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宫门失火

作品:《我欲死遁,可他给的实在太多了

    如平湖起涟漪,青鹊突生一丝道不明的期待


    人说久必生变,莫非真让她守株待兔,撞上了陆府的不寻常处?


    百般精神凝于身,青鹊立取黑巾掩面短匕傍身,悄无痕迹越窗潜出。


    万籁俱寂,庭中步伐声在青鹊耳中尤为突出,短促却力重,像是有负重在身。


    不会只是个神志不清来官吏家偷盗的小贼吧……


    逾两道门墙,她终于找到了庭中鬼祟的身影。


    那人背着行囊,手中像是拿着什么,靠在枇杷树旁似要动作。


    青鹊纵身跃上北偏厅屋顶,伏低掩形。


    虽浓云蔽月,但奈何她视力极好,不多时便适应了夜色,能一览无余地窥视庭中。


    他手中握长锹,正掘枇杷树下土。


    只是大概记性不好,时不时就摇摇头换坑重挖。青鹊打量着他的身形,总觉略感熟悉,莫非是内仆?


    “哐——”


    磨蹭许久,终于挖出东西来了。


    铁锹触物,于寂夜中撞出不小的声响,那人到底做贼心虚,下意识地环顾四周。


    云开月现,借着这一回头,青鹊终是看清贼人的形廓。


    此前披散着的长发已高高束起,月色映照于缎面圆领袍上,银光镀衣,清瘦的少年倏而生辉。


    然手上动作着实算不得光彩。


    他将挖出的铜盒置于石桌上,取出银票一沓、金玉几许,急急塞入包袱。


    陆琤陆二公子,大半夜的不安寝,在自家后院行盗贼之事?


    青鹊见他填实土坑,收敛动作朝着东南院角草木繁盛处一步一挪。


    那个方向……顿时了悟他的意图。


    很有精神,深更半夜,离家出走。


    她心底突生一阵烦郁。长得讨人喜欢是陆琤为数不多的优点,但此时青鹊看陆二公子却着实碍眼。


    为一时意气,他竟真要和陆琅一刀两断了?


    相近的年岁,若是无忧随性的少爷生活换她多好,偏偏这羡煞旁人的福气他是弃若敝履。


    虽然青鹊自己不是很想在意,但行动上她还是得卖命般地给回风楼打工,以还清师父留下的债务……实在猴年马月,遥无可期。


    嫌富哀贫,悲上心头。


    青鹊随手捡起粒小石子,不作犹豫朝陆琤掷了过去。


    “嘶!”陆琤讶然惊声,赶忙捂嘴。


    背上无来由的一痛让他猝不及防,左右张望却不见有异,还以为是什么老树残枝正巧打在了他身上,倒霉。


    顾不得这些细枝末节,此刻陆二少一门心思就想离开,他在草丛里摸索着,很快就寻至墙洞,毫无仪态地匍匐钻行。遁出陆府,顺遂。


    青鹊一时无语,陆琤果然是早有预谋。


    前天他和宋家公子打着掩护,自个偷摸凿出来的墙洞,原是为了现下的出走。


    此番任务只须监视陆府进出行踪,她既知晓陆琤是离家而去,便无任何多事的必要。


    只做分内之事,青鹊将楼主许她自由的承诺附加其上。如果因此辞了她也只会是楼主亏。


    青鹊有时觉得自己来了雍都,就也沾染上了师父的不良习性,拥抱怠惰,彻底开摆。


    何况也确实没有干涉陆琤的必要。


    随他去,总会回来的。


    世家子弟中又不是没有先例,雍都世族百余人,总多不驯者。


    光这一年里,青鹊就听说了五六桩因儿女之情逃家私奔的隐秘旧事,其中罕有未归者,不过是时日长短罢了,要么是自个回来,要么是孩子认祖归宗。


    家族光耀与庇护,哪能是轻易便可舍弃的。


    这样一比较下,陆琤真算其中股清流,毫无情爱纷扰,大概只是单纯的心有怨气。


    也不知他这一程能走多远。


    但府中既有她为密探,难道府外就有开阔天地么?天子脚下枝叶蔓生,盘根错节。


    最好不要没几天就灰头灰脸回来,会很丢脸的吧。依他的脾性若真如此,恐怕得把自己锁屋里一辈子不见人了。


    只是不知道陆琅发现后是何种表情。


    青鹊从未见他有什么时候是逾矩的,那样自矜的人,会因幼弟辱没门风的行为怒极失仪么?


