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春蚕到死丝方尽
作品:《笼宠》 “你是谁?”身后突然传来声音。
喜春回头一看,竟然是表少爷,这位表少爷是夫人早逝妹妹的独子,因为幼时摔断了腿所以总是深居浅出,自从其母逝后夫人便把他接到了将军府养着。
喜春向他行了一礼,并没有答他的话,反而想要转身离开。只见他并没有回避,反而推着轮椅一步步在她身后。
本来路就凹凸不平,再连几天的雪,地上湿润的不得了,他用手滚动轮子颇有些费力。
喜春有些不耐烦的在他车轮陷入到一处泥坑里的时候转身把车子给他推了出来。
他的头上此时都是细密的水雾,就连眼睛也是雾蒙蒙的,让人看不清楚神色。
她的手有些僵,感觉到他的视线凝聚在她脸上,她只感觉有些遍体生寒,转头便跑进了风雪里。
进了屋里,苏锦兰见她那样一副样子颇有些讶异,被吹着在屋里晃了一晃的灯此刻映射着喜春的脸。
喜春关上了门,抵挡住屋外的一室风雪,她给苏锦兰福了一礼,便跪坐在屋子一角不再动弹。
苏锦兰皱着眉,颇有些不自在的避开了眼,“何必要这样折腾自己,日子总是要过的,仇恨这种东西在心里埋着,如若一个不小心连把你自己烧尽了去,岂不是白白受罪!”
她自然知道自己的这个大丫鬟身份不简单,虽喜春这个名字土,可她的样貌真真的比之她也毫不逊色,从前父亲总是说:“自古红颜多磨难。”她难,她也难。
喜春脸偏到鬓角拭了拭眼角,她说道:“我省得的,只是一时犯了糊涂罢了,如今既然做了姑娘的奴婢,与那些大人物们自然也没有了干系,管它什么朝什么代,我就守着姑娘过日子。”
苏锦兰有些不忍的看着她,她自己何尝不是也身处在囚笼里,只不过比她运气好些罢了,别人做的孽,倒拿她家里几百口人做了筏子,冤不冤?
她喝了一口桌子上的热茶,也给喜春倒了一杯,茶杯端在手里烫的她手心生疼,她一边道:“大表哥来这里几次都被我想法子避过去了,他自从出了那事,一直待在别院不肯出来,他应当是识得你的罢!那般珠儿玉儿一般的人,怎会屈尊降贵来见我呢。”
喜春一怔,她的神色有些哀戚,似是想到了些往事,不过那些记忆,却是浮云一别后的模糊,是已经记不清也不会忘却的事,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呢?她想,总归不过是折腾自己罢了。
茶被苏锦兰递到了她手中,看着那往上慢慢升起的热气,她的心似乎也变得温暖起来,她把茶杯握到了手里,说道:“总归是段陈年往事罢了,我和他也仅仅几面之缘,至于别的,姑娘也说了,我们女子活在世间本就不易,即使是一刻都不敢忘,又能做些什么呢!”
“世物更迭有度,兴盛衰败有时,这些都是你我掌控不了,预料不到的,你且看开些,怎知不能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呢!”
喜春听了这样一番话,心中更是大为震撼,姑娘乃一界女子,可眼界胸怀却是世间男子都比之不及的,她俯下身来,恭恭敬敬的给苏锦兰磕了一个头:“姑娘的见解乃世间少有,算是喜春的贵人了!”
