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司危红叶
作品:《我欲死遁,可他给的实在太多了》 那天青鹊确实以为自己就要丧命雍都了。
背抵高墙,被堵截于死巷。左肩伤口处血流汩汩,哪怕青鹊一路绕转奔逃却还是没能甩开追杀,面前人执剑逆光,挡住了她的唯一生路。之前对她的那一剑刺得迅猛利落,现下倒起了玩弄猎物的兴致来。
他不疾不徐地踱近,不大的年纪,极深的威压。眼底寒凉,嘴角噙笑,浅浅道:
“先卸双臂、再断双腿,又或者先剜目、再割舌。如何,选哪个?”
她选择不搭理,垃圾话太多,烦人。
青鹊死死咽住喉底的痛呼不发,极尽平生倔强地朝对方瞪回去。
他的一身玄色衣衫已被浸湿,有些地方还凝成斑斑血痕粘黏其上,看来今日所取性命不知数,或许马上要再添她一员。
半晌前青鹊暗中尾随任务目标至北城金铺,交易双方约莫五六人,攀谈片刻便进了内室。
她原扮作普通买客混入铺中却无孔可入,本欲出去想找找有没有别的法子能探听到更多情报,却在踏出门槛与人错身的瞬间被一股无遮掩的杀意摄住,于是不自觉地停住动作。
而这短暂的迟疑,偏偏引动杀机。
甚至没有看见来人拔剑的动作,锋刃就已紧袭心口而来,青鹊没有任何时间来反应,仅凭本能闪躲。
但这回失了全身而退的好运,她的左肩被一剑狠决刺穿,剑锋凌冽仿佛有刺骨寒凉,甚至在意识到偏离命门后旋动几分作补,伴着浓重杀意击溃了痛觉防线。
血肉与冷兵互斥生出接连不断的刺骨绞痛,不得不让青鹊重感到了久违的性命之危。
然虽伤重,却一时不致命。几乎在下一瞬青鹊便屏息忍痛,凝神蓄力一掌回攻,预备搏命而斗。
但他却闪身避开攻势,直直拔出剑身。青鹊的左肩霎时血流如注,又因扑空跌落门槛,鲜血淋淋洒洒溅了一地,入眼格外触目惊心。
金铺内尖叫声迭起,刺得青鹊耳中又增一份痛楚。
铺子里头的商客四散奔逃,他竟然一眼不瞧地任由人群散去,好整以暇地用衣衫拭去剑上血迹,瞧了瞧青鹊抽出短匕一脸不死不休的待战模样,便带着十足十的嘲弄与不屑,只诡异地轻讪一笑,头也不回地去往了内室方向,留下不知所以然的青鹊怔在门口。
但无论这人来路和意图,趁他此刻无动作得了机会,保命为上后事再议。
只是还没逃开多远就听到了金铺传来的阵阵凄厉惨叫声。青鹊原以为自己身份暴露故而被袭,却没想到他的目的居然是格杀内室之人,这下倒又一头雾水了。
是劫财、是寻仇、是灭口?但为何第一剑刺向的人居然会是她?心底一通追问下来,青鹊首次感受到了回风楼司中密探的含金量,无知无察地被摆弄属实愁人。
青鹊边拖着伤体逃离,边回避着一路闻讯擒凶而来的戍城卫。那人竟敢白日行凶,究竟该算猖狂还是疯狂。
跨五条街转过七个街角总算寻得僻幽处,她停下正欲处理伤口,恍然杀意又至。脊背再感一阵恶寒,青鹊顾不得其他立时拔腿疾奔。
雍都一百零八坊,弯绕颇多,但青鹊却怎么也甩不掉身后的催命无常。
他的兴致在追猎中似是不断拔高,而青鹊终究力竭,错入死巷退无可退,她也是实在受够了扮鼠遭猫追的把戏。
狗皮膏药,磨人意志。
此刻绝境对峙,可败不可馁。他若近身,高低也要给他肩膀戳出个洞来。
只是青鹊想到自己连回风楼的门都还没进就成冤魂一缕,泉下相会时说不定又要遭师父一番笑嘲。但转念又释然了,那样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尘世本无可念。
心平意尽,明明正在生死关头,却不曾有一丝恐惧。
“血腥气总是难以散去的,雍都实在太小,怎么逃得了呢。”
逆于光中,他轻抚剑身,弱声浅语。与其说是对青鹊说话,反而更像是在对剑低喃。
此刻这副氐愁哀思的假少年模样,若不是杀心血气未消,实难让人联想到他刚刚出剑时的狠戾果决。
映照着黄昏残阳,剑身裹上一层浅浅柔光。他的那柄剑模样极为好看,百锻成钢,光影浮动中隐见枫叶纹刻,剑柄以红玉为饰,与一尾红穗相得益彰。
人不是什么好人,剑倒是真好剑。
一半不服一半欣慰,略微抵消了青鹊心中的不平。严阵以待,只等着他发作做最后一搏。
但纵然他杀意仍满盈不褪,却迟迟不动手。青鹊不解,究竟要装模作样到几时,总不会是费时在等自己的血流干?
“还没有选好?”
