得体,大概意思就是,我这身为门主的都来登门道歉了,您大人大量,这事儿就算过去吧。


    ——没办法,谁让人家是那位【南疆剑圣】的徒弟呢!万一碰到了个记仇的主,他那个小小的山门可承受不起剑圣的愤怒。


    “晚辈不敢,其实不过是一场误会而已,还劳您大驾于此,晚辈真是受宠若惊。”


    两人互相客气了一阵,温清海只感觉胃疼,心说您可别再客气了,再客气下去,我这边都要接不上了。


    客套话说了一大车,临到最后,安在野终于说出了真实目的:“久闻剑圣【游龙鞭】天下无双,不知可否让在下开开眼?”


    听到这,温清海顿时觉得麻烦起来,他最怕的就是有人让他露一手。


    先不说自己的功夫到不到家,以他现在宿醉的状态,能不能握得稳龙脊都两说。不过又一想反正他也没见过游龙鞭是怎么耍的,自己随便糊弄糊弄算了——能把徒弟教成这样,他这个做师父的实力也不见得好到哪儿去。


    “那晚辈就献丑了……”温清海来到了大堂中央抱了抱拳,客栈的桌椅还没买回来,这片空地刚好够他施展一下。可就在他的手握在龙脊上的时候,身后却突然传来了一声嗤笑。


    “【南疆剑圣】的高徒,什么时候成了街头卖艺的了?”


    温清海转身一看,只见一位身穿麻布长衫的女子坐在角落,面前的桌子上摆了一堆空盘子。她翘着腿拿着茶碗,用手背撑着下巴,嘲弄地看着这边。


    旁边的安在野立刻皱了皱眉,立刻上前一步抱了抱拳道:“敢问阁下是何人?为何轻言相嘲?”


    安门主知道【龙脊】是重型兵器,他的大刀也一样,本来想从【游龙鞭】中学点儿什么技巧——虽然温清海是他的晚辈,但毕竟是剑圣的高徒,自己问问也不丢人——却没想到半路碰到这么一个打搅他好事的人。


    温清海也纳闷呢,他初来乍到,谁都不认识,怎么大清早上找事的人一个个全冒出来了——他馒头还没吃完呢!


    “无名之辈,我与他问话,哪有你插嘴的份。”女人哼了一声,仰头喝光了手中的茶,另一只手随手一挥,将桌上的筷筒拨开。这一拨看似轻松,里面的筷子却被她的力道推得飞出,如暗器一般飞向了安在野。


    温清海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


    这女的下的是狠手。那些筷子速度极快,若是不及时躲开,必定会被插成刺猬。温清海快速地瞄了一眼安在野,这家伙别说躲闪,连对方想要他的命都没反应过来。他叹了口气,心说自己的早饭算是不用吃了。


    在温清海察觉到对方杀意的一瞬间,他快速地转了个身背向了筷子的轨迹,一只手在前解开缠在身上的扣子——他的龙脊放在一个硬帆布的套子里,用两根布带系在身前——背后的铁杖立刻被放了下来。他来不及抽出沉重的龙脊,任由其自由落下。当杖尖到小腿附近的时候,他抬腿向后一踢,沉重的龙脊立刻扬了起来,将那些飞来的筷子尽数扫断。


    可当龙脊画了半个圈落在他身前的时候,一个让他心头发毛的声音突然从耳边传来:“有点修禅的意思。”


    这是那个女人的声音,就在自己的耳边响起。


    而他清楚的记得,就在自己解开身前带子的扣子的时候,那个女人还远在五丈之外。这一踢腿的功夫,她竟然已经近了自己的身。


    好快的速度!


    温清海来不及转头,他感觉一阵劲风紧随着声音而至,那阵劲风从上而下,竟让他感到了和师父修禅一样的压力。温清海赶紧横过了龙脊,一只手杖柄一只手杖身,使出全身的力气推了上去。


    他已避无可避,只能跟对方硬碰硬——她实在是太快了!


