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恩公府


    张嬷嬷提着手里的食盒, 躬身对着郭氏道，：“夫人，已经装好了。”


    “走吧。”


    郭氏引着人就亲自去了澄心苑。


    ......


    “凤霜？”


    “娘。”


    陆凤霜抬起了脸, 看见来人后笑着合上了书。


    她亲自过去扶着郭氏道, ：“这么热的天，娘您有事吩咐一声唤我过去就是, 怎么还亲自来了。”


    “正是天气热才来给你送个汤, 这几日厨房熬的百合莲子汤正好消暑。”


    说着话，郭氏就看见桌上抄录的整整齐齐的词句——‘夫得言...不察。数传而白为黑, 黑为白...’


    只看一眼, 郭氏就觉得头疼的移开了眼。


    要她说，就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书读的多了才移了她们凤霜的性情！


    如今大好的姻缘一拖再拖, 一日日的也不知凤霜想的什么，这陆燕芝的孩子都快要会说话了，可她的亲孙子还不见踪影。


    瞧着郭氏的脸色，张嬷嬷连忙将手里的食盒打开。


    她托着里头的莲子汤出来, 满脸堆笑的道, ：“已经沁过了，这一路过来喝正好，大小姐您尝尝。”


    一碗莲子汤好似降低了屋内的燥热，郭氏脸上重又有了笑意。


    见陆凤霜喝了汤，她笑着道, ：“听说近几日, 皇后娘娘要设宴请这京中的贵女, 同去的还有许多其他的郎君——”


    “凤霜，你的新衣可制好了？”


    “不然再叫开了府里的库房给您选一些喜欢的东西？”


    郭氏的记性不错，她甚至还记得当初府上第一次为陆燕芝开了库房时选的东西。


    那对青玉珠是陆燕芝第一眼就瞧上的。


    曾经郭氏还嫌弃那些青绿色瞧着冷清, 但如今她觉得陆燕芝选的东西肯定都是好的。


    说不得也能借几分运道呢。


    于是她试探得道，：“府上近几日还收了几对珊瑚色的玉珠，娘瞧着颜色极好，给你拿过去配衣裳也好。”


    一提起玉珠，陆凤霜脑海里霎时间就是捧着一堆珠子仰着头哈哈笑着的陆燕芝。


    想着，陆凤霜的脸上不由的带了笑意，：“若是好的话，不如包好了送进宫里吧。”


    陆燕芝的喜欢当真是直白又长久，如今府上亲近些的人哪个不知道她就喜欢这种荧润润又圆咕碌碌的东西。


    听见这话，郭氏嘴角的笑意挂不住了。


    她这一辈子的指望就是在陆卿荣和陆凤霜的身上。


    如今陆卿荣已经入朝为官，混的很有名堂。


    他的婚事郭氏插不上手。


    甚至如今随着陆燕芝的成功‘起飞’，陆卿荣的身份也水涨船高。


    因为陆世子房内的荒唐事，陆卿荣也没有寻花问柳和纳妾的心思，因此，郭氏着急却也没那么着急。


    有句俗话说的好，权高位重，大丈夫何患无妻？


    陆卿荣的婚事，且还有的挑呢。


    但陆凤霜身为女子自然不一样，她拖不起。


    曾经的‘京中双殊’如今一个已经香消玉殒，死的还那般惨烈。


    另一个眼看得就是‘老姑娘’了。


    ‘双殊’成了这京中真真正正的笑话。


    这事成了郭氏的心病。


    她着急上火搞得这几日厨房里的莲子汤就是专门给她准备的。


    “娘，这一次只是...”


    郭氏铁青着脸挥退了屋里的人。


    转过身，她第一次这么不顾体面的对着陆凤霜冷脸，：“没有只是，没有可是！”


    郭氏盯着陆凤霜的眼睛，：“当初你将陆燕芝接进到了身边，还一定要带着她出去瞧瞧，结果呢，她转头顺利的就攀上了高枝！”


    “如今更是成了这京中顶顶贵的贵人。”


    “也不知老侯爷和老夫人将你带在身边教的都是些什么！”


    郭氏情绪激动的将陆凤霜桌上的东西都扫到了地上。


    “教来教去，一整个府上的人被一个十几岁的庶女耍的团团转！”


    之后郭氏撑着桌子看着陆凤霜，：“这院里都是你的人，你当初知道她本来的模样是不是？”


    陆凤霜看着催了一年，如今已经掩盖不住情绪的郭氏，反倒轻轻的点了点头，：“是，六妹妹初来的那个晚上，我就知道了。”


    “知道？！”


    郭氏凑过来看着陆凤霜，她瞪大了眼睛，声音都高了不少，：”你竟然知道，还一同瞒着我们所有人？！“


    “对，我知道，娘，然后呢？”


    陆凤霜看着郭氏，：“那段时日京中是是个怎么样的情形娘你也瞧得一清二楚——”


    “若不是她阴差阳错和圣上的缘分，就凭我们侯府护得住她？”


    “芝芝现在能过什么样的日子？”


    “我们府上还能变成如今的承恩公府？”


    老夫人曾暗自叹过，陆凤霜唯一的短处，就是不够心狠。


    就像知道陆燕芝真实的模样后，陆凤霜的脑海中闪现了许多的念头和打算，说的更阴暗些，奇货可居说的也不算错。


    但在那之前，陆凤霜犹豫了。


    关在宅院内的陆燕芝永远也不知道世界，不去和外面的人打交道。


    按说一个见识短浅的蠢货最是好拿捏。


    遮住陆燕芝的眼睛，叫她一辈子蜷缩在手心飞不起来才是最好。


    但陆凤霜同样很清楚，陆燕芝生的那般模样，一旦入了后院，就不会再有出来的机会了。


    所以陆凤霜退了一步。


    但她退的那一步又不够，困着她们进退不得。


    人之所以为人，就是因为有感同身受的同理心。


    她有几次都是真的看着陆燕芝的痛苦……


    屋内，看着陆凤霜怅然的神色。


    发觉她是真心实意的觉得对陆燕芝心头有愧，郭氏只觉得气血直冲天灵盖，眼前一阵阵的发晕。


    “你还可怜她？”