……拖泥带水,不如速战速决。
“选二。”
倏然剑光侵至,劈开庸黄晚意。正街人潮熙攘伴霞还家,暗巷中两人却正演一出生死决。
长短锋刃相击相迎,白刃破空铮鸣无休,但人势却有涨落。仅过招几回合,青鹊就知自己不是对手。
两人虽然明面上是缠斗之状有来有往,但他的剑势处处压自己一头,却故意悬而不发,甚至刻意露出破绽引动她的攻击,以致肩上的伤口加速撕裂,素衣尽污满身狼狈,这人是在故意吊着她受罪,享见她的不攻自破。
心中有数,青鹊的兴致也起了。
他既好见人丑相,那就顺他一遭。于是故意装作莽力求生,一鼓作气攻向接下来每个他展开的破绽,却暗自收蓄气力,演着再而衰三而竭般行至末途的样子。来来回回,终于也将他磨出了片刻轻敌大意。
抓到了。
刃尖乍转,一击即中。匕首刺中他的左肩,与她伤口同样的所在,再加上靠之前破绽得他数处轻伤,稳赚不亏。
青鹊如愿以刃还刃、以伤还伤。
“唔呃。”青鹊根本不设任何退路,此时失去所有抵抗力气。双手遭擒拿反剪,脖颈亦被死死掐住。
她看见一张苍白面容在眼前放大,眼中阴鸷难掩,一脸的怒形于色。
感受到了对方的气急败坏,青鹊心里异乎满足。这下待与师父重逢,就有被她夸的由头了。
“玩够了,这双眼睛果然该剜,总是青鹊……真该死。”双手被释,但喉间窒息感愈发深重,无力再做反击。
她只能看着面前的人拔出了嵌在血肉里的匕首,贴上她的脸游走,直至停留在眼睑下。
青鹊想,用缺月来送终,确实比那把不知名的剑更为死得其所。
“红叶,适可而止。”一道熟悉的女声传来,青鹊看见眼前将要行凶的人神形皆僵,手上动作几乎随着句尾瞬间卸力。而自己就如同木偶般被他弃置坠地,伤口崩裂神思耗尽,她索性不管不顾,晕死过去。
“可惜、可惜……”昏迷前青鹊听见他又在喃喃。
是啊,可惜。可惜她命不该绝。
待青鹊再醒来后,便身处回风楼,全身酸痛,她茫然地凝视着天花板上硕大的回风楼标记干眨眼。
若所听无误,那个人就是司危红叶,回风楼最贵的杀手。
青鹊原先只闻其名,感怀过为什么他一单就能抵自己百单,稍稍心向往之,希望能结识一番取经二三。
却没想到初见面就是同僚操戈不死不休,这下再蒙昧的心也该飞到天际去了。但经此一役,青鹊便也认了,他贵是有贵的道理。
捡回一条命,青鹊失魂般躺卧床榻上,体感肩伤已做处理便是无谓,但喉头干涩疼痛难忍,正思考着是否要起身,便又听见那道神兵天降的救命女声。
“小青鹊醒啦。”果然是楼主。
青鹊侧目,见她施施然来到床边,矫做温柔地将她扶起半身,递来一盏温水。
青鹊犹豫片刻,仍是接过杯盏,饮下几口解了干渴,若猜得对,楼主马上就会开始狡辩。果不其然:
“旧时恩怨当真是易解不易结,只是可怜我们小青鹊受这无妄之灾咯。”听这话,又是一桩师父遗留下的陈年孽债承于她身了。这些遗产实在太过沉重,只身难以负担。
嗓子难受得紧,青鹊不想耗力说些废话,便只静静听着楼主侃侃。而她语吐连珠,终不离什么“工伤赔偿、带薪疗养、薪酬翻倍”之类无关痛痒且已有定论的话。
青鹊明白了,她和师父就是一个路子学出来的伎俩。说自己想说的,别人爱听不听。
但青鹊刚历生死关一遭,脑中也没什么顾忌了,逮住楼主话语之间的空隙,进行一个单刀直入式打断:
“师父不惧死,我也同样,唯独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打断有效。楼主或是理亏或是心疚,难得停下了自己的话题。虽然依旧言之无物,但至少许下了个虚无缥缈的抚慰:“再等等吧,不会很久的,青鹊。”
青鹊默然,楼主不说,她可以查。但如今和红叶闹了这一出,不知道还能不能在回风楼待下去。她刚这么担心着,便得了楼主的回应:“不过这次红叶的事,我会让他给你一个交代。”
但她所谓的「交代」属实有些惊悚。
那个被楼主召来,低眉顺目、言辞恳切地向她解释着“误认敌我大过难销、甘愿受罚合该就戮”的云云套话,并差一步就要给她作跪礼道歉的红叶,在青鹊看来宛若鬼上身。
青鹊当下立判:红叶其人,精神有疾,避避避。
但他确实心甘情愿地领受了回风律章内的相应惩罚,伤及同僚,杖责一百,禁闭三月。楼主更以严令命其不得再伤青鹊分毫。受刑时,青鹊在一旁观视,他并无丝毫不甘。
……心知他表里无一,但也不必演得如此凛然。
如今算算时间,确实也到他禁闭结束的日子了。
而现下青鹊透窗窥视,这个红叶锐意倒是收敛许多,但杀星气势不改半分。孰真孰假青鹊无谓,左右不是好东西。
心中暗骂之时,红叶忽的斜觑过来,电光火石,四目对视。
青鹊确信他有一丝转瞬即逝的讶异,但自己同样纳闷:回风楼三司调令是彼此不通么?回回都让她和红叶无期撞上。
昔日金铺,今朝陆府。一股莫名的不安从青鹊的心中漾起,她倒是不惧红叶,但却唯恐旧事重演。
掩身再无意义,青鹊便走出屋门,和红叶正面以对。
“真巧呀,算是久别重逢了,青鹊。”他甚至捏出几分人畜无害的浅笑来。
“你要杀陆琅?”青鹊懒得废话。司危执刑有擒有杀,但红叶另算,他只出杀令。
“加个你也行。”
……逢场作戏也要加垃圾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