    一阵沉重的压力从龙脊上传来,温清海瞬间觉得肩膀、手肘和膝盖一阵剧痛,他再也站不稳,双膝一弯,眼看就要跪下去。就在这时,那阵压力突然消失,改为了撑住他的龙脊,这才让他勉强站住。


    此时温清海才得空看向了身前——铁杖之下正被一条腿稳稳地擎住,似乎龙脊的重量和自己的重量根本就影响不到那条腿的主人。


    这是何等的力量。想来刚刚压下来的,大概也是这条腿吧。若是她没有在最后一刻收住力量改为支撑的话,自己的上肢和下肢至少也得废掉一边。


    那条腿慢慢放下来,女人上下打量了一下温清海,看表情似乎很满意。她拍了拍他的肩膀,还用力地捏了捏,说道:“还行,就是身子骨还得练练。”


    说完,女人转身就出去了,留下了满堂错愕的众人。等到她走远,安在野才反应过来,赶紧对着温清海说道:“多谢温兄弟相救!您……您没事吧?”


    没事?你挨一脚试试!温清海用龙脊撑着地面,抬手抹了抹冷汗,虽然心里这么想,嘴上却说道:“不碍事,她手下……腿下留情了。”


    “此人腿法刚猛,不知是何来路,温兄弟,要不要在下去让人查查?”龙脊甩出的时候就在他的面前,温清海这一踢让他一下子悟到了什么——他的刀号称【断山刀】,打法大开大合,缺点就是不够灵活。而这一踢让他明白了,重型兵器的使用方法,并不局限于双手。


    “不必了,我输得不冤。”温清海摆了摆手,看着女人离开的方向,已经大概猜到了她的身份,“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她是夏红衣。”


    “夏红衣?”安在野愣了愣,“夏红衣……是何许人也?”


    “你没听过她名字?”温清海问完了才觉得有问题的是自己——这家伙从来都不对外人透露自己的姓名,也难怪别人不知道,“不知道就算了,你只要记得以后千万别惹到她就行。”


    温清海将龙脊的帆布套子重新系在身上,就在他打算请这位安门主吃顿饭——人家远道而来就为了跟自己道个歉,他要是不表示一下总有些说不过去——的时候,掌柜的一边搓着手一边走了过来。


    “温大侠,刚刚那女的您认识?”


    “认识,怎么了?”温清海看了看掌柜的,“你也认识?”


    “不不不我不认识,我哪能认识这等英雄……在下的意思是,既然你们认识,能不能把她的菜钱结了?”


    掌柜的满脸堆笑,他这是小本生意,刚刚她吃了那么多,还没付过账呢。


    “啊,行。”温清海倒是无所谓,给这种跟师父齐名的大人物结个账不算什么,算过来她也算是自己正儿八经的前辈,“多少钱?”


    “二两。”


    “多少?!”温清海一下瞪圆了眼睛。


    “二两。”掌柜的伸出了一个巴掌,然后跟他报了个菜名:“红烧蹄髈两只,侉炖青鱼一条,清蒸白肉半斤,再加上现卤的童子鸡和一斤红高粱……”


    “啊行了行了行了……”温清海赶紧阻止了掌柜的,掏出二两银子扔了过去。


    好家伙,这位饭量够好的,一顿吃了自己一天的量。温清海抹了抹流出来的口水,脑袋里一下浮现出了罗烟的吃相。


    这俩人的饭量有一拼。


    付了账,本来还想请安在野吃一顿,对方却表示还有事婉拒了,等改天他坐庄请客之后就走了。临走时他还特别提到了温清海要找的那两样东西,还问他与这两样之间是什么关系,不过温清海只交代他不要声张,没有和他提到其中的缘由。