    “你竟然还有脸可怜她？”


    郭氏紧紧的捏着陆凤霜的胳膊，：“她就是这么扮着可怜将你们耍的团团转的。”


    “如今她高高在上的对府上进行施舍，你还要瞎着心觉得她可怜？”


    “还要听她的忽悠？”


    “醒醒吧！如今她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娘娘了！”


    “顶顶的富贵！要什么没有？！”


    郭氏可以接受陆燕芝过的好。


    就像她说的，她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但她接受不了的是陆燕芝过的太好了，比她的凤霜还要过的好。


    陆凤霜默了片刻，随后轻轻的扶着郭氏坐下，俯身去拾落在地上的那些书册。


    “你捡那些东西做什么？”


    “娘娘喜欢读些有趣的话本子，所以时常也请我们去宫内读书。”


    陆凤霜神色如常的说道，但很多时候，她们之间已经不仅仅是如玩笑般的读些话本子了。


    那些话本子里高中状元就抛妻弃子，甚至杀之害之的故事叫她们笑不出来。


    那些甘愿舍弃一切荣华富贵，和瞎了眼一样自甘自贱，去当做牛做马就为了谋取一个短命的‘情爱’的女子也叫人心有郁郁。


    还有的是靠‘绝户’轻轻松松攫取的第一波财富。


    这事叫他们写的轻而易举，理所应当。


    那些主流欢乐的话本子里，永远都是完美的书生左拥右抱，尽享齐人之福。


    后宅被处置的妇人，永远都是因为她们的善妒，无子，狠毒......


    渐渐地，她们都不爱读这些了。


    从陆凤霜最开始，她们读的是四书，读的是五经。


    只有懂得了他们说的是什么，才有那微不足道的可能去尝试着发出自己的声音。


    能在宫中读满一个月的人对这事守口如瓶。


    因为再过几日，皇后娘娘会趁着她自己芳寿的时候，慢慢的在京中和周围开办些救济收养女婴、失了丈夫独自撑起门楣的女子的同济堂。


    “娘。”


    陆凤霜抬起了脸，对她安抚的笑了笑，：“这次入宫前皇后娘娘就已经透了口风，我已经有中意的人了，只待祖父和祖母看过...”


    “真的？！”


    “真的。”


    陆凤霜点了点头，：“就是怕您担心才没对您说，想着一切都稳妥了，才告诉您这个好消息的，不想倒惹得您郁郁伤心了一场。”


    郭氏立即心疼的想扶起陆凤霜，见她要捡地上的东西，立马也动手一起捡。


    她根本不去看那些纸上写的是什么，只顾着一个劲问询陆凤霜是哪里的人。


    陆凤霜笑眯眯的道，：“不过几日的功夫，娘您再等一等，总得叫咱们府上打探清楚他的为人如何才行啊。”


    “是，是。”


    郭氏被陆凤霜扶着起身，她连连的点着头，：“应该的，应该的。”


    “若是一切顺利，待我嫁了人，皇后娘娘还给我寻了体面的差事。”


    陆凤霜拍着郭氏的手，：“皇后娘娘想开些同济堂，就是想周济一番那些可怜的孩子。”


    “这是善事，是好事。”


    郭氏眉开眼笑的点着头，但随后她立即转头看向陆凤霜，：“不过你也要注意分寸。”


    “毕竟嫁了人，就要勤勉侍奉公婆和夫君，对了，还有小叔子和小姑子，他们也一定不能怠慢。”


    “做了新妇，可不敢像是如今在家中这么任性了，你在府上一看书有时一看就是一整日...”


    郭氏嫌弃的看了一眼桌上的书，：“这些东西有什么好的？”


    “陆燕芝在府里统共学不满三个月，还老被夫子说嘴，还不是照样当上了皇后？”


    陆凤霜没有和郭氏几十年的看法强做斗争。


    她轻轻的理了理郭氏刚刚极度激动下散落的发，：“娘，如今府上的一切都是娘娘给的。”


    “大哥的前程也是有几分缘故，甚至就连我，可能都能有个九品的官身。”


    郭氏瞬间瞪大了眼睛，：“女子也能做官？！”


    “娘娘身边的红姑姑不就是从六品的官身吗？”


    陆凤霜轻描淡写的道，：“这是皇后娘娘的脸面，娘娘想试一试。”


    “这也是娘娘为着我争取的，说不得往后我也能给娘您争一个诰命回来呢。”


    这一番话叫郭氏被哄得合不拢嘴，：“娘不要什么诰命，只要你过的好就行。”


    话是这么说的，但郭氏的眼睛却亮晶晶的。


    她随即起身，：“府上的那对玉珠可还不够。”


    “等着，娘去好好寻觅一些玉珠给娘娘送去。”


    郭氏满腹郁郁的来，然后兴冲冲的走了。


    看着人走了，陆凤霜满脸的笑意淡了些。


    她需要嫁人了。


    嫁了人才能光明正大的出来走动。


    但低头看着手里的册子，陆凤霜又有了笑意，她是幸运的。


    除了嫁人，除了和许许多多的女人在后宅求的那微不足道的夫君的‘宠爱’外，她知道往后余生，她能做什么，也愿意做什么。


    大智若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去争取，她的六妹妹，其实也是个聪明人，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