    要是陆府也有鸡飞狗跳的场景,这活干得倒也算大开眼界。


    青鹊有点缺德地期待天明尽早来临。


    突而一阵朔风袭来,冻得还伏于屋顶的她直打寒颤。


    青鹊颤了个精神,察觉到视野清晰了不少,夜色似乎已透了些亮,难道自己一时失察已耽搁了许久?


    她得赶紧下去寻个温暖点的庇护处窝到家仆上工。


    然甫一翻身,却突然有什么东西如轻羽般飘飘然落在青鹊鼻尖。


    是下雪了么?……气息入鼻,有股火燎过的焦味。


    青鹊抬手摸上去,触感塌软。两指搓揉后指腹隐有污迹,定睛仔细看,是什么经烧灼后余留的灰烬。


    她立时回头望去,只见冽风又裹挟着一阵猛烈烟尘席卷,来处滚滚浓烟直冲夜天,赶云掩月。不过片刻工夫,越来越多的余烬飘坠,粘了一身脏污。


    于陆府西北约五里处,承平街的尽头,一团盖不住的汹涌火势撕开夜幕,仿佛要将残夜吞噬殆尽。那是宫城西门,顺天门走水了?


    与之相比,有点点跃动星子正以极快的速度在宫门四周移动,一圈一圈有条不紊地布阵,直至包围住烈火。


    应该是已奔赴火情的戍城卫。


    离宫门两三里便是潼渠,以他们的行动力即便不能做到霎时扑灭,也能控制住火情将其圈在宫门处,不至祸及承平院宅。


    承平街两道不是王公亲族便是达官显贵,宫门走水本就是大罪责,若再出些万一,戍城司怕是无人可辩得清白。


    不少人家的门房也提灯出来,只看了几眼热闹,见戍城卫已在动作便又回去掩实了门,有他们这道雍都最稳固的墙挡着,无需废力操心。


    只是冬夜,宫门怎么会起火,甚至愈演愈烈?而纵使烧得再烈,裹铜漆油的顺天门又从哪烧得飘来这么多灰屑?


    哪怕再不通事,也能轻易察觉此间不同寻常。


    青鹊远观明火熊熊,似乎还能听见木门在火中焚烧的爆裂之声,噼里啪啦炸个不停。


    戍城卫卸掉轻甲,受令东奔西顾竭泽取水。水火不容,相遇即撞出刺耳尖鸣。


    有人不慎引火烧身,发出凄厉喊叫。青鹊盯着那一小点滚来滚去的火团直到熄灭,也不知人有没有事。


    但这些都与她无关。


    不可节外生枝。只要火烧不进陆府,就连作壁上观也没有必要。


    拂去一身烬灰,青鹊跃下屋顶,潜至杂物房,翻出仔细藏好的另一身干净衣服换上。


    今夜多事,她也无心再作休憩了。白驹、陆琤、宫门,桩桩件件磨她心神,因这些皆无紧要的事,耗尽了全副气力。


    长夜难熬,青鹊避于屋中,在不寻常之事接连发生后,黑暗中一切躁动之声都格外喧嚣。


    她更盼能尽早鸡鸣日出,待天明便能一切如常。


    忽闻一阵脚步声,是戍城司人手不够又调派人来了吗?


    ……不对,人太多了。且这声音发迹于承平街东,若是戍城卫应当自南而来,他们没有任何绕道的理由。


    这一队人显然不为扑灭宫门火而去。


    青鹊凝神于耳。至少有百余人,步伐太过俨然有序,每隔一段拆出小队驻留,必定是经久受训的兵士。


    布散就位,承平街各角燕雀难飞。陆府自然也在其中,四墙后皆有人驻守。


    青鹊心中忐忑,手中泛汗。在皇城竟能如若无人之境般围住承平街……


    似有窃语声,听不真切。但很快,他们便越墙进院,约十数人鱼贯而入汇集在庭中。


    “动手吧。”一声施令,各散东西。


    这声音青鹊认得,熟人。


    回风楼,司危红叶,三个月前叹惋着可惜没能一剑取她性命的「同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