    毕竟这两样东西都十分危险,越少人知道它们的功用就越好。


    温清海啃完了自己的馒头,也没心思再回房间了——等下大堂还要搬新买的桌椅,他在这实在是没法休息,索性决定出去转转。


    他得想办法弄点儿钱来。三两银子根本花不了几天,毕竟自己出门在外,吃的用的住的都要花钱。再不弄点钱,自己恐怕就得喝西北风了。


    温清海并不急着找修桦,他知道若是她想躲,自己是根本找不到她的。那一手易容术被她玩得出神入化,脸皮一换,就算站在自己身边他都认不出来。


    不然他也不会把她当成是班小玉,相处了整整两年之久。


    走在尚显冷清的街道上,看着两边的摊位,温清海心想要不然自己上山打点儿野味回来卖吧,一只山鸡能卖上二十文,省着点花的话,三只差不多就够一天的饭钱了。


    ——或者自己直接吃了?


    可惜现实并不像他想得那么美好。确实,山鸡野兔这类小型飞禽走兽只要入了他的视线,基本上逃不掉。可惜,那些小动物并不傻,只要远远看见他,立刻就会逃得无影无踪。


    他根本就没有出手的机会。


    忙活了大半天,到了傍晚,温清海揉着饿瘪了的肚子垂头丧气地空手而归。就在他打算回客栈用剩下的钱先对付一口的时候,旁边一阵叫好的声音吸引了他的注意。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比较宽的巷子里站满了人,中间传来了阵阵的吆喝声,似乎有人在卖艺——不过人群很快就散了,两个官兵骂骂咧咧地疏散了人群,一边喊着此处街头不准卖艺,一边将打把势的人轰走了。


    这是很平常的事,有人要吃饭,有人要看热闹,有人也要维持秩序——这本来不算什么,但当他看到卖艺那人的时候,顿时觉得自己早上可能上当了。


    早上那个女人好像是故意找他茬的,目的大概就是让自己给她结账。他之所以这样想,就是因为他看到那个一边将铜板揣进怀里,一边看着离开的官兵嘟囔着什么的家伙正是夏红衣。


    ——你自己都出来卖艺了,还好意思说我?!看着她的身影,温清海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他不能白花那冤枉钱,毕竟自己现在也不宽裕。


    “夏前辈。”温清海走上去抱拳施礼,“做生意又赔了?”


    “……哟,修禅的徒儿,幸会啊。”看到温清海,夏红衣尴尬地笑了笑,打了声招呼就想走。


    “哎哎哎夏前辈,您先别走,晚辈还有事要请教!”温清海赶紧拦了一下,心说您可不能走了,我兜里有没有钱,可全都仗着您了。


    这夏红衣功夫虽然很高,但运气却是差到了极点。无论她做什么赚钱的营生统统都以赔钱收尾,哪怕只是给人干个苦力,也会因为损坏了物品被赶走。说句玄一点儿的话,她这辈子似乎与【钱】这东西绝缘。


    ——这些轶事都是从师父那里听来的,在讲到她的时候,师父的脸上会难得地露出些笑意。夏红衣平时之所以隐姓埋名从不四处招摇,就是因为她这倒霉的体质。


    【四杰】之一的【百兽之王】是一个几乎连自己都快养不活的穷光蛋这件事要是传出去,肯定会成为江湖上最好笑的谈资。


    “还有事?我先说好,没钱!早上是你自己愿意替我付钱的,我可没求你,也没跟你借。”


    这一句话就让温清海有些同情起这位前辈来——能在知道自己身份的晚辈面前说出这种毫无长辈自觉的话,说明这个女人真的是穷怕了。


    “没有没有夏前辈您多虑了。”温清海赶紧摆手否认,“晚辈只是想请您搬点儿东西而已,我有点东西寄存在了‘朋友’那里,有点重。您也看到了,晚辈的身子骨不行,搬太重的东西有些吃力。只要前辈您帮我这个忙,事成之后不光早上的事我不会过问,还送您十两黄金当谢礼。”


    “成交。”夏红衣几乎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下来。


    前边的话她是一个字儿都没听进去,整句话只听到了【十两黄金】四个字。


    “不过咱得先说好,我手劲比较大,要是弄坏了什么可不准找我赔。”夏红衣想了想,觉得还是给自己留条后路比较好。


    “弄坏了算我的!”