苏锦兰知这一番话已让她懂得了些道理,便不再多言,只抿唇一笑,伸手在炭火里加了一些火炭。
喜春慢慢的关上门退了出去,此时屋子里只剩下了苏锦兰一人,苏锦兰看着那外面扬起的飞雪出神,本来以为已经忘却了,可如今却又想了起来,一瞬间,萧瑟的寒意似从她的心里散发出来,连舌尖都微微的泛着涩意。
她从不想过这样的生活。
在现代,她有疼爱自己的父亲和温柔的母亲,她的生活多姿多彩,可以逛街购物,到处跑来跑去,可是如今,就像是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鸟一般不得自由。
原主的父亲也是个正直的人,他正直到极近迂腐,作为一名文臣,为了保住王室血脉,他不仅牺牲了自己的儿子,还有一家三百余口人的性命。
苏锦兰觉得自己是敬佩他的,可也怨恨他,这种矛盾的思想一直折磨着她。
她无法忘却那一天那群人下手时多么狠绝,可原主的父亲一介文臣,以自己瘦弱的身躯挡在兄长与母亲身前,全身被砍了数十刀才倒下,而她只能藏在暗阁里眼睁睁的看着,听着,她看到了兄长,母亲都被人生生的砍死,而她两岁的庶妹,尚未学会说话便离开了这个世界。
府中的大肆杀戮和地上的鲜血深深刺痛了她的眼睛,她的三位兄长全部殒命于此,刚满八岁的庶弟兰生被恶人生生的拖出了府外,那一夜,府中的人除了她和一位保护她的老嬷嬷之外,再无别人。
可那又如何?她虽住在将军府,深受姨母疼爱,可行事也不得不小心谨慎,她数次想,当时还不如跟着一起去了。
自己一个现代的灵魂,根本就不关心当今天下是谁当皇帝,她所想的,就是自己有朝一日能回到现代,所以那么多年一直以旁观人的视角来看待这个世界,可是随着时间越久,她深刻觉得自己回去的机会越来越渺茫,只要能在这个世界活下来,过完这本不属于自己的一生就是了。
她未曾在这个不属于自己的时代感受到任何快意,甚至每日躺在床上时,内心都是迷茫而绝望的,她的心早已经在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就死了的。
至于记忆中的那张脸,不过是她内心的一个念想罢了,她是魂穿,想必在现代死了也未可知,他怎会知道她是来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时代呢!
到底是没缘分,她现在心里,只是想嫁一个平淡的人,过平淡的日子,除了每天压在身上属于这个时代规矩的枷锁,和她只能呆在屋子里从早绣到晚的绣品,她的心里空落落的,再也没有别的了。
怎么能讨得姨母欢心,让自己的日子好过一些?怎么能避开苏牧,让他不要再把心思放在自己身上?怎么在嫁过去之后,管理好以后攻玉的后宅才是她该想的事。
在这里一日日的磋磨下,她以往的天真,和遥不可及的现代生活,都被这里压抑枯燥的生活磨灭了,让她几乎连呼吸都不得不小心翼翼,唯一的愿望就是好好的活着。
她没有办法去选择死亡,这个世界的一切都不是她所拥有的,但既然原主的父亲用一己的性命救了她,那她就要活着,哪怕是代替原主活着也好。
总会做些什么的,总要做些什么的……
她现在没有办法搞清楚那晚到底是谁动的手,是现在的皇后,还是宠冠六宫的贵妃。
皇后也好,贵妃也好,总归不是现在的她惹得起的,对于她们来说,自己就像是脚下的泥一般,除了会弄脏她美丽的衣裙之外,毫无别的用处。
她只希望有一天,自己能为全府报仇,便是以后死了,也不会有什么歉疚的了。
有一次她听到姨母与嬷嬷密语,说的是已故皇后的故事,姨母感慨说,苏牧的命也是够大的,但如若不是皇后最后为了给他保命自戕了,他也早已经夭折于深宫了。
虽只有三言两语,她便已经知道苏牧的真实身份了,先皇后自戕前的那封信,送到了父亲手里,所以那时父亲才会命嬷嬷把自己关在密室里不让她出来吧!
他总归是给他最疼爱的女儿留了一条活路的。
只要她活着,总有一天会找到凶手的。
她手一个没拿稳杯盏掉在了地上,苏锦兰回过神,看着被茶水打湿的书画怔了一下。
次日,雪还在下着,雪儿跪在炕头上打络子,她笑着道:“姑娘可是因为婚事将近了有些心里不安生?奴婢母亲前些阵子给奴婢求了两道平安福,听说可灵了,姑娘要是收下了,对奴婢来说也是福气。”她说着从袖口掏出一物出来。
苏锦兰看着那红色绳子编成的平安福,微微笑道:“你竟还信这些,素来成事在人,谋事在天,如都求有所得,那世间可就真太平了呢!”她笑的时候唇边有一个梨涡浅浅的映出,青丝平顺的垂在耳后,只松松的别了一个木簪,倒似玉人儿一般,雪儿一阵脸红,只见苏锦兰拿过她手中的平安福,五指交握把它放进了荷包里,“不过也算是个好兆头。”
雪儿见状脸上一阵喜色。
苏夫人正在闭目养神,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丫鬟的声音:“爷!”
苏牧点头:“母亲可在里面?”
丫鬟应承道:“夫人在的,刚才夫人还念叨爷下朝之后定会过来呢,没想到真给说准了!”
苏牧见她笑的时候,耳上的东珠耳坠微微晃动着,倒让他挑了挑眉。
张嬷嬷闻声走了出来,“大爷来了快些进去,今日太太正念着您呢!”
苏牧闻言大步走了进去。
张嬷嬷见他走了进去,拿眼看了丫鬟一眼:“你跟我过来!”
丫鬟跟着她走到了一处屋子里,立即便跪了下来:“嬷嬷饶命!我只是想和大爷说上几句话,并没有别的心思!”
张嬷嬷点头有些不屑道:“你是什么身份,还想着爷,夫人是念在你在府中伺候了她那么多年才特意让我来敲打你的,在这府中当差,别的都不妨事,但一定要知道自己的身份,如果今日爷要了你去,也不必我多说什么,你就一根绳子房梁上一挂算完了,不然,以你勾引爷这一条,在府中就必被夫人厌弃,下场不必我多说你也明白吧,静香!”
静香哭着道是,可手下的指甲生生的在掌中抠出一块肉来,她瘦弱的身形慢慢的消失在西厢房廊下。
晚上静香半路遇到了浣洗完衣服回去的雪儿,白天她们在府中不同处当值,可晚上不守夜的侍女就会回到侍女们所待的院子,她们两人住一间,平日里虽不太交流,可感情还算尚可。
雪儿见她走过来正想问她晚上为何还不去睡,便见她满脸泪痕的走到了近前,她今日戴的东珠耳坠也不见了一只,只留有一只空荡荡的挂在左耳上。
雪儿一见她这副惨样,便问道:“静香,你今儿个是怎么了,怎么搞成这副模样?”
静香停住步子眼睛直直的盯着她,她用手挥了挥衣袍上的落雪,面无表情的回答道:“没什么,不过是从路上摔了一跤,不打紧的。”
雪儿听她这样说,稍微放下心来,又见她眼睛黑漆漆的直直的瞧着她,一时之间好似寒意往上涌,她转身便想走,却被人拉住了身子。
她道:“你和碧云阁的那位交好是吗?明儿能和苏姑娘说说让我去碧云阁当值吗,雪儿姑娘?”
雪儿一听便心知不好,便挥开静香拉住自己的手道:“我只是伺候姑娘的,哪里能做的了姑娘的主,你伺候夫人伺候的好好的,何必去那里惹夫人不快,姑娘也要仰仗夫人过活呢!可不能乱来。”
静香应了一声,脸上变得平静无波,她一步一步的向屋里走着,淡淡的笑浮现在脸上,既然侍女们的命大都轻贱,那就一步一步的往上爬啊!
开国的先祖皇帝出身也是奴役呢!
不过,在这之前……要让雪儿帮帮她了。
第二天一大早,侍女院里人都陆陆续续的起来了,因为大早上要打水,她们便提着桶向着不远处的井里走,可站在井檐上,竟看到井底下黑布隆冬的竟然有个人。
顿时一声声尖叫响彻云霄,有的侍女甚至直接吓晕了过去。
人被抬上来的时候已经被水泡的不成样子了,一想到这大冷天的在井里淹死,她们都不禁打了个寒颤。
喜春站在那里愣神,看着那具尸体被人用白布慢慢的盖上了,她把手伸进冷水里洗着菜,手已经红肿的不成样子了,却丝毫不感觉疼,似乎有一股寒气顺着脚底渐渐的蔓延到心上。
居然是雪儿,怎么就是雪儿?