    “成交!”夏红衣痛快地抬起手来,和他击了一掌作为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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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夜风吹摇杨柳,中天明月照青松。


    西丘县外,小树林中,一间破旧的土地庙在风声中摇摇欲坠。两个人影在破庙里抹着头上的汗,坐在土地公的泥像前气喘吁吁。


    “姓温的……呼哧……呼哧……修禅怎么教出你这么个家伙来……”夏红衣一边喘一边拿出了水袋,仰头喝光了里面的水。


    “这……这和我师父有什么……什么关系……”温清海也累得够呛,这一路跑得他连呼带喘,连肺子都快烧起来了。


    “废话!”缓过来的夏红衣瞪了一眼身边这个不着调的少年,抬腿踢了一脚旁边装满了金银首饰的袋子:“你师父修禅一世英名,早晚毁在你这小贼徒的手里!”


    原来,温清海所说的“搬东西”,是从有钱的陌生大户人家中,悄悄的“搬”出来。


    傍晚在和夏红衣商量好之后,温清海请她吃了一顿大餐,随后二人结了饭钱和房钱,准备去他口中的那个“朋友”那里搬东西。温清海骗她说,一会儿东西会从后门出来,让她在那里等着,自己去正面叫门。本来这是件很平常的事,直到温清海穿着夜行衣蒙着脸,还背着一个大包袱从墙头上跳下来的时候,夏红衣才察觉到了不对劲。


    直到一阵骂声和喊声逐渐接近后门的时候,夏红衣才发觉自己被坑了。


    这小子不是搬东西,是偷东西。


    还没等她张嘴开骂,温清海就将沉重的包袱扔到了她的怀里,让她去城西外的土地庙中等他。


    温清海偷的都是金锭银锭——他不敢偷银票,那些东西上都有特定的记号,就算偷了也不敢去钱行换现银,只能拿这些无从查起的东西——这一包东西十分沉重,若是他自己带着跑,半路上肯定会被追上,结果就是免不了一场恶战。


    他【饕餮】的恶名就是这样传出去的。不光偷,被追上的时候还硬抢。


    但现在有了夏红衣,这个问题就没有了。


    这女人号称【百兽之王】不是没有道理的。她自小被遗弃山林,是被山林中的猛兽养大的。温清海不知道为什么那些猛兽没有吃了她,总之最后是活了下来。


    与野兽共生的生活铸就了她野性的身体,夏红衣的一招一式都毫无章法让人无迹可循,却全部都充满了原始的狂野本能。尤其是她的一双腿,这对修长的双腿在给她无与伦比的速度的同时,也是她致命的武器。直到夏红衣十几岁的时候被一对善良的老夫妇捡走,才慢慢地适应了人的生活。


    听师父说,她曾经正面一腿踢死过向她冲锋中的战马,还能跟野熊打个三七开——她七,野熊只在她饿得走不动路的时候才有胜算。


    让她带着这些重物跑路,就算骑着马都别想追上。


    本来夏红衣还打算拒绝,但后门里的喊杀声越来越近。她和这个少年在一起,肯定会被认为是同伙。不得已,她只能骂骂咧咧地背起了包袱,甩开两条长腿一溜烟跑没影了。


    温清海见她跑了,自己立刻脱下了夜行衣——这是他在绕过拐角,出了她的视线的时候穿上的。他靠着墙坐下,将夜行衣放在屁股底下,又将自己的长发卷在一起塞进领子后面的衣服里,然后摆出了一张受到惊吓的表情。


    后门打开了,一群人拿着火把和兵刃左右看了看,最后看到了坐在墙角、一脸惊恐的温清海。


    “小子!刚刚有个人跑了!你看到了没?!”一个人抓起了他的衣领,表情凶恶地问道。


    “往……往那边跑了……”温清海指了一个方向,那人顺着方向看过去,也不再理会他,大手一挥喊了声“追!”,就带人朝那边追过去了。


    等到这群人跑远了,温清海才收起了表情,起身拍了拍衣服下摆的土,抱着夜行衣朝另一个方向逃走了。


    二人在土地庙汇合之后,夏红衣满心的后悔。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会毁在这小子手里。


    她不在乎名声,长年的山野生活让她的行为和处事风格更接近于本能,学习说话和遵守规矩不过是融入尘世最基本的手段而已。可就算如此,她也不想被拉进衙门挨一顿板子。


    她还是有尊严的。


    “我师父教我武艺,但从不教我如何做个好人。因为好人,许多时候都是吃不饱饭的。”温清海指了指她的水袋,想要讨口水喝,他也跑得口干舌燥。但得知她水袋中的水是从破庙外面的脏水坑里灌的之后就作罢了——他可没【百兽之王】这般强悍的肠胃。


    “还在这强词夺理,哼,今天我就替你师父清理你这不肖的徒儿!走!跟我去官府!”


    夏红衣说着就要起身抓他,没想到温清海却冷笑一声,看着扑向自己的夏红衣,慢慢地说了几个字:


    “你是从犯。”


    夏红衣当时就不动了。


    她不敢保证自己逃跑的时候有没有人看到自己的脸。


    看着进退两难的女人,温清海从包袱里拿出了一锭金子,用手掂了掂,差不多就是十两:“其实我也不是谁都偷的,这家里的刘财主平时就不干什么好事,强取豪夺的事常有发生,我这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看到钱,夏红衣的表情顿时纠结起来。


    她穷,还很能吃,没人比她更了解钱有多重要。


    夏红衣之所以选择回到人群,就是因为山上野味虽多,但也不是那么好抓的,平时饥一顿饱一顿是常事。但人这边不一样,只要有了钱,她就不会饿肚子。


    可她虽然想要钱,却始终没有伸手去拿。夏红衣不识字,却也知道这个叫赃物,拿了就真的成从犯了。


    见她纠结的样子,温清海叹了口气,当年自己独自流浪的时候,最初也是像她一样,不肯去触犯【道义】,结果就是自己好几次差点儿饿死,周围的人也没有因为他遵守这【道义】而高看他一眼。反而还因为他身上又脏又破,随时都会有人欺负他。


    他不像夏红衣这样强悍,他只能忍,只能跑,一直逃得离那些欺负他的人远远的。


    “……跟我走吧。”温清海将包袱背在身上,转身就走出了破庙。


    “你干嘛去?”


    温清海没有回答,他回到了城内,穿过了许多巷子。见谁家的房子和大门破旧,他就将里面的财物扔进去一些。那些钱财虽多,却也分不了多少家。等到包袱中空空如也的时候,温清海拿着手中仅剩的二十两黄金,将其中一个金锭子丢给了夏红衣。


    “这回拿着吧。”


    “……你小子这算是劫富济贫?”这次,夏红衣没有拒绝他。


    “你愿意这样想,那就是吧。”温清海没有解释什么。


    他并不是心疼穷人,因为在他穷的时候,从没有人心疼过他。


    只不过这些钱财太重了,拿着不方便而已。十两黄金能换一百两白银,这些钱够他花一阵了。


    “真想不到你还有这一面。”夏红衣将金锭子揣进怀中,“这也是你师父教的?”


    “我也是被扔掉的,跟你一样。”温清海没有回答,他看着小巷漆黑的尽头,夜幕模糊了他的面容,让人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也许在山林中,你的处境比我危险了许多;但在人世间,你的苦难远不及我。”


    “这天下最险恶的便是人心,就像你在山林里一样,你不去吃别人,别人就会来吃你。我所做的,不过是让那姓刘的恶霸把吃进去的血肉再吐出来罢了。在他和百姓之间,吃人的是他;但在我和他之间,吃人的便是我。”


    说完,温清海就走进了前方漆黑的小巷。忙活了半个晚上,他饿了,想去找点吃的。


    看着少年有些落寞的纤瘦背影,夏红衣眯了眯眼睛,默默地跟了上去